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高中二年G班的女生,若叶青,此时正坐在花道社的社团里。

二年G班在这届文化祭上进行咖啡屋的经营。由于被孤立,班里并没有分配给她什么任务。但文化祭的出席却是必要的,于是她便寻觅着一个能供她安静看书的场所。自己的班上是咖啡厅,自然不能在那里待着,可是,剩下的地方还有哪里可去呢?不用的空教室在文化祭时都上着锁;社团没有一个人和自己相识;那个看上去是自己同类的嘉茂渊子是学生会的,但学生会室更是人来人往。

若叶青在社团楼徘徊时,无意间发现了这间活动室——花道社。

这间活动室位于一楼偏僻的角落,面积也极为狭小。若叶青想着,要不是自己漫无目的,误打误撞,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里有这样一间小和室吧。推开虚掩的拉门,脱鞋进入,坐在榻榻米上时,她发现客座的坐垫上放着一张便笺:

若逢有缘,请暂歇于此。

这个社团的人员列表便贴在墙上,若叶青细细看去,却发现社员只有名为清水和子的一人,并且旁边贴着文化祭安排,此次文化祭,将与料理研究社联合制作并销售和风料理。

真是天赐的静处啊,而且环境还很优雅,真是适合读书的好地方。若叶青如是想着,从手提袋中拿出两本书,一本是《揖斐川的悲鸣》,另一本自然是《冷冷清流》。她把这两本书放在了主客座间的矮几上,然后拿出那本《悲鸣》看了起来。

虽说天气已经渐渐转冷,但在这间狭小的和室里,把门虚掩上之后,还是略显闷热。加上空气流通困难,呼吸产生的气体也逐渐催眠着若叶青。终于,她在一段时间的集中阅读后,开始困倦,并很快陷入了沉眠。

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主座方向却多了几个人。她见到领头一人的相貌,不由得顿时产生了警戒的神色。她慌张地恢复正坐的姿势,冷冷地向带头的人道:“没想到,你居然会一路追查到这里来。”

“为谋大事,不得不然。”领头的人也用冷峻的音调回答着。

“你们是如何找上这间不起眼的小房间的?”

“你在哪个班很容易就能问出来,发现你没在那里,自然就会到狭小,又没锁上的房间去找。因为你只会往这种地方躲。”

这位领头人却也把问题说得小了。霞浦高中他们并没有事先来过,哪些地方有这种房间对他们也是未知数。并且,若叶青是个被孤立的人,全校有她的恶评。假如伪装成若叶青朋友的身份,说不定还会招来怀疑。因此,实际上,这群人一一找遍了二年级的每一间教室,没有发现目标,又找遍了社团楼。这项工作耗费了他们一上午的时间,并且,这群人中的关键人物还遗落了一个钱包。

近藤前辈知会过我,这个钱包在被交代给她后,很快便被由失物招领处工作员陪同的失主领走了。也就是说,我寻找的目标已然开始了行动。二年G班自然不会是若叶同学今天的落脚点,那么,她的驻足之处,应该就是那些没几个人,又经常不在的社团吧。我拿着社团总览一间间寻找过去,终于在花道社的门外,听见了不属于清水和子前辈的对话声。

“我现在已经不动笔了。”声音的主人正是若叶青,她充满敌意与警戒的语气很容易分辨出来。

“但你的《涓涓细流》终究没有被销毁干净呢。就算剩下了一本,《冷冷清流》便不能安心地推广加印。”那位幕后主使的声音同样透着猜忌与野心,不过,那个人是若叶青的熟人,一名外校的学生,我自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细流》不过是小孩子写的玩笑文章罢了,就算这本书还流通,也没人会拿这本书去找你们名满霞浦的《清流》算抄袭的帐吧?”

“这可说不定呢。”对方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按若叶同学的性格,在霞浦高中一年多来,也没交到一个朋友吧?”

