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高中的体操社在这段时间里下榻白田庄,进行旅行合宿。每天一早,他们便会在院子里集合,进行晨练。由于我每天起得也很早,往往能看见体操社员们从二楼鱼贯而下,然后在院子里练习着各种动作。

“这些动作是表演性质的,还是比赛性质的呢?”有一次,我趁着休息时段给他们分发毛巾时,顺带问了一下之前便认识的汤谷。

“我们当然没有那么高的水准啦。”性格乐天的汤谷祐里打了个哈哈。“动作都是表演为主,不过也有一些把比赛动作的难度降低,编排进来的部分。”

“我从远处看过来已经很优美了啊。”

“前辈不是内行人,或许分辨不出其中的奥妙吧。”汤谷摆了个侧身的动作。“这就是一个改编后的比赛动作,在比赛中,选手们起码要把腰弯到这个幅度呢。”

“这可是对身体的柔韧程度的相当大的考验呢。”看着汤谷费力地弯腰,力图接近她比出的职业体操选手的幅度,我开始阻止起她。“小心别抽筋了。”

汤谷收回腰身,道。“我还是会注意自己的极限的啦。倒是直子。”她朝着另一边,正在擦汗,饮水的柳河努了努嘴,道,“前辈得多关注关注她呢,她在某些时候,似乎有点努力过头了。”

“努力过头?”

“前辈知道体操社为什么要举行这次旅行合宿吗?”

“记得申请书上是写着‘强化团队协作,备战秋季大赛’这样的理由吧?”

“其实,还有些算是个人因素的成分在里面吧?”

“哦?”

“直子虽然看上去给人有些胆小的印象,但是她可有过参加县级和全国比赛的经验呢。就在不久前,她还参加了夏季的个人赛。”

体操社的整体水平,从往届的经历看来,也就是参加秋季赛这种表演性质的团体赛。春季的团体赛竞技成分较高,霞浦的水平恐怕并不足以参与。不过,体操社中实力优秀的成员,也会参与夏季竞技性质的个人赛。柳河直子就是其中一例,不过当时,我似乎并没有关心她的参赛。

推想一下。如果柳河在那场个人赛中发挥正常或超常,那么刚才,汤谷的话里,就会第一时间把这个情况告诉我。然而汤谷的话中有意回避了这一点,那么,柳河在那场个人赛中应该是出现了发挥失常。而汤谷所谓的“个人因素”,或许便是让柳河从个人赛失利的压抑中转换心情吧。

“伊奈川这种海滨小镇,的确是个让柳河同学释放压力的好地方呢。”

“哎呀,前辈已经知道直子在比赛中没发挥好吗?”

“只是推测啦。”汤谷这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果然还是没注意到我这种留意细节的人在一时间做出的推断呢。

“可是我们总感觉,直子在那场比赛中,输得有些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直子参加的个人赛,比赛方法是抽签决定上场顺序之后,依次表演一套组合动作,然后评分。组合动作是由选手自行决定各个部分,以及彼此的顺序的。”

“那么,莫名其妙的事,难道是指在柳河同学出赛前,有其他选手表演了和她近乎完全相同的系列动作?”

“前辈怎么知道我想说的话呢?”

汤谷同学,有些事情只要从说话人的话锋里琢磨琢磨就能够明白了。若是我能对体操再多一些了解的话,说不定直接看看比赛,就能解出所谓的莫名其妙。

“柳河同学在候场时,突然看到了和自己即将表演的动作极为相似的套路,一时间乱了阵脚,于是,连本来的水平都没发挥出来。加上前面的人的表演先入为主,后来的相似版本也不可能拿到高分。就是这样失利的吗?”

“哎呀,前辈真的是和亲眼在现场观赛了一样呢。”

“汤谷同学的心中,有没有怀疑过谁呢?”

“怀疑?”

“一套比赛动作,至少也得三十多个细分的小动作吧。不同的动作加上排序,像这样近乎完全相同的动作组合,在偶然条件下已经可以看做不可能了。所以,只能是这里的某个人泄露了柳河同学预定的动作顺序,或是影响了柳河做出预定的过程。汤谷同学,你刚才说过,动作是柳河同学自己定下的,那么,就只可能是某个人,把这个信息泄露到了外部吧?”

也正因为汤谷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我也才敢将直白的推测说出来。如果汤谷城府深沉,那么,她作为和柳河走得最近的人,我反倒会最先怀疑上她。也正因汤谷直来直去,探密方出于隐秘的考虑,也不会找上她。

“可是,动作的决定是由直子自己决定的,也不用事前告知赛会方。更何况,直子一次都没在公共场合练习过那套动作,要说泄密的话,那会是谁呢?”

“柳河同学确定了动作之后,应该告诉过一些人吧。假设我是体操社的社员,制定完一套动作之后,向顾问老师或是有经验的前辈请教一番,检验一下难度和连贯性之类的,不也是顺理成章的吗?”

“前辈这么一说,也是有道理的呢。”

“所以,有人泄密的可能性很大,还是让柳河同学来回忆一下,到底有哪些人有可能泄密,然后再一一确认他们的可能性比较好吧。”

于是,在晨练结束后,汤谷陪着柳河找到了我。

“柳河同学,确定那套动作之后,你把它的详细告诉过哪些人呢?”

