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中,有一家咖啡屋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条街上的店铺都是一派棕褐色或是浅黄色,凸显木料氛围的色调,唯独这家咖啡屋的装潢是养眼的绿色。由于为时尚早,天色还没有暗下来的迹象。我便打算在这间咖啡屋中小坐,略为缓解提着四五袋物品步行返回的疲劳。

咖啡屋内已经坐着不少客人。不过座位倒还绰绰有余,我并不需像之前在和食餐馆那般运转思维去抢占座位。我将手中的数个袋子放在桌上,以之为掩护,扫视着咖啡屋中的顾客们。

时间并未到下班的高峰期,所以店内并没有多少青壮年客人。多数都是和我年龄仿佛的学生,以及上了些岁数的人。这些人的空闲时间充裕,在这个时段选择咖啡店作为排遣时光的去处,不失为一种悠然的心态。

不过,这些在咖啡店消磨时间的客人也并非在单纯地品味咖啡。比如有几位老人,在听得某些话题后,便从不同的座位移到了一座,开始交流起各自的人生阅历。又比如,店里坐着在看复习资料的学生,在奋笔疾书的学生,在谈情说爱的情侣,以及表面上品着咖啡,实际上在观察着人群的我。

猛然间,一位走向我的店员似乎是脚底打滑,手里的咖啡溅了出来,洒在了那些手提袋和礼盒上。

“真是万分抱歉!”店员惊慌失措,不住地向我道着歉。不过咖啡渍倒并非难以祛除的污渍,而且咖啡主要还是洒在了桌上,手提袋并没有沾上许多。

“不要紧,是地板刚涂过蜡吗?”

“是的……”

“这些手提袋,我回去时拿甘油处理一下就行了。还是赶紧换一块桌布吧。”这位店员看来也是临时在咖啡屋打工的学生族。对于这些突发情况的应变似乎并不熟悉,她的言行也只有鞠躬和道歉,不过,也正因她这份有些过度的单纯,我倒也并不愿把争执延续下去。

“那么,请移动到那一桌。”一位更为成熟的店员帮我将咖啡移到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她应该是这个时段的领班吧,动作和态度明显比刚才的店员娴熟了许多。我也将几个手提袋移到了墙角。

“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店员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移开了我的手提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面墙上隐隐有些字迹。在公共场合的墙壁上留下这些痕迹,也太过于失礼了。这些痕迹呈现黑色,可以辨认出,是一串阿拉伯数字。不过,这些数字并没有什么可以一眼看出的规律,无法从密码角度对其进行破译。

“这可是昨天才换好的新墙纸啊。”领班模样的店员嘟囔道。

“这样的话,你们翻一翻店里的监控,应该就能确认划上痕迹的人了吧?”虽然这位领班在业务上颇为熟练,但见她徒然瞪着那些痕迹苦恼甚久,我便略为提了一条建议。

“对啊,是该这么做呢!”一副大梦初觉模样的她快步走进了后台。

那位新人般的服务员在换好桌布后,拿着脏污的桌布也进了后台。过了一会之后,她又端着一小杯咖啡给了我,说是对方才失礼的歉意。

“在监控里发现了画下这些痕迹的人了吗?”比起一杯额外的咖啡,倒是这件事情的进展更为令人在意。毕竟,一点咖啡渍只要用甘油擦洗,再用热风机吹干便能基本消除痕迹。

“啊,这里貌似是个监控死角,监控里只能看到从贴上墙纸后在这里就坐的客人在桌上做着些什么,没办法看清是谁在上面画了这些痕迹呢。”

“这样的话,画下痕迹总需要某种笔类物品。在桌上拿出过笔的客人便更为可疑吧。”

“但是,他们都拿着笔呢。”

“真有这么巧呢。那么,客人都有些谁呢?”

