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学期开始了,相谈屋轮值的班次中减去了一个人。不免有些失落的我们,怀着一股复杂的心情继续着每日的学习与工作。即便如此,相谈屋的委托依然没有减少。加上高二年级在这第二学期里还要参加两件校方的大型活动:文化祭和修学旅行。因此,这段时期的工作也是颇为繁重。

“嘉茂副会长,百忙之中……”

学生会室的门推开,又听见了陌生的请求声。八成又是绕开了相谈屋直接找向了我吧。

“不用客气,请问有什么事呢?”我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由良崎同学,学生会的后辈。“由良崎同学啊,抱歉,还以为是提出相谈委托的同学。”

“文化祭的事情,学生会决定了与会的主题吗?”

“好像近藤会长还是决定让各个班级自由发挥,学生会本身并不参与吧。”

毕竟,近藤前辈有些太过认死理,对于所谓的“灵活性”一直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这次的文化祭,近藤前辈本身对于手下们提出的各种方案评不出孰优孰劣,而自己也难以调动灵活性去创造一个能够有确信被载入校史的自信的妙案。于是,在徒然拖延了无数时日之后,终究,近藤前辈做出了学生会放弃文化祭总策划,改为全力投入组织及协作工作的决定。

既然全力投入了组织和协作工作,那么,关于参加社团、节目审批、预算分配等工作倒是比去年严格了无数倍。毕竟恪守章程,锱铢必较才是近藤前辈的本色与看家本领。所以,比起去年的参祭氛围,今年的节目显得略欠活力。

“是的,这次,我们班里的文化祭节目,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副会长帮忙做个决定……”

“决定?作为外人,插足一个班级的决定有些不太好吧。”

“不是那个决定啊,是像上个学期,在C班的那次一样的决定……”

C班啊,对了,那次是那个班里的四个人耍了些花招,在编排座次时抽到了最好的四个座位的事件。难道这次,由良崎的班上,也在文化祭的节目的决定上发生了什么类似的现象吗?

“莫非由良崎同学的班上是用表决的方式定下节目,但是表决过程有些匪夷所思呢?”

“不是,是关于命名权的问题……”

听由良崎的叙述,我不由得有些急躁。她的话总是让人感觉没法切中问题要害,而且,总得由我来旁敲侧击,才能问出她心中真正的关切所在。好在我虽然手上书写着各式的材料,嘴上倒也空闲。因此,尽管和由良崎嘴上磨了一阵功夫,我也算是弄明白了问题的大概:

由良崎的班上在文化祭时,以高票通过了小餐厅的方案。不过班里的人似乎因为命名权起了争执。根据他们的执行方案,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命名写在密封信里交给执行委员,执行委员统计后,以最高票数的命名作为最终命名,而命名人,则以提交这一命名的最早一人为准。

因为要向学生会提交文化祭的详细执行方案,这些东西必须事先确定。然而自己班上文化祭的命名人,既可以让学生会一方得知自己的引导力,又可以在同班群体中树立威信,还不用为方案执行负总责。这种惠而不费的挂名对于热衷名声的人来说可是不可不争的饫肥吧。

正因如此,由良崎的班上出现了两派人物,围绕两个命名彼此不相上下。这两个名称并不重要,但是,分出胜负后,检验该名称的最早命名人,却是另外一个人,和这两派的领导人毫无关系。

“感觉是有些不合常理呢。”我看着一旁的由良崎道。“按说,一派既然商定了一个名称,必然是让己方的领导者投出第一票才对啊。”

“是的,我还记得,两派的领导者的投票都在很前面。”

事情的奇怪之处便在于此。如果这个人是两派中某一派的人,在这一派中,先于明面上的领导人投票,无异于暴露自己企图窃取命名人席位的事实。只要他起身排队,明面上的领导人就会察觉,从而采取对应措施。所以,这一点是可以排除的。