“它的详细……是指什么呢?”

“就是这些分解动作如何选用,如何排序。当然,不仅是语言文字上,在赛前的演练,如果当着谁的面演练过的话,也是算在内的。”

“额……我曾经和一位前辈,还有一位顾问老师在口头上做过交流。还有,在家里给家里人演练过一次。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印象了。”

“除了在家里演练,柳河同学,关于这套比赛动作的演练是在哪里进行的?”

“单独的一间练功房里。那间练功房的外面就是体操社活动室,人来人往,应该没人可以偷看到里面的。”

“那么,请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从整套动作敲定到正式参赛的那天,之间隔了多久呢?”

“也就两三天吧。给家里人表演了那一次之后,我还改了几个动作呢。”

“在赛场上,当时那个领先出场的人,表演的动作,和柳河同学的预定动作相似度有几成呢?”

“基本上是完全相像吧。”

如此说来,柳河直到赛前一刻,还没有确定比赛动作的全部细节,那么,之前与柳河交谈的前辈和顾问老师,包括她的家里人,都没有可能泄露柳河完整的比赛信息。于是,怀疑的对象便可以集中到陪同柳河参赛的那些人身上。

我找汤谷索要了柳河参加那次比赛时的几张相片,其中有一张是合影。合影上是这么一些人:柳河、汤谷、体操社的领队、一位社员模样的人,和一位顾问老师模样的人。

“这里就是和柳河同学一起参赛的全部人员了吗?”

“嗯,都在这张照片里面。”

剩下的照片,有些记录着赛场上的柳河,慌张和拘束显而易见;有些则记录着看台上的五个人,他们的脸上写着惊诧和失望;还有一些则是抓拍其他参赛者们的精彩瞬间。单从照片中似乎判断不出泄密者到底是谁。

“柳河同学,在赛场等待出场时,应该也和同伴们商量过动作吧?”

“嗯。我和大家商量过一些改变动作的细节,但是整个的动作好像当时并没有谈到。”

如果我是探密方,要让己方的选手能够熟练地表演出柳河最后确定的动作,就必须让己方选手获得的第一手情报就是最终答案。否则,照着以往的方案练习,临场却突加改变的话,在表演时应该会出现窒滞,在场的那些专业人士都应该能察觉。所以,嫌疑应该就是这些在场的人了。

在一旁的五个人,同为探密方收买的线人并不现实。这场比赛并不是什么关乎生死存亡的赛事,投入五份价钱收买一个选手的身边人,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于是,接下来要判断的,便是有哪些人曾经离开过这个五人群体。

这五个人的手上都握有最终更改的情报,和之前版本融合,能够得出柳河完整动作的人却只有顾问老师。据柳河同学说,之前和她商量动作的那位前辈,在那一天并没有来到赛场观战。

“那位顾问老师有没有单独离开的机会呢?”

“没有啊。直到那个人登场,我们几个人都一直在看台上,期间,唯有一个前辈去了一次洗手间。而且也很快回来。”

那么,应该就是某些非常规的泄密手段吧。像这样互相监视,彼此可以互相排除泄密嫌疑的情况下,泄密又是确定的事情,就得考虑那些伪装成自然的动作,实际上是在传递情报的可能了。

“你们坐在看台上的时候,有没有谁一直在玩手机,或是一直在活动筋骨一类的?”

“好像也没有吧。大家都挺安分地坐着。”汤谷回答道。

如果是玩手机的话,可以将体操动作像跳水动作般做好编码,然后用短信发出去泄密,活动筋骨的话,用某个动作表示某个数字,也可以把编码传递出去。然而这些都被否认的话,又有什么东西能在瞬间把完整的情报传递出去呢?

回想了一下那间所谓“密闭”的练功房,那个房间之所以在柳河的心理上被认为是“密闭”的,也只不过是门窗紧闭,然后门口又是人流量很大的体操社活动室,所以才排除了有人偷看的嫌疑。不过,假设在房里装一个隐蔽的摄像头呢?

柳河在赛前临场改变那些动作时,唯有得窥全豹的人,才能对其改变做出正确的更改。而有了那个隐蔽的摄像头,问题便好解决了。

不过这个猜测,现在还是不便于说出来。如果在练功房中找到了摄像头,再指出这个猜测也不迟。

“明显就是那个拍摄的人传出的情报嘛。”晚上,我和明石同学聊起这件事时,她倒是立马就提出了我那个不敢明说的推测。“既然其他人都没有可能,那么,就是这个人用相机的SD卡什么的做下了手脚吧。”

手法并不难。一个拥有相机的人,要操作隐蔽的摄像头也算手到擒来。这个人拿到柳河在练功房里独自练习的录像后,按照与探密方约定的规则进行编码,然后存在SD卡里。这天,他听到柳河的最终方案后,将SD卡放进手机,对其中的编码文件略作修改,再将SD卡取出,放回相机。

这个人可以用“寻找拍摄角度”的理由四处行动。找一个视觉死角,将SD卡偷偷交给对方便可以完成泄密。之前,我一直认为,柳河一行只有五个人,可是,如果是请一位外人拍了那张合照的话,为何看台上还能摄进四个人?四个人都在凝神关注赛场的话,怎么可能去请一个外人拍下自己紧张的神情?

这一个画面外的身影,或许正是那泄露秘密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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