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祭过后,近藤前辈也开始像去年的植野前辈那般,将决策权开始逐步移交给我。一般来说,二年级的副会长便从这里开始,逐步开始对学生会的活动进行决策和负责。首当其冲的一件大事,便是紧接文化祭的日程,二年级全体参与的活动——修学旅行。

高中二年级的这个时候,是许多学校集中进行修学旅行的时段。地点的选择也非常统一:要体验南国风情便去冲绳,要体验雪国风情便去仙台,要欣赏战国时代则去名古屋或是大阪。当然,我之所以选择霞浦高中,有一个原因便是这里修学旅行的惯例目的地——充满古风气息的京都和奈良。

这两个地点是每年轮换着成为目的地的。植野前辈那一届是京都,近藤前辈那一届是奈良,到了我们这一届,便又成了京都。金阁寺、二条城与斑鸠寺、正仓院的景色在我的脑海中不住斗争,让我深深感到不能同时拜访两地诚为遗憾。

“别出神偷懒,快誊。”身后的奈惠用纸扇轻轻敲着我的后脑。“都是要当会长的人了,就别想着像以前那样随便就神游物外了。”

我正在誊写包机的人员座次名单。本来,这项工作可以交给电脑完成,但有些人情世故是需要调整和照顾的。比如说,鹰司贵以不能排在和明石同学或是奈惠的边上,否则定然要吵起来;再比如若叶青的邻座最好空出来,否则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想到修学旅行,就是京都奈良;想到京都奈良,就是唐风和平安文化;想到这些公卿文化,自然就是和歌;想到和歌,自然便是恋歌;说到恋歌,就是平兼盛的‘しのぶれど’……”由于誊写工作过于集中精力,这后半程的工作我总是有些注意力不集中。奈惠刚把提起纸扇的手放下不久,我又开始念叨起这些令人费解的东西来。

“你一个永远走不上桃花运的家伙念叨什么恋歌,赶紧写啦。”奈惠又提起纸扇在我的后脑敲了一下。“小心到时候留给你的位置只剩一对情侣身边的空座,坐飞机的时候就等着被晒上一脸吧。”

我正思考着还击奈惠的言辞时,有人敲响了学生会室的门。

“请进。”

“打搅了。”门口走进一位女生,定睛看时,却是我们早就认识的面孔——手工艺社社员前桥绿,和同为二年级的剑道社社员羽田能步恋爱中。

“啊,前桥同学,什么事?”背后的奈惠招呼着她。

“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

“没问题,咱们都多久的交情了,尽管说。”

“听说,这次乘坐飞机的座次安排,是由嘉茂同学手工调整的,所以……”

“哦,这个早就想到了。”奈惠抽出我已经写好的一张安排表递给前桥同学。“你看,给你们两个安排了邻座了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不要把我和他安排到一起,隔得越远越好。”前桥同学有点惶急地说着上面这番话。

“哈?”奈惠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你们不是在交往中吗?难道分手了?”

“没分手……”

“那为什么还要刻意让渊子把你们俩的座位安排得越远越好?夫妇喧哗?”

“不是啦……”

“你先入为主得也太过了,这让人家怎么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制止了奈惠无限的猜测式发问,等待着前桥同学说出自己的原因。

根据前桥同学的叙述,她是对自己的男友起了疑心。至于证据,则是无意间他的书包里掉出的一封信。

“信封和信纸都是很普通的款式,像这样。”前桥同学从包里拿出了那封信,放在了我们身前的桌上。信封和信纸的确极为普通,从学校边的不少便利店应该都能买到这样的款式。信封上写着收信人:敬启霞浦高中二年C班,羽田能步。这几个字写得细小而整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写信人是位女生。或许,这便是前桥同学对这封信一直存有戒心的诱因吧。

“能看看信里的内容吗?”

“请看吧。”

信文不长,惯例的客套之后,开始了对羽田本人剑道技巧的赞誉。之后,写信人自己做了一番介绍,说自己也是一名剑道爱好者,之后则表达着对羽田的仰慕云云。正文看到这里还属正常,然而,结尾之处却写着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I love N.H.。

按照英文名在前姓在后的写法,这个N.H.应该就是指羽田了。识人甚广的奈惠还特地拿出花名册翻了翻,符合姓罗马音H开头,名罗马音N开头的二年级生,的确只有羽田一人。

“前桥同学看来是怀疑自己的男友被他人表白了呢。”由于还需要一些时间思考事情的真实情况,我们并没有当场确定结论,而是先将前桥同学送了回去。在之后的意见交流时,奈惠如是道。“一方面认为,这封信无非是恶作剧或是挑拨离间,男友不会做出背叛自己的举动;一方面又担心,这封信若是真有其事,那么男友便在欺骗自己。前桥同学便是在这种冲突下难以抉择吧。若是和男友明说,那么男友并无其事时,就反而会增加羽田对前桥的疑心与猜忌;若是选择隐忍,倘若真有此事,那么自己岂不是被蒙在了鼓里?”

“那么,事情的关键,就是判断出这封信到底是真有其事的一名爱慕者所写,还是普通信件的一个玩笑,对吗?”

“当然。不过我可不擅长做这种事,接下来就是渊子你的工作了。”

“这些还没做完的誊录名单怎么办?”

