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周末,我和明石同学乘坐公交车,去城市的对面购买文化祭时班里需要的一些材料。同样的,这次依然是个雨天,雨天在这个秋冬季节,并不是个常见的天气。我们不禁想起了近一年前的那个故事,近一年前,我和明石同学也是在一个雨天的周末出行,那时,碰上了班里的鹰司同学。这一次邂逅,以及之后展开的种种事件,使我们的一位友人——河内杏叶,去了很远的地方。

“嘉茂同学,你对于‘看人’这一门学问,有着怎样的见解呢?”

“明石同学是说占卜术里的相面之学吗?”

“那个我虽然也想学,但对我还是太过深奥了,我想说的,是那种一般的‘看人’学问。”

“一般的‘看人’学问,是指什么呢?”

“比如那次,嘉茂同学不是看到店里的鹰司,就知道她昨晚干了些什么,然后又在交通工具上被偷窃了吗?”

“这些不也是利用线索所作出的推理吗?”我回想着那时的过程。“推理的话,明石同学自己不就已经有所小成了吗?”

“但我在当时,没能从鹰司身上得到丝毫的线索啊。”明石同学道。“所以,我想请教嘉茂同学,如果要对一个人进行推理,应该观察哪些线索呢?”

“明石同学要问的,是不是这种,‘说谎的人眼角会不自主地往右上瞟’一类的察言观色的诀窍呢?”

“这些虽然也算是我想知道的,但还不算是我最为关切的角度。”她仰头望向上方,那里本该是天空的视角,但此时却被伞翼所占据。“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如何看出一个人在干什么’。”

“这可很难预测了呢。虽然一个普通人大部分的行动都是有目的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动作是无目的,并且事出无因的。”

我依稀记得,在一部推理的教学书籍中记载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位厨师有每天早上去批发市场买菜的习惯。某一天,一位侦探在下午看见这位厨师走进了批发市场,于是他推理,这位厨师上午睡了懒觉或是生了什么其他变故,以至于他上午并没有按照习惯去买菜。然而,事实上,厨师依然在上午去批发市场买了菜,但他在中午餐后,随机选了一个方向散步,而正好选到了批发市场。

这个例子本是说明,没有足够的证据,是不能轻易将一个线索证实或证伪的。但从这个例子里,也可以看出,要准确从一个人的某种行为推理出他的动机,并非一件易事。

“人们的行动,虽说大部分时候有其必要性,但那些非必要,有充裕选择自由的行动,要进行解读便有些困难了。”

“这些自由的行动,不是有一个共性吗?”

“什么共性?”

“刚才嘉茂同学自己也说了,解读困难的行动,都是‘有充裕选择自由’的行动。那么,在时间紧迫或者选择唯一的情况下,这个人的行动不就可以解读了吗?那么,嘉茂同学对这一部分解读的见解,能告诉给我吗?”

说话间,我们再次提着购物的成果,坐在了临街的一个露天台桌边。本来,这些露天席位是咖啡屋之类在晴天供户外倾向的人慢慢啜饮而设置的,在雨天,露天席位边都撑起了大伞,在雨中品味一杯露天热饮,倒也有着别样的韵味。

静坐在伞下,我开始看向不远处在雨中穿行的人们。由于和明石同学刚才的谈话,我在注视着一个个来去匆匆的身影时,心中也自行思考着一个问题:他们如此匆匆来去,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望向的方向是咖啡屋面临的一个十字路口。这个交汇点,一角是这个咖啡屋,两侧是一家银行和一片居民楼。斜对面则是一间小学,这时正值放学时分,从中鱼贯而出的学生们正向着不同方向走着。

“放学无事,学生大抵是朝着各自家里的方向吧。”我沉吟道。

“如果是几个人约好了,放学后到谁的家里玩,这样的可能也是有的吧?”

“嗯,所以说,就算是目的性很强的行动,光是靠着观察,有些时候也很难得出正确的答案呢。”

“不过,嘉茂同学,你看。”明石同学道。“伞下的学生们有些是在默默地走着,有些则是兴高采烈地说着话。这可不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呢?”

“这倒也未必。一路同行的,关系亲密的朋友间,也可以兴高采烈地说话呢。说不定,走到我们看不见的路口那里,说话的两人便各自告别了呢。”

“那么,如果让嘉茂同学来判断,需要哪些条件呢?”

“如果光凭坐在这里观察到的信息,我实在不敢做出断言,但,要是起身去近距离观察的话,那还不如直接去问那些学生来得直接呢。”

说话间,咖啡店的店主从店里撑着伞出来,走到了对着银行的斑马线前,等待着这一侧红灯转绿。他未撑伞的腋下夹着黑色的皮包,料来,其中放有一些贵重的物事。

“左顾右盼,右臂紧缩,右手还折回,紧握着那个公文包。由此可见,他对这个公文包中的文件看得极为重视。”我对明石同学说道。“但他依然把这个惹眼的黑包徒步带了出来,而不是装在其他不显眼的东西中再带出去。因此,我们可以作出下面的几点判断……”