如果突然出现的命名人是两派之外的人士,是难以获知两派内部所提出的具体命名的。当然,撞中的可能性虽说不等于零,但也微乎其微到足以忽略。此外,这个人还必须押一次宝,也就是将自己的命名押在两方的一方身上,押在某一方之后,还得确保这一方取得优势,自己才能如愿。

如果把这个人的成功归结于“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撞中”,这会是一个满意的答案吗?显然不是。之前已经分析过,这种命名人的争夺者,都是对名声看得极重之人。两派的领导人,显然便是个中翘楚。而这个不动声色,最后成功收得渔利的角色,在我看来,比那两位明面上的领导人更为沉稳和阴鸷。以这样的性格,要是仅凭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的话,恐怕连他自己的法眼都难以通过。所以,他之所以敢于确定那一方,必然有隐性的条件帮他做出了这一判断。

“由良崎同学,关于命名提案的先后顺序,你们是用什么方法确定的呢?”

“班主任老师在投票箱旁,每投一张票,便用数字印敲一个两位数上去,作为序号。”

班主任老师,可以相信她作为教师的操守,也就是说,敲印的过程是可以保证公平的。沽名之辈为了一个方案上的命名权不惜给老师送上好处,这种过度功利的可能还是可以排除的。

“由良崎同学打算询问的是什么呢?是想要知道那个莫名的命名人到底有没有弄虚作假呢?还是说那个命名人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呢?还是要问那个命名人到底……”

不对,我本来想说的话是“那个命名人到底是谁”,然而,猛然间的一个激灵,我感到这句话不能轻易说出口。那个命名人就是由良崎班上的人,已经过了一个学期,由良崎不可能不认识。她之所以避而不言到现在,恐怕便是不愿暴露那个命名人的真实身份吧。

“嘉茂副会长是想说,‘那个命名人到底是谁’吗?”

“抱歉,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似乎不那么紧急……”

“没什么,那个莫名的命名人……就是我。”

“由良崎同学?”

由良崎如此一说,事情似乎变得更为复杂。这位老谋深算的命名人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突兀地摆出来,而是将由良崎顶上了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自然,这个突然间出现的命名人很快便会成为两个派别的人的众矢之的,慑于压力,连自己的主张都没法表达出来的人选——由良崎,很可能就会把这个命名权让出去。这样一来,暗中获得这个命名权,最终也是达到了他名利双收的愿望吧。

“由良崎同学,在自己的记忆中,是在什么阶段投的票呢?”

“已经算是比较末尾的位置了吧。”由良崎道。“至少,那两个明面上的派别领导人肯定是在我之前了。”

“要是这样的话,由良崎同学的序号就该落在比较后面才对啊。”我沉吟道。“要超越前面两个人的序号,恐怕在没有暗箱操作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吧。”

于是,确定了那位幕后人士必然采用了某些手段,接下来就不妨来分析,要使用怎样的手段才能让由良崎获得命名权。这次投票为了确认命名人,自然是记名投票。而最终的结果,也应该会让大众检验以确保结果服众。

“由良崎同学,投出去的票是不是装在信封或是其他什么外包装性质的纸张里,再投进票箱中的呢?”

“啊,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倒是很好解决了。比如多层信封或是什么其他的手法都行,当然,操作者必须做出限定。也正因此,锁定的目标也很容易确定。便是那位执行委员。

文化祭的执行委员也算一个要出苦力的职衔,这个老谋深算的人不比那些只追求惠而不费的挂名的人,他不但在暗中按照自己的布局操作着,也在用一些实际行动从其他角度赚取着自己的名声。这位执行委员把由良崎顶上了风口浪尖,由良崎如果承受不住压力,执行委员或许会以一张排忧解难的脸孔出现,让由良崎让出命名权。这时候,身为执行委员身份的他,在这里做出暗箱操作,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至于之前的手法,既然明白了投票的规程和具体的样式,要破解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由良崎在什么时候上台投票,除了她自己,其他人也不会太过注意。尽管由良崎自己心知肚明,自己投票是在比较后程,但只要拿出能够公正证明的班主任老师的数字印,其他人就算心下疑虑,也应该是无话可说的。