“当然是你边誊边想。”

奈惠拿起了纸折扇又站到了我的后方,看来她对这个鞭策我的工作相当热衷。我不得不一边机械地握笔誊写名单,一边开动着思维检索着需要的信息。

“此次判断的目标是写信人身份,是男生还是女生。并且,如果是女生的话,还需追加判断她是否对羽田怀有爱意。

“首先,这封信转寄的对象,是霞浦高中的羽田,而不是住在霞浦某地的羽田。或许,正因为这封信寄到了霞浦高中,前桥才有可能发现。若是寄到了羽田家中,羽田若明白其中的底细,看过之后自然会毁掉痕迹;若是不明就里,为了不惹上女友徒然的怀疑,也会妥善处理掉这封信。由此,可以判断寄信人并不知道羽田家中的具体地址。

“此外,信封上特别注明了是霞浦高中的羽田能步。如果寄信人也在霞浦高中内部,他或她送出这封信时,是不需要加上这个地点的。如果要隐瞒身份,派一个自己的朋友去送就行了。因此可以得出第一条结论:寄信人很大可能不是霞浦高中的在读学生,并且对羽田也非知交。

“其次,羽田的身份是高中生,剑道社员。高中生的前提决定了他不可能存在过多的社会人际,而剑道社员的身份则为我们模拟其社会交际提供思考方向。一个知道羽田的存在,但不知道羽田住所的人寄来含有爱慕可能的信件,这个人是羽田亲戚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如果是亲戚间产生爱意,那么可以肯定,这两家的亲缘比较紧密,既然知道羽田就读的高中,那更为重要的亲缘纽带——地址便更不可能不知道。排除亲缘关系之后,下一步要考虑的则是其接触外界人士的机会:比如补习班、跨校活动、社会活动等等。

“补习班上,通过校服可以辨认所属的高中,但补习班的全程都是教学和试题,根本没有丝毫机会展现剑道技术。若是羽田与一位补习班的朋友亲密到足以让其领略自身剑道的关系,那么地址想必也早就该透露了。寄信人在信中花了大笔墨谀美羽田的剑道,同时也表达了自己是剑道爱好者,仰慕羽田技艺的心境。如果寄信人是和羽田一般参加剑道比赛的选手,那么羽田也应该认识对方,对方的水平羽田自有衡量,寄信人也心知肚明,那么又何必要自谦至此呢?所以得出第二条推论,寄信人通过某种能够展示剑道的社会活动认识了羽田,并以剑道为契机记住了羽田。

“其三,便是这句令气氛骤然紧张的英文表白了。这几个字母,算下来比用国字正常写下去还耗笔墨。那么,刻意用英文,笔迹还如此拙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奈惠,你有没有见过这种活动?”我突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向身后站着的友人发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待到话说出口,我才发觉这个问题如果不加补充,根本无法回答。

“什么活动?”

“参加者会带着木剑,但又不是进行剑道比赛。”

“谁知道呢。就算带着彰显身份,也没必要挥起来吧?”

“嗯,有理。”

“谀美剑道”必然要建立在见过羽田剑道的前提上,否则只能是空穴来风。若是空穴来风,前桥同学也大可以不必萦怀。而之前也有判断,他们相见的场合并不是剑道最为合适的展现平台——剑道比赛。所以,思考出一个能够将剑道合理地展示给对方的活动成了最令人费解的一关。

刚才奈惠的话给了我一条提示——展示剑道必须要挥舞木剑,光是把木剑带在身上是不够的。木剑是比较惹眼的物品,平日都放在剑袋里,还得用束绳紧紧捆扎。那么,要在不是剑道比赛的场合打开剑袋。取出木剑再拉开架势,到底羽田碰到了怎样的场合呢?

转念一想,羽田只是在对方面前展示了剑道,并没有说他一定是用木剑的。换句话说,可以是这样一种情形:在什么地方看见了其他人在练剑,比如在庭园或是公园做素振练习等等。羽田上前演习一招两式,进而博得对方好感,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不过,这种想法也禁不起推敲。像这样的场合,能让对方掌握姓名和就读学校,说明已经进行了基础的对谈。既然如此,倘若产生了爱意,为何不问明地址,却偏偏只记得名字和学校呢?所以,这也不是当时的真实情况。

话又说回来,展示剑道后,透露给寄信人的信息是名字和就读学校,还得仅凭这些就让对方产生爱慕之心,这是怎样一种场合呢?平兼盛的那首和歌,讲述着一个人爱着对方,却竭力掩饰,结果徒然惹来外人的默契之问。现在的前桥同学,不正是这样一种状态吗?

“原来如此,出发点就完全搞错了。现在可以放心给前桥同学解答了。”

请来前桥同学之后,我将上述的推理又复述了一遍,然后给出了我的结论:

“羽田同学在上学或放学途中见到了某些恃强凌弱的场合,按照这个年龄段和社会现状来看,羽田能够摆平的,大概是一两个不良青年在某个街角勒索无助的学生吧。这一情况被羽田看到后,他或者拿出自己的木剑,或者用其他什么类似物品,施展剑道打跑了那些不良青年。不过,他的信息也有可能被记下。比如说,他的校服被不良认出是霞浦高中学生,然后,他们在这里的剑道社成员一览中找到了这个具体的羽田。于是,写了这么一封信来表达他们的想法。”

“这封信的内容不是赞美他剑道高明,表达仰慕吗?最后还……”前桥想到最后那句话,忍不住又露出了满腹狐疑的神色。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自然是如此,但在知情人看来呢?”

倘若羽田看到这些内容,自然第一反应便是“那群人找上我来了,这是寄来的预告函。”信上的这些内容,羽田看来自然也是反讽讥刺之词,看来这些不良还欠教训,这应该便是羽田的第一想法。这时候,只要心思敏捷一些,自然便能看穿,这正是要激羽田单身赴会的信件,说不定,那里早就埋伏了大批人手以逸待劳。

“但是,就算这么解释,这最后一句话可是明白地写着……”

“前桥同学,现在呢?”我拿过那张信纸,用铅笔添了几笔,递给了前桥。

她看了看信纸,终于相信了我的话。

经过我的加笔后,那句引发前桥无数猜想的话,变成了一句充满敌意与挑衅的宣战书:I hate N.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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