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回到霞浦时,天色已然全黑。带队的老师们在机场到市区的入口处做过基本的确认工作之后,队伍便在当地解散。或许,这些老师们也都被那位保健老师传染,想急着卸下身上的担子,好好放松一下吧。我拖着旅行箱,提着那些袋子走在返回的路上。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我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到收银台处站着一位高中年纪的女生。这个人的背影,令人感觉有些熟悉。我悄然改换了一个观察的角度,终于发现,这位女生正是我打过几次交道的后辈,柳河直子。此次修学旅行,我准备了一个立杭烧风铃作为土产。

看来,她在这家便利店打着零工。这家便利店的位置离霞浦高中也相当远,若不是此次由机场方向回家,我也不会路过这里。由此,柳河似乎是并不愿把打工的情况暴露在学校,看出了这一点,我便径自拖着手提箱打算离开。然而,我察觉到,店外的另一个角度,同样存在着一束射向店内收银台的目光。

“你不怕被巡逻警当成可疑分子吗?”我走近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她的注意力太过集中在柳河身上了。以至于我拖着手提箱走近,手提箱在地面滚动的响动都没有察觉。

“原来是嘉茂前辈啊。真是吓到我了。”那个人听到我的话声才猛然回头,待到发觉是我时,她脸上的惊恐神情才缓和过来。

“汤谷同学,在这里做什么呢?”

“当然是看看直子到底在做什么了。”

据汤谷的说法,就在二年级修学旅行的这几天,她的挚友柳河直子有了些异常的举动。第一,是从体操社退社,并且没有说明理由,若不是自己跟踪到此,甚至不知道她立即开始了在这里的打工;第二,是学校里产生了一些关于她,对她不利的流言,等汤谷察觉到这些谣言时,已经传得比较开了。

“汤谷同学是什么时候跟着柳河同学到这里来的?”

“下午四点半钟左右直子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两个小时的跟踪,不但柳河本身没发现,街上的巡逻警也没把她当不法分子加以盘问,难道汤谷有着追踪术的天赋吗?不过我在这夜色里都能一眼发现她,巡逻警就更不用说了啊。

“保持这个姿势盯着柳河同学两个小时,汤谷同学真够辛苦的呢。”

“警署的两个叔叔帮我看了一阵,我在警署休息过一次呢。”

看来,汤谷应该有亲属在警署中身居要职,并且巡逻警也都知道这位汤谷同学乃是自己上司的千金,故而,她如此蹩脚的跟踪能够在巡逻警的明保暗护下成功盯住柳河。

“那么,汤谷同学为什么要跟踪柳河同学呢?”

“当然是为了查清那些异常的举动啊,前辈。”

我在心下摇了摇头。从最初和她们认识时,汤谷给我的印象便是平易近人,却有些粗枝大叶。以这样的性格去“查”,恐怕会漏过太多的线索吧。加上,她生在警察家庭,耳濡目染的尽是“立足证据,严禁空想”的思考方式,与我所作的“不负责任,无稽之谈”的推理,自然是天差地远。

我向汤谷略为打听,关于柳河的传言,似乎和一些经济问题有关。柳河的家里是本地的肉产品供应商。这几天,学校里传出“其实校内肉制品的供应方便是柳河家”,并且有着“修学旅行的二年级生们在入住后陆续产生不适”的所谓内线消息。留在霞浦的一三年级学生之间,便逐渐形成了“柳河家以次充好,将劣质的产品供给学校”的流言。

柳河家供应肉制品是事实,二年级陆续产生不适也是事实,但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我记得,刚到旅馆时,那边的队伍就有人倒下,结论是进食变质食物。变质食物在体内发作只需几个小时,而那一天,所有二年级的同学都是在校外集合,根本没有进入过校园购买食物。所以,这个流言恐怕是某些人妄加揣测的结果。

揣测,甚至妄想,只要在个人思维的范畴里,都不是什么坏事。我甚至可以在脑海中把我、奈惠或明石同学想象成一个无恶不作的人,这些都不是问题。然而,将揣测当作事实散布开来,进而形成流言,那可大违“话出有据”的原则了。

“柳河同学家里到底是不是学校的肉品供应商,这一点汤谷同学知不知道?”

“直子一直没和我说起过家里啊,我也是听到那个流言,才拜托老爸去求证了一下。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街边并不是一个适于长时间对话的地方。我和汤谷做了个约定,我先行回家思考一阵,然后把结论发给她(她毕竟是个只重结论不重过程的人),汤谷则向我报告柳河结束打工的时间。

回到家中,安顿过后,我坐书桌前,开始思考起刚才的问题。流言已经被证伪,现在的目的是,从近千名霞浦高中学生中,找出流言的散布者。流言的制造者知道以下两条信息:柳河家是肉品供应商;二年级的人产生了源自食物的不适。

流言的制造时间是修学旅行的第二天和第三天。第一天里,最早发生的不适反应已是晚上,情报反馈到霞浦,制造者制造出流言,等到令其在校园中传播也需要到第二天。而如果到了第四天流言才散布出来,柳河做出反应,辞退体操社并找到打工工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在我们二年级群体中,流言似乎并未散布开来。否则人缘颇广的奈惠定然会将之作为一起事件而让我解决。于是,流言的制造者应该锁定在一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当中。