“随你怎么想好了。”

“可是,今天上午,我在无意间丢失了钱包。等到找回来的时候,虽然里面的东西一件没少,但我发现,我的药片似乎被谁做下了手脚呢。”

“唔……”

做下手脚的自然是此时正躲在隔壁活动室偷听的我。那片铝箔板上还有3×3排列的九粒胶囊,于是我盗取的便是最不容易察觉的中间一颗。没想到,这位心细如发的对手居然发现了这一点。

“不过,只有一粒药丸里的药被取走,不影响我的计划。那么,若叶青,当年出版的《细流》,我们已经找到了一百九十本,当年总共印制了两百本,剩下的十本,限你三天之内找齐。”

剩下的《细流》?想来,自然是这个团伙想要彻底毁掉《清流》抄袭《细流》的证据。不过三天之内,找到三年前发行的十本散逸在各地的旧书可是绝无可能。虽说我家里有一本,但其余的九本,在偌大的霞浦市里找出来,简直无法想象。

“我可没这个本事。”

“那么,当年你怎么失去味觉的,你想明白了没有?”幕后主使冷冷地道。“或许,那位暗中盗取我胶囊的人早就看了出来。就凭这个人用针撕开塑料板,拿出胶囊里的药粉,再放回去并用玻璃胶封口的手法,我已经知道,当年的手法势必瞒不过那个人。那么,若叶同学,那个人有没有把我当年的手法告诉你呢?”

“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朋友。”

“那么,这是一杯匙羹藤茶,请你尝一尝吧。”

若叶青的眉毛略略上挑。显然,她对这个词产生了反应,同时也暴露了她的确从我这里得知了那个手法的事实。自然,这个小细节是瞒不过坐在对面的主使的。只听得那个声音继续在发话:

“看来,你有意隐瞒了一些事实呢。不过,这也不重要。这杯匙羹藤茶,你喝不喝呢?”

想来便也知道,对方施加给若叶青的自然便是那些药粉带来的心理压力。经过水的稀释,比林药液也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在那里面对对手的若叶青却并不知道这杯水究竟被放下了什么药。那么,她会怎么做呢?

只听得隔壁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料来是若叶自行打碎了杯子。她站起身来,似乎打算离开。但虚掩上的隔门却始终没听到有何响动。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她带进屋去的自然便是她看的书。当然,还有一本《冷冷清流》。料来,她放在矮几上的那本《冷冷清流》正被对方压住,同时,对方的人手也堵住了出口,使她不得不坐下了继续着对话。

“你可是最清楚《清流》底细的人,为什么不带上你的《细流》一起,把《清流》的底细告诉给更多人呢?”

“我没有那本书。”

“就算你有,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吧?”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抛在了矮几上。从对话推测下去,可能这便是一本若叶青的《涓涓细流》,但他们焉能把原本给若叶过目?肯定是做下了手脚。里面的内容大可不必去改,只要改掉版权页上的出版日期等等数据,便可以瞒天过海。当年出版《细流》的小出版社,料来也早被心思缜密,实力雄厚的主使摧毁或吞噬,于是,现在只需要销毁那些当年出版的《细流》,《清流》的抄袭之嫌便再无对证。

转念一想,为何要销毁呢?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改造版权信息便是了。那些比林药液虽说能传递密信,但要让它消字也未尝不可。只需将版权页的信息改掉,那么,按照时间先后判定,反而是《细流》抄袭《清流》。这样一来,对若叶青的名誉岂不是更大的打击了吗?以这位主使的手段,必然是选择后者,而非前者。

若叶在霞浦也是孤立无援。花道社也是极为偏僻的地点。就算有人看到这幅场景,料来也不会轻易插足。于是,我向游动巡查的明石同学打听了一个问题:

“明石同学读过《冷冷清流》吗?”

“嗯,怎么了?”

“记得这本书的署名作者是谁吗?”

“不记得了,不过图书馆就有这本书,我去查一查。”

一会儿之后,我的手机接到了短信:作者是一个叫小桦淡伊的人,不过是用假名,おかばあわい的模式。

等等,若叶青的写法不就是わかばあおい吗?难道若叶同学居然没发现这个玄机?还是说就算发现了,但也只是单纯地将愤怒施加给抄袭者吗?

