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潜入白田庄的那一刻,便发现了不妙。因为她的妈妈几乎彻夜未眠,在他的房门口等着他。而他的爸爸也反身堵住了门口,让他也无法转身逃开。就这样,他被他的母亲扯着耳朵,拽上了二楼,他父母的房间内。

配楼中不时传来呵斥之声。我们四人则相顾静默地坐在客房里。

“小海为何迟迟不向那个女生吐露心意呢?”奈惠道。

“不能确定那个女生到底是否对自己有情,担心在挑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连那份本来的情谊都会因此被破坏吧。”明石同学道。

“不能明说的苦恼还真是燎人心焦啊。”

“对了,嘉茂同学。”江之岛同学道。“那时你对小海说,你在他房间书架的第一个抽屉里捡到了两张贴纸,那是什么意思?”

“那里有几封信,从字样和内容看,应该是他暗恋的女生寄给他的。那些信的结尾都贴了一些动漫人物的贴纸。当然,我并没有把贴纸撕下来,那样说只是提示小海,‘你藏在那里的信我已经看过了’这个信息罢了。”

“那为什么小海听到这个信息之后,就会不惜一切地潜回白田庄呢?”

“在他的眼里,我算是个处处和他为难的棘手之人吧。我既然查出他藏着这些信件,他自然会担心我早已把这些信的存在告诉了他的父母。所以他才会冒险返回,为的就是把这些信换藏在另一个地方。”

“那些信写了些什么呢?”

“大概都是些正常朋友之间经常谈及的话题吧。”我回想了一下我阅览的那几封信件的内容。“你们要看看吗?”

“嘉茂同学把那些信拿到这里了?”

“当然不是。”我拿出纸笔,把那几封信的内容默写了出来。自然,我看那些信并非草草阅览完事。凭借长年对纸面文字的浸淫所培养出的阅读感,要记下那些内容并非难事。

三位友人在看完我所记住的几张信纸后,互相交流了一些意见之后,奈惠道:“我觉得,写信的女生,在文字中明显地表露出了对一位朋友的过于关注。”

“哦?”对于这种女生情怀,被奈惠评为“桃花万年大凶”的我并没有多加察觉。于是,我向三位友人道:“这一点是如何看出来的?”

“看看这些地方。”明石同学拿出一支笔,在每张纸上划出了几句话。然后,她开始向我逐句逐句地分析起了这些话。

“首先,这里有一条信息,应该可以看成是最早的信息。”明石同学拿出了一张纸。“‘因为忘记值日的工作,第一次和朋友们一起在操场被罚跑圈,现在想起来,真是个不错的开始呢。’这里提到了和朋友们的‘开始’,可以认为,这是她关注起其中某位朋友的信号。”

这一点分析得没错。写信人感叹的是一个“不错的开始”,那么,她记住的并非是跑圈的经历,而是因为这次跑圈,是“某事的第一次经历”的契机。由于跑圈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写信人本身并不讳言,反而以一种有些得意的笔调写在信里,这说明,写信人对于跑圈背后的“某事”,是一种非常欣慰的态度。

这几行字的语气,可以判断出是两位当事人之间对共同当事的回忆,而非一位当事人对一位不知情人的叙述。这封信是给小海的。说明小海也是当时参与跑圈的人员之一,当然也可以明白,从那时开始,他已经算作她“朋友们”中的一员。

“接下来看看这几句话。”明石同学拿起几张纸,将其中几句划出的话指给我看。“‘终于轮到了值日的日子呢。’‘成绩总是上不去呢,大家一起开个学习会如何?’‘为什么我也会有忘记写作业而挨骂的日子?’

“先看‘终于轮到了值日的日子’这句,从这句话的语气推断,她对值日是怀有期待的。但是,对比之前的情报,她本人成绩低下,而且家中经营店面,可以判断出这样一条信息:她在没有其他外力的情况下,是不愿意久留于学校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其他原因,留在令其生厌的校园值日,她并不会对此怀有期待。所以,事实上期待必然有其产生的原因。

“再看学习会这句。对比一下我们开学习会前,发起人宇野同学的语调,可以发现,其中或许有些差异。”

奈惠面对的,是几位成绩顶尖的同性友人。她要发起学习会时,说出的话一般是“来开学习会吧!”这种肯定建议式的语气。而这里的写信人,首先强调的是自己的成绩也不够理想这一事实,然后再用不确定建议式的语气说出自己想举行学习会的意向。单纯从性格判断,奈惠是外向型,潜意识中向外传递自己的意见;而这个女生是内向型,潜意识中希望自己接纳更多他人的意见。

不过事实也许并非单纯如性格判断的那样简单。如果性格内向属实的话,之前她在信中,与一个同患难的友人小海共同回忆那段被罚跑圈的经历,这种语句的叙述语调并不会如此直白。语气兼有直白和含蓄,那便并非是单纯的天性使然。

“分享回忆时,用的是同伴式,故示亲狎的语调,而学习会的建议则换用了客气,含蓄的语调。其中区别的原因,应该就是两件事的区别所在吧。”我对明石同学说道。“说到学习会与跑圈的区别,参与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其中的区别,应该就是在动静有别,或者说,参与者的距离之间吧。”

“正是如此。”明石同学道。“也正是如此,我们可以判断,写信人向小海提出这么一个建议,正是因为其对学习会同样有着期待,而且这是对其所关注的人的距离的进一步拉近。

“因此,可以作出一个推论:写信人在学习会的态度上产生软化,还有一部分正是源于她自身的预想。”