首先是汤谷,如果她是制造者的话,也不至于到这一天才来追查柳河的行动。而且,她性格也不善作伪,编织了谣言散布出去,恐怕早就会被周围的人察觉吧。更何况,她身边最近的人正是柳河直子。

既然不是汤谷,那么一条推论便可以成立。柳河在学校里一直规避着把家里的信息泄露给他人,甚至包括自己的挚友汤谷。那么,能掌握到柳河家是肉品供应商这条情报的,唯有这个行业的从业者了。在这一年级中间的时段,也不会有什么家庭调查表要填写。若是从开学时便留意了这个情报的话,这份处心积虑的背后,定然是和柳河有着相当大的仇怨了。这种程度的话,恐怕让汤谷的父亲组织人力稍加调查,便能水落石出。

柳河家既然是肉品供应商,那么对手也应该从事类似的经营并且至少有着相近的规模。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立刻打开了行李箱。

昨天的晚上,三宅同学目击到黑暗中移动的蓝绿色荧光,我将之判定为久置的猪肉。并且确信,旅馆方面买进了这种猪肉。于是,今早,我房间的四人并没有食用早餐,并且将我们的份打包携带,作为以备不虞的证据。现在,那个贴着我与奈惠签名的纸封的餐盒正在我的手上。

于是,流言的制造者的形象又清晰了几分。这是一个熟知肉制品行业现状的人,知道一家肉品供应商的女儿在其客户之一的霞浦高中读书,知道京都的旅馆普遍会购买久置的廉价次等猪肉。而且,无论出于自身还是指使,目的都是让柳河在学校中处于不利地位。

然而,这个流言却很容易被破除。只需拿出食堂监控,证明柳河直子经常在食堂就餐即可。然而,柳河及她周围的人却都没有提出这个方法,或许,柳河平日里是自带便当的一派,以至于此时失去了这个最有力的辩白证据。流言制造者敢于冒着被轻易破除的风险散布这个流言,说明这个人对柳河平日自带便当的习惯也有所掌握。

体操社来白田庄进行合宿时,她们曾和我说过柳河在个人赛上,动作情报被泄密,以至于发挥失常的事情。那时,照片的拍摄者应该也是霞浦高中内部的人员,甚至是体操社的社员。否则这个人的在场,以及体操社员放任其拍摄便太不自然了。这次,流言并非指向柳河在体操方面的成就,她却当即退出了体操社这个显然更为信任她的团体,这又是为什么呢?或许,她已经有所察觉,流言的来源便在体操社当中吧。

于是,我用短信联络了汤谷,询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体操社有没有对这个留言的讨论?”

汤谷还留在体操社里,她应该对这些情报有所掌握。并且,体操社本来也都算是柳河的熟人,汤谷无非更为熟稔一些。体操社的社员们,也不至于在汤谷面前便对那些流言而讳言。

一会儿之后,汤谷传了回信回来:“的确有过讨论。不过态度各自不同,怀疑、确信、反对的人都有。”

一群人面对流言的态度各有不同,有这些态度都很正常。然而,放在这么一个背景下,似乎便可以作出判断了。体操社上次到白田庄合宿,一共是十个人,排除几个二年级学生,也就六七人的样子。再分摊到三种态度上,每种态度也就是两三人。

按照现在的推测,流言的制造者很有可能在体操社当中。那么,制造流言的人在一群人面前,会对自己的流言持什么态度呢?半信半疑?显然不是。斩钉截铁地反对?更有问题。所以,对这个流言表示肯定,并且拿出莫须有的证据对其进行旁证的人,最有可能是流言的制造者。

从动机上来看,或许,柳河的才能令其嫉妒,于是这个人便拜托了新闻社或是外部的调查机构,得到了那些情报,然后编造了这个流言。再或者,因为上次泄密事件被体操社训诫,进而怀恨在心?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罢了。

于是,第二天,我把带回的证据向校方做了提交,并且在午休时利用广播播报了关于二年级普遍产生不适的真实原因。由于汤谷并没有告诉我具体在谣言散播时哪些人是坚决赞成的一派,谣言制造者的具体人物并不能确定。不过,若是能因此打消谣言,重新让柳河取回信任的话,我的思考便也并非无用功。

下午放学时,我已经把其余的土产分送完毕。剩下的便是柳河与汤谷的两份。然而,今天汤谷却又一次跟踪着柳河,没去体操社里。我望着那家便利店的方向,突然想起了这样一个问题。

柳河打工的便利店离霞浦高中相当远,而从汤谷跟踪柳河来看,这也并不是在柳河回家的路上。那么,柳河是如何找到这家店的呢?还有,柳河家是肉品供应商,有学校这种规模的客户的话,家境自然不可小觑。那么,打工自然不是出于补贴家用。又会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估计汤谷和柳河已经就位之后,我又给汤谷发了一条短信。

“柳河同学为什么要选择这家便利店打工呢?”

“她说,想找一个能够忘我工作的地方。”

嗯,是这样吗?今天的我坐在学生会室里,手边的资料自然十分充裕。我翻了翻入学以来关于柳河直子的某些资料,得出了一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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