你可真傻啊,若叶同学。我站起身,打开了花道社的拉门。我的骤然出现,客席上的若叶倒是吃了一惊。不过,主位上的主使等一群人,却不为所动。只听那主使缓缓地道:

“若叶青的帮手,霞浦高中的学生会副会长,嘉茂渊子。幸会。”

若是假装花道社员的身份,副会长袖标和二年级的蓝色领结都会出卖我。对手也是见微知著之人,装起身份突然自取其辱。

“还不知您的尊姓大名,已经输了一筹。”

“无所谓,喊我们小桦淡伊就行。”

“各位在此与若叶同学对谈,是有何见教呢?”

“劝她放弃既不擅长,又给家里徒增负担的写作而已。”

“那么,她接受了没有?”

“如果她能通情达理地接受,我们也不用费这番苦心了。”

“那么,我代她接受如何?”

“若叶同学是若叶同学,嘉茂同学是嘉茂同学,不经过本人同意,如何能代她接受呢?”

“若叶同学是若叶同学,小桦同学是小桦同学,不经过本人同意,如何能代她出书呢?”

“啊拉,我们可没这么想过。”

“你们想过的,是把比林药液倒在这本《清流》上,没想到,心急的她却把杯子摔了。是这样吧?”

“我觉得反而是我们输给嘉茂同学一筹呢。”

若叶的行动早在这群人的掌握之中。她前些日子来我家的书斋自然也在其中。她离开时神色清爽,这位掌控者自然便知道,我帮她解开了这个悬在心上三年的疑窦。然而,她到现在,还没能察觉这群人的真意。

“你为什么不把《细流》写下去?”

无论是推出相似的《清流》,或是用言语激将,甚至,极端到了用小手段将她的人际一一排除,为的便是能让她带着这种负面的情感写作下去。然而,这些情感似乎也给了若叶太重的压力,使她放弃了写作。

化名小桦淡伊的人很是不甘,她运用各种手段查清了若叶现在的情报。发觉她三年来并未从事丝毫笔耕后,祭出了这一个终极手段。虽说把人逼上绝路,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策略并无不可,但对于已经习惯被逼迫的若叶来说,似乎逆来顺受也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恐怕,现在的若叶已经让你失望了吧。”我对对面的人说道。“《细流》最为打动人心的,便是那份不甘于贫苦,不屈服于现状的抗争精神。可是,现在的她,那份灵性似乎已经被磨灭了。”

“斯人去矣,哀之于心。”对面的人淡淡地答道。

“哀丝豪竹,方为绝响。”我也用令人莫名其妙的话语回答着她。

“不过,虽然寓情于笔,敢于向生活宣战的若叶青消失了,不过,倒是有一个有了朋友,即将真正感受人间百味的若叶青出现了。一得一失,孰能辨之?”

“逝者长已矣,生者犹可追。不惜身命,可惜身命。”

“再会。”那几位幕后主使似乎对这个答案甚为满意,他们将若叶青的书本放在了原处,陆续离开了花道社的和室。

我并没有向若叶详细道出事情的本末。话语里虽然有些晦涩,但事关她自己的改变,应该由她逐渐来理解。如果当年,奈惠没有转来我的班上,或许我便是现在,呆坐在客席上的若叶。再或者,如果不是一个神秘人读过了这本《细流》,恐怕现在的若叶同学,便会是因为家长无限制的打骂苛责,变成一位更为乖戾阴鸷的险恶之人吧。

黄鸟之鸣,痛悲良人之丧。若叶与那位来客的是非,又有谁能够分辨明白呢?

不过,至少有一点我是明白的。

后夜祭,我正望着篝火出神,耳边传来了暗自矜持却又显出些迫切的声音。

“嘉茂副会长?”

“若叶同学吗?”

“能一起跳土风舞吗?”

“以亲友的名义?”

“我已……不再是孤单一人了吧?”

第六卷完 请期待第七卷 京洛花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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