这个人是执行委员,他的投票,其实不需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只要把空信封交给老师,老师自然会信任地给他盖上印,而且,他可以利用自己担任执行工作的机会,让自己的印数合理地处在比较前列的位置。最重要的是,当时,他并没有在票中准确给出自己的意见。

接下来,就是确定胜出者将在哪一方的预测。这一点如果在非执行人手里,确实是一道博弈的难题,但既然是唱票人本身做下了手脚,手法也不难看穿。这个人虽然是局外人,在事前不知道两个派别的答案,但这个人可以在唱票时知道答案,并且在尾声将至时统计出最终的答案。

收回的票,大体上总是后投者在上,先投者在底,而被唱票时,自然也是按照这个顺序。在看到两位明面上派别领袖的记名投票时,这位执行委员大体可以确定两派相战的最终结果了。于是,这个人可以为自己的空票瞎唱胜方的一票,这一票,是预定给由良崎的,而本属于由良崎自己的意见,则成了这个人的一票。在这一环上要做的手脚是,在唱完本是自己的一票后,将这个里外都是空白内容的一票收起来。

唱票过程中,这个人规规矩矩,并不会做下什么手脚,徒然惹上其他人的关注。在老师确认票选结果时,这个人在口袋中用暗藏的小段笔尖,在信封上写上由良崎的记名,然后在内部写上胜方的提案。

“这是我猜测的,那个人的手法。”我对由良崎说道。

“副会长……能冒昧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吧。”

“为什么副会长能通晓这么多做手脚的方法呢?”

“或许是因为我自己,是一个怕被人做手脚的人吧。”

这句话只能说是我愿意说的理由吧。当然,我也有不愿意说的理由,那便是“我嘉茂渊子实际上也是一个爱做手脚的人”。比如那次我引诱河内同学表哥轻率发难的,用淀粉碘溶液当作蓝墨水写成的信,便是一个能瞒过校中大多数人的手法了。当然,爱做手脚的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其他的明白人面前,拿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做下的手脚开脱。

我心中想了想那位算得上深沉多智的执行委员,如果他的手法被向我咨询过后的由良崎说破,他要用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呢?当时,如果有人揭穿我使用淀粉碘溶液写字,然后打算用葡萄糖还原出字迹的话,我倒是准备了后招:水麦信纸会吸收碘溶液,让字迹扩散难以辨认,加上我预备了河内同学的表哥沾花惹草的监控截图,自然不怕穿帮。那么,假设执行委员的手法被拆穿之后,他会怎么做呢?

三缄其口。这个时候,沉默的确是反击的良策。步步紧逼,徒然会增加旁观者对弱者的同情,和对凌人者的厌恶。这个时候,再抛出杀手锏,强弱地位登时逆转,这样的结果才算得上成功吧。这位执行委员应该早就算定,由良崎虽然心有疑虑,但绝不是个轻易发难之人。就是她在其他途径(比如我)知道了自己做下的手脚,也同样会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但是,那个人留下的后路,也就是反击的关键——杀手锏,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想一想,也并非什么难题。除了由良崎自己,又有谁会急不可耐地想拆穿其中的西洋镜呢?自然是那两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换句话说,就是浮于表象,急切地追求那个惠而不费的挂名的人。被表象蒙蔽的他们,或许是平日里,把实际行动忽略得最为彻底的一批人吧。所以,要反击他们,也很简单:

为大家做出了实际贡献,却遭受没来由指责的执行委员,和平日里毫无建树,此时却咄咄逼人的派别领袖,在中立者看来,应该相信哪一边?

别忘了,班主任老师,也是中立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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