圣诞节将至,我和奈惠一起,被明石同学约到了神社充当临时巫女。在冬假期间,神社的人总是格外的多,以至于就算贴出了应募公告,招来了临时巫女,人手还是显得有些应接不暇。

人流的高峰时段一般是下午和晚上。在上午的时段,便是神社的工作方面集中完成各项准备的时段。每年新年,志贺神社都会例行举行年祭以及在开年第一天分发新年粥。我们几人,现下在偏殿的事务间制作的,便是用在年祭上的各种饰物,以及展卖的各种小商品。

当然,现在在偏殿进行制作的并不只有我们这些不成熟的帮手们。制作的主力,是那些年事略高,但经验却极为丰富的氏子们。他们有些是银鬓冷须老人,正自如地编着竹编,有些是满头白发的老妇,正搓着粗厚的注连绳。这些老人,他们的子女往往已经自立家庭,就算是依然住在一起,此时也大多在工作单位上班。不过,他们的孙子辈倒还需要照料,便有些老人,是携带着自己的孙子或孙女前来帮忙的。

这些孩子们现时正在偏殿与大殿间的空地上玩耍。当然,明石同学也会不时准备一些零食让他们打打牙祭。当然,孩子的天性好动,单纯靠着与几个同龄人在一片无甚可玩的空地上追逐打闹,未必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于是,便有些人爬上偏殿的走廊,偷偷看着殿内正在工作的人们。

老人们大多都是两副表情:一部分专注于工作,对于孩子们渴望引起注意的眼神视而不见。而一旦打扰这些人,往往得到的便是怒目瞪视,这是已经有过前车之鉴的教训。另一部分,则是直接进行申斥,命令这些孩子不得打扰大人们的工作。总之,语气也并不客气。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大人们所谓的“正事”永远不及他们的玩耍重要,但大人们的一脸凶相,却也总不敢过于接近。于是,几个看上去不那么凶的“姐姐”便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姐姐在做什么呢?”我正在一个人的静室誊写祝文,书写神签时,门口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只见门口有几个小孩子,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门口除了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孩子,还有一堆灯饰。看来,明石同学便像之前那样,早就安排好了我的下一项任务。

“在写神社要用的文字。”我淡淡地答道。

“那,给我们看看嘛。”或许是因为我并非立即怒目相向,有个胆大的孩子便率先走了进来。其他孩子似乎也有着进屋的打算。

“记得进屋前要脱鞋。”

几个孩子围绕在我身边看着我写字。我的书法是优是劣,他们自然看不出门道。不过,他们的眼光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这倒是逃不出我这相过无数人面孔的双眼。我手上的纸页将将写完,或许,他们打算趁我不注意时拨弄笔杆,又或是打算演一出故意的无意,把砚台里的墨水洒在纸上吧。

我将手头写好的一张纸收进了抽屉里,拿起砚台与毛笔道:“我要去外面洗一次砚台,等一会再来写字。”

在外面的水池洗了洗笔砚之后,我返回静室,换上新的纸张,准备研磨新墨。那群孩子的目光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副等待好戏的神情,我知道,趁着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在我的工作区域做下了什么手脚。

当然,借故出门是我将计就计的一招。刚进屋的他们,还能保持一些克制,可是我所做的文字工作也是一项在他们眼里显得十分无聊的工作。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心中恶作剧的心理便会愈加炽热。不如尽早给他们这个机会,免得到后来,更为强烈的心理所设下的机关,我反而难以破解。现在,仓促之间设下的机关,我自然很容易发觉——他们藏起了我磨墨的墨锭。

静室的陈设极为简单:高处悬挂着书法横幅;一个储物柜中放着各种书写用具,柜顶放着一个盆栽;除此之外便是供我书写的矮几和几个坐垫。我起身看了看储物柜上的盆栽,它周围并没有圆弧状的灰尘印记,里面也没有墨锭。可以相信,这些孩子并没有把墨锭藏在盆栽里。储物柜下方的抽屉大多上着锁,而上方的抽屉,这些孩子在下方使劲,也未必拉得开。至于用叠罗汉的方式达到上方抽屉的高度,一旦配合不协调,拉开抽屉时便会摔倒。也就是说,大抵也可以排除他们把墨锭藏在储物柜里的可能。

既然如此,他们便只能将墨锭藏在身上。而我又用了某些手段,确认了他们并没有出过这间静室。于是,为了断定恶作剧的人是谁,我必须让墨锭派上用场——化水为墨。

在给儿童编纂的智慧故事集中,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故事:一群人中的一个人做了些亏心事,中立的聪明人便让这些人逐一在暗中抚摸所谓的“测谎神物”。自然,这些物品上早就涂抹有容易沾上手的标记,然后在亮处逐一伸手检验,手上干净者,自然便可以推断,他因为亏心不敢去碰测谎之物。

然而,这个故事流传日久,现在使用起来,又能吓唬到多少人呢?现在的科学世界,使得这些神物的可信度越来越低。就算在那上面做下手脚,做下亏心事的人也大可以放胆去触摸。所以,现在就算沿用这种思路,也需要略为变换它的形式。

我在一张纸上写了四个甚是生僻的汉字,递给那群孩子,道:“你们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那几个字对于还在小学的人来说,认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便如我所料,几个人都摇了摇头。

“这四个字可有着不凡的功效,它可以认清你身上的东西是否属于你。”