“贴好墙纸后,在这里就坐的有四个人,第一位是个老年人,他拿着毛笔在桌上写着一些毛笔字;第二位是个中年人,从他在监控里的样子看来,他应该是一位老师,并且在桌上批改试卷;第三位是个青年人,他拿着计算器和笔,在桌上一边做着计算,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第四位是个高中生模样的人,当时他在桌上做着作业。”

“这四位,都是常客吗?”我心想,如果这四人中的肇事者并不是店里的常客,而是像我一般,仅仅出于歇脚而在此停留,那么,就算找出了肇事者,也未必能向他追索责任了。

“是的呢。领班小姐都能喊出他们的名字。”那位新人服务生道。“好像是说,那位老人是公子野先生,中年人是大原先生……”她似乎并未完全记住她的领班在后台的全部发言,正在搔头思索剩下两人的姓氏。

“只要知道是熟客就行了,姓氏并不重要。那么,店员小姐,有没有时间听一些我的个人意见呢?”既然喝到了店方的免费咖啡,我倒也觉得,有义务把心中想到的一些结论向她们做个说明。

这位店员显然不敢自作主张,她反身进了后台。她应该去找那位领班报告这件事了吧。我之前向领班做过点醒她思绪的建议,她说不定会派人来了解我的想法。因此,在这个空隙,我还是整理一遍我的思绪吧。

嫌疑人有四人,都带着笔类物品,也就是说,都有在墙壁上留下痕迹的嫌疑。第一位是爱好书法的老年人,他在店内用毛笔在桌上写毛笔字。咖啡屋对于写毛笔字来说,是个比较随意的场所。因此,他写的字应该也是出于练习。并且,从其在咖啡屋的桌上书写来看,字体也不至于过大。第二位是批改试卷的中年人,批改试卷的人自然是老师,同样地,咖啡屋对于批改试卷来说也是比较随意的场合,由此也能判断其批改的试卷也不是什么重大考试的试卷。第三位是边拿着计算器计算,边记录着各种结果的青年人,使用计算器,或许说明他承担的运算量比较大。而青年人的岁数,显然已经过了必须苦练计算的学生岁月。说不定因此可以推出他的职业。第四位是在此复习的学生。现在科目繁多,他看任何一门书,做任何一门的题目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后台走出了两个人。那位新人服务生来到了我的身边,而另一位服务生则走到了柜台后方。看来,领班有听取我意见的考虑,让一位正在休息的职员先行顶班,而让那位店员来记录我的说辞。

“接下来,我便说说我的意见。或许话有些长,如果没法完整转述的话,我在最后会简单地把结论说出来的。”

“领班让我尽量地记住,我尽力而为。”

“那四位客人,第一位是写毛笔字的老年人。我也写过毛笔字,对它比较了解。首先,痕迹的笔线很细,毛笔的痕迹一般都很粗。如果真是用特制的极细毛笔写出这种痕迹,那么,一位老年人,视力有所减退,却又怎么拿这种笔练字呢?这是画在墙纸上的痕迹,墙纸是垂直地面的,并且,它还是纸类。沾有墨汁的毛笔在垂直的纸面上写字,墨汁便会滴下,并不能使痕迹在现在被发现时还能保持得如此完整。

“第二位客人在批改试卷,应该是一位教师。其他时候,教师与他人使用的笔无异,非黑即蓝,但批改试卷时,教师使用的是红笔。也就是说,教师在当时使用的笔也是异于常人的。况且,从职业道德的角度考虑,教师职业是这四个人当中,最不应该做出这种举动的人。

“第三位客人,边算边写的青年人,应该是刚入职的会计。从年岁上看,这个人应当刚结束大学教育,并且入职未久。在工作中,需要进行非常大数量的运算的职业只有各会社的会计。然而,会计所涉及的计算,或许会牵涉到所属会社的某些机密,所以从业会计,应该都会有一定的职业守则,涉及秘密的材料,并不会在公共场合中出示。这位会计一来有着不会泄密的底气,二来又可以从年龄断定其入职未久,推想他进行的计算也都是一般水平,不至于发生在墙上无意识记录下某些数字的情形。