当然,就算我也看得出来,这个推论是基于小女生的恋爱情怀作出的。虽然在事实上不失为一个通行的检验标准,但在推理上有失严密。如果是我的话,可能还得用到更为繁琐的程序去证明。比如,从“期待值日”和“照理不应期待值日”中推出唯一的事实——值日时能够带来对于一件事的补偿,而这件事很可能便是她从跑圈中生成积极情感的“某事”。再进行推论,此次性格的转变,是由于学习会的召开,必然是一群关系密切的友人在某一人的家中举行。场地的缩小,会带来人员之间相互间距离的缩近,这一点乃是造成刺激的成因,然后再将“某事”与“缩近”联系起来,方才得出明石同学的那个推论。

“最后是那个‘我也忘记做作业’的叙述了。自然,这句话的关注点在‘也’这个字,还有这句话的反问语气上。

“收信人是小海,在默认只有他一位读信人的情况下,使用‘也’,就说明写信人自身,是知道有一个人,有过忘记写作业的经历,而这个人,她和小海都是应该知道的。当然,更关键的是,写信的女生,已经在不自觉间,将自己与这个‘也’不写作业的人进行着对比了。从这句话的反问语气可以推测,在原本的期望中,写信人并不希望自己有这一种经历。然而,从措辞中又可以观察,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怨怼和责怪之意并不明显。换句话说,她虽然不期望这件事的发生,但也对其到来不持厌恶的态度。

“另外,这里还有一个细节。”明石同学又指向前三条被划出的发言道。“这里,时时刻刻都在强调着‘朋友们’、‘大家’这些字眼,但在这最后一条发言里,虽然通过‘也’体现出了明显的比较感,但似乎刻意隐去了之前惯用的,强调伙伴氛围的词语。

“由此作出推论。写信的女生所关注的人,正是这个‘也没写作业’的人。因为找到了一点和他的共同点,虽然不怎么光彩,但在她的心目中却也值得可喜,所以她并没有因为忘记写作业而懊恼生气。而她所喜欢的人,从其刻意隐去强调伙伴氛围的词语可以判断,她不希望读信人据此对号入座,察觉她正关注着朋友圈中某人的事实。出于小海不敢把这份暗恋情感向对方公开的考虑,我认为,她所关注的人,正是读信的小海。”

“明石同学的判断很准确呢。”我鼓掌道。“虽说其中有些是基于一些出自恋爱观感而做出的判断,不过,和我的思路也殊途同归呢。”

接下来,我把我排开恋爱情感,完全用推理方式证明的过程说了一遍。比起明石同学的证明,虽然在过程上更加严密,但在结果上,也没能走得更进一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样的证明,在这个问题上反而显得有些冗长。

“虽说这样证明可以更加完美,但是从实际效果来看,明石同学的方式更能让人理解,而且也更为快捷呢。”我对明石同学道。

“其实,如果不是嘉茂同学所建立的‘两人之间存在单方面暗恋关系’的前提,真要用这些投机取巧的方式证明,也不那么站得住脚呢。”

的确,在之前的信息交流中,我已然把小海有所暗恋的情报告诉了这几位友人。出于先入为主的考虑,探究这个问题时,便有了一条指引的线索。那就是“判断出这个女生是不是同样关注着小海”。这样一来,探求欲旺盛的明石同学和奈惠同学,大可以把文字信息划分为无关紧要的部分、肯定线索的部分和否定线索的部分。然后根据后两个部分文字量的比例,最终得出一个答案。

然而,这一户女生终究搬走了,小海则在家中接受着来自家长的责骂。而我们则在房间中作着无关痛痒的分析。这份情感已然不可能开花结果,小海和那位女生的心中,又该是带着一份怎样的创伤别离呢?如果……

“如果他们两人中的谁再勇敢一些的话,至少可以相互间,确认彼此的情感,这样,也不至于单单维持着友人关系,就分别啊……”奈惠说出了我的心中所想,这位女生情怀浓厚的友人深深为这两个不敢开第一句口的人而惋惜。

“是啊,能早一些的话……”我不禁又联想到了刚才的两个证明。如果像我那样,死死苛求完美无缺的证明方式,势必花费大量的时间。那样,比起明石同学的方式,我必然会在证明上耗去更多的时间。一旦,我们两人要证明的不是这种不着边际的命题,而是我们命运攸关的选择的话,我错过的,可比明石同学多太多了。想到这里,我静静站起身来,推开了客房的拉门。

“要到哪里去,渊子?”

“一个最简单的证明。我突然觉得,我们也没有很多可以用来浪费的时间。”

三个人跟在我身后,来到了小海的房间。这时,小海依然在她父母的房内。

我打开第一个抽屉,从隔板下取出那几封信的原件。

“居然真的一字不差啊。”奈惠她们看过之后,给出的第一句话并非我想象中的回答。

“你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吗?”

我指着信的末尾。那里,贴着很容易成为那个年龄段话题的动漫人物贴纸。旁边,那个写信女生用饱含小女生情怀的笔调写着一行字:

——我很喜欢他哟!你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奈惠问道。

“你们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撕下那张贴纸,看看背面。”

江之岛同学撕下了其中一张贴纸,她的神情陡然间变得呆立。

“为什么渊子会知道?难道你其实撕下来过?”

“这种事又何必要撕下来才知道?你没注意到,写信人指着贴纸的代词,用的是‘他’而不是‘它’吗?”

这是和奈惠的对话。

“原来,那时嘉茂同学对小海说,捡到了两张掉下的贴纸,就是在暗示小海,要把贴纸撕下来吗?”

“明石同学也回想起来了呢。”

江之岛同学则依然呆在当地,没有和我产生对话。她的手上,依然拿着那张贴纸的反面,上面用工整而娟秀的字写着小海的名字——白田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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