“其一,包中的事物大概是款项或是重要合同一类事关重大的文件;其次,他的目的地应该就是对面的银行。是这样吗?”明石同学道。

这一步是很自然便能想到的答案,思维也甚敏锐的明石同学自然不在话下。这时,这个方向的绿灯亮了起来,起先在两侧等待的行人纷纷朝着对面走去。

孰料想,在我们的推测中,本是应该在绿灯亮起之后,就要急匆匆穿过马路,走进对面银行的这位咖啡屋老板,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从等待的人群中脱身返回,又走进了自己经营的咖啡屋里。

“这是为什么呢?”明石同学小声地问着。

“可能性多着呢。没有后续结果,什么也不好说。”我低声地回应着。假设这位店主忘记了什么文件,或是忘了一笔钱,他便会返回去拿;同样地,假设他多拿了钱,他也需要进店归还。所以,没有进一步的观察信息,对于明石同学的问题,我依然不能给出确切的回答。

思绪过脑只是一瞬。店主旋即又从那家店里冲了出来。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这次穿着的是雨衣。诚然,这一次折返实在太快,这一轮的绿灯还没有转变。他借着这个绿灯快速从人群中穿梭过去,走进了对面银行的门。他个子高挑,就算雨雾朦胧,视线不清,但分辨出他那鹤立鸡群的身影还是很容易的。

“看来是发现雨伞出了问题,匆忙回去换一把吧?”明石同学问。

“应该不是,他在红灯时,在斑马线前站了有一阵子了。如果伞有问题,那时他就应该发现。并且,直接在红灯时就返回去换就行了,何必等到绿灯亮起才匆忙返回呢?”

“那么,是不是绿灯亮起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他回店里有事呢?”

“也不是。他只进店了一刹那,旋即又穿着雨衣跑了出来。我注意到了,这段时间,连红绿灯都没有变过,说明他进店的时间确实很短。倘若他真在店里处理了什么事务,再出来时,绿灯也应该变红了吧。”

“那么,就是前面说的可能,他包里的东西出现了某些误差,他要回去纠正?”

“这和前面的理由是一样的。太过仓促,他想来是没法完成这个的。”我数着新一轮的信号灯持续的秒数答道。“信号灯一轮也不会超过一分半钟,但是,一分半钟能完成什么事呢?像财务金钱这种事关大局的问题,他这种有经验的店长自然不会怠慢,而一定会拿出钱再清点一次。而这样一点,一分半的时间是肯定不够的。

“算上来回走动的时间,他进店的时间,也几乎只够他穿好雨衣。毕竟,穿上一件雨衣,再将黑色包裹夹回腋下。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做好这些也都是勉为其难了。”我对明石同学总结道。

“那么,这位店主进店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完全不够他做出任何能改变某种失误的修正,他进店一趟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石同学,他不是已经做出了改变吗?”

“什么改变?”

“之前撑着雨伞,现在则换了雨衣,不是吗?”

“这个改变说明了什么呢?”

“这才是问题所在呢。”我心中在思考着。“的确,那一点进店的时间,表面上看,只够他把雨伞换成雨衣,已经不能再做什么其他事了。可以认为,他折返进店,为的也只是将雨伞换成雨衣。”

“可是,嘉茂同学刚才不也说过了吗?雨伞有问题的话,他早就该发觉并且会乘着红灯就回去换。没必要等到绿灯的时候再突然返回吧?”

“所以说,他是在绿灯亮起这个时间点左右,才突然想起来有必要回去把雨伞换成雨衣。换雨衣的原因,并不只有雨伞坏了这一个理由。”

“那又是什么理由呢?”

“绿灯亮起的时候,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了呢?”

“自然是允许通行的方向了。”

“他在绿灯的状况下,可以向前移动了。可以认为,他在红灯状态下,周围的一切是不能激起他想到这一原因的。而只有在绿灯,他可以前进的状态下,他才想到了那个令他不得不进店一趟的原因。”

绿灯情况下,他将会和这边的行人一道前行,穿过对面过来的人流,走向目的地——银行。

“问题其实很简单。”我对明石同学道。“想想现在这个时段吧。”

“这个时段怎么了?”

“学校放学了啊。”

“放学和他回店穿雨衣又有什么关系呢……”明石同学说到这里,也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于是,她默默地端起杯中的咖啡,啜饮着,思索着。

现在是放学,学生的流向自然是以从学校向四周涌动为主流。咖啡屋在学校的斜对面,因此,这个咖啡屋和银行之间的斑马线,学生的流动自然是从银行一侧向咖啡屋一侧。所以,在红灯时,老板这一侧没有小学生,而对面则聚集了一些要过马路,来到咖啡屋这一侧的小学生们。

店老板的身形高挑,和小学生站在一起的话,恐怕小学生即便举着伞,也并不能高过店老板的头顶。于是,在绿灯亮起时,店老板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即将在这些小学生之间穿行而过,这时,天上下着雨,虽然我打着伞,可以挡住头上落下的雨,但,雨滴落在小学生那本就撑得不高的伞面上,再弹上来,不就依然会让店老板淋着雨吗?

顾虑至此的店老板,或许担心这样会让随身携带的物品有所损伤,便匆匆折回店里,换了雨衣出门。雨衣是全身防护的,这样倒不至于被小学生们的雨伞所反溅淋湿了。

问题得到解决,我们又提上了材料,走向了返回的路。答案似乎有些正常得可怕,但,它却是实实在在的正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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