“至于第四位,学生,从职业上来看,他一个人在店里看资料,极有可能产生无聊情绪;从公德角度出发,也是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举动的年纪;从携带的书写工具角度出发,他自然也最为齐全。更为主要的是,老年人练字,老师批改试卷,青年会计反复运算,都是出于工作而必须尽快完成的任务。而这位学生,作业并非是一定非得完成的任务,毕竟第二天,他可以用抄袭的方式更快完成。”

“那么,客人认为是那个学生画下了这些痕迹?”

“一般来想自然会这么认为,不过,事实恐怕未必如此。”

“那事实又是什么呢?”

“毕竟再如何对学生进行怀疑,都没有确切的证据指证。然而,这个痕迹却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证据。在绿色的墙纸上显现黑色字迹的,未必便是黑笔。黑色的笔迹书写在绿色墙纸上的话,细细观察,或许可以观察出墨绿色;但这个痕迹,仔细查看,却并没有这种现象。因此,这个痕迹是用绿色的补色,也就是红色笔画上去的。

“既然确定了红笔,怀疑的重点自然也转到了那位老师的身上。不过,老师在之前也有过说明,他的职业属性是最不可能做出这种举动的。那么,他的动机便值得好好分析一番。那位老师担任哪一门科目,在哪里任教我们自然无从得知,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教数学。

“为何能够确定这一点呢?自然是痕迹与监控两者的结合。痕迹都是阿拉伯数字,一位数学老师,对阿拉伯数字必然早已写过了无数遍。况且人已中年,定然形成了非常根深蒂固的书写规律。甚至可以说,数学老师写0到9,不会有第二种模样。这些痕迹上的数字,虽然整齐,却在细微之处看得出不少差别,从这一点可以判断,这位老师教数学的可能性很低。

“当然,这只是一般规律,并不排除有特殊性的存在。所以,得到确定的答案便必须依靠监控。在监控中,这位老师在批改试卷。除了数学以外的科目,都有某些论述性的主观题目。这些题目需要老师认真阅读答案后给出分数。数学这一科则不然,所有的题目都有确定的答案。老师心中记住一套标准答案,再或是批改一张后将其作为样卷对照。这样一来,批改数学试卷的速度会明显比其他科目提升不少。监控中,这位老师批改试卷的速度料来是正常的。如果速度过快,这便是一个明显会被领班注意到的线索,刚才你也不会不向我说明了。

“现在,得到这位老师并不任教数学后,这一串阿拉伯数字便失去了作为教学辅助,也就是草稿的价值了。其他科目的老师,只要习惯不是太过异常,在备课、任教、批改作业等等方面,都不会用这一长串数字作为记录的。而这一长串数字出现在这里,书写者却并非数学老师,那么,他的目的便不会那么正当了。

“一串数字和不正当的某种目的联系在一起,很快便能联想到密码。一位老师在公共场所留下秘密信号,自然是要另一位接头者去查看。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有四个人,老师是遗留者,在他之前的老人定然不是,之后的青年会计与学生,会计并不会和老师发生某种联系。毕竟大部分学校的财务工作是由主办者的亲信担任,教师只是学校的雇员。就情报掌握程度来看,学校的会计往往比教师要多。也就是说,如果留下信号的是会计,接头阅读的是教师,这样反而才合理。

“所以,接头阅读者便是那位学生。而教师与学生通过密码接头,思考一番,也能大概模拟出场景:根据某种约定,教师将下次考试的范围、重点等以编码方式告诉学生,学生在接头后划出重点,进行针对复习,以此实现成绩的大跨越。”

当然,这只是演绎与猜测。不管怎么说,和咖啡店的经营者应该是无关的。于是,我将这些结论说与面前的服务生之后,放下已经见底的咖啡,提起手提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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