“别骗人了。”其中一个孩子道。“我早就看过这样的故事,你要让我们一个个摸这几个字,然后心虚不敢摸的人,手上就不会有墨迹,是这样吧?”那孩子显示出一脸得意的神情,以为他猜中了我接下来的举动。不过,将一个高中女生耍小伎俩的水平想象得只有一个小学生一般,也未免太过肤浅了。

“那么,我们来做一个实验。首先,这是一块玉子年糕……”

“喂!那是我爷爷给我买的年糕!”方才还在志得意满的孩子突然发觉我手中的东西像是从他的口袋中摸出去的,慌忙伸手出来抢夺。

“不要着急,这块年糕可能是你的爷爷在之前给你买的,也有可能是我方才出门时明石小姐给我的。因为没有证据,一时半会也无法辨明。所以,现在我们就需要这四个字来帮助我们。”

我装模作样地将年糕塞进我右手的衣袋,然后对着那四个字合掌,道:“敬问鹿岛新宫大神,我的身上是否有不属于我的东西?若有,请予指明。”

一会儿之后,我的右手衣袋中传来了一阵振动。我将衣袋中的东西全部取出,里面有我的钱包、手机、家门钥匙,还有那块趁着刚才那孩子兴高采烈之时,确实从他的衣袋中摸出来的玉子年糕。

“看来,就是这几样东西中的某些不属于我呢。”我将年糕留在矮几上,将其他东西装回口袋,再次合掌躬身,对着那四个字重复问了一遍。这次,我的身上倒是许久都没有发现振动。

“抱歉哦,看来这个玉子年糕的确是你的呢。”我将年糕交还给那个孩子后,又接着道。“不过,这么一来,大家也能相信,这四个字确实有着某种力量吧?”

这群孩子们起先的眼神是坚决的不信任,但在这个插曲过后,似乎有些动摇。

“那么我们再检验一次。”我在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灯泡,随便放在了一个孩子的口袋里。

“起身,合掌,和我一起念。”我让那个孩子仿照我的动作,同样是装腔作势地行动了一番之后,她的口袋中突然亮起了光。

“嗯,的确,这个口袋里的确有不属于你的东西呢。”我把那个灯泡拿走之后,任那个孩子再怎么照葫芦画瓢,肯定也是再无异动的了。

等众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我身上时,我换了一个冷冷的语气。“现在,大家也看到了,刚才我写那四个字,用的是储物柜里的瓶装墨汁。然而,我在之前,是用墨锭磨墨书写的。我相信,没有人出这个屋子,但我现在需要找回那个墨锭。现在,请大家起身,对这四个字合掌,让它来公正地告诉大家,到底谁拿了这里的墨锭。”

这些孩子在开始窥视我时,我早已磨完了当时需要的墨,而将墨锭放在了一边。换言之,他们在我方才讲出“墨锭磨墨”之前,是绝不知道墨锭的用法的。并且,墨锭在矮几上,也是最容易拿走藏起来的物品。我在出门时,刻意端走了笔砚,收起了纸张,为的就是让墨锭成为矮几上唯一并且显眼的物品。所以,他们如我所愿地藏起墨锭,打算作为对我展开的恶作剧时,他们已经落在我的计算之内了。

当然,刚才的诡计也只是装腔作势。我拿走年糕,塞进衣袋时,顺手启动了定在两分钟后的手机闹钟,当然,早就设定成了纯振动,无音乐的闹铃方式。而那个放在其他人衣袋里的灯泡,附带着一个靠纽扣电池启动的开关,并且遥控器也藏在我的衣袋里。这些小伎俩自然瞒不过大人,甚至是奈惠都能轻易看出来。不过,骗过这些心思单纯的孩子们倒也足够了。

他们对这四个字开始相信之后,我便让他们也学着我的样子装腔作势。不过,是否进行这一环节已经不重要了。

真正恶作剧的孩子,生怕藏有墨锭的口袋会振动,所以,很有可能一直抓住墨锭;而他还会担心墨锭也会发光,所以,他会抓紧墨锭,尽可能用手盖住墨锭的绝大多数。而他纵然知道了那个摸钟验墨的故事,可有一个事实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心虚的人手中会发汗。

本来,他知道这个故事被破解之后,心态应该很镇静。然而,我的两次实验又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作为当事人,一面心态紧张,一面紧握墨锭。这样的结果便可想而知——墨锭会将他出汗的手染上黑迹。

“我背过身去,希望我在两分钟后转身时,墨锭能回到砚台旁边。”当然,事实如我所愿。于是,我便收起了这些书写用具,将门口成山般的灯饰搬进了静室,开始编织。那些孩子似乎失去了对我的兴趣,于是,趁着我也在专心工作时,离开了这间屋子。

至于如何确认他们无法离开静室的手段,自然也不难。在出门时,我借着穿鞋时身体的遮掩,将他们的鞋子全部藏进了灯饰里,而在拿回墨锭之后,我才将鞋子又取了出来,放回原处。

重新回归一个人工作的我,心思又逐渐细了下来。核对过灯泡和挂饰上的插口后,我发现,灯泡少了八个。这些都是神社的备品,明石同学应该非常熟悉这些东西的规格才是。然而,她在分拨任务时,为何会造成八个灯泡的缺口呢?若是一个两个,还可以解释为点数的疏忽,但八个的数量,可是差了半条布满插口的挂饰绳呢。

我一边编织着现有的素材,一边思考起这件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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