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国,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故事呢。”我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道。

“春秋时期,燕国的昭王欲张榜求贤,他手下的郭隗用了这样一个故事对昭王进谏:‘有一个国君派使臣用千金去买千里马,但这个使臣却花了五百金买了一副骏马的骨架。他对国君说,这样一来,其他人就会这样想,大王对死马尚且善待如此,何况活着的千里马呢。于是,持有千里马的人就络绎不绝地造访国君了。’昭王听了郭隗的话,便先从厚遇郭隗开始,果然,后来就引来了剧辛、邹衍、乐毅等一大批人才。”

“可是小海拿回来的这一堆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引来什么好结果的东西嘛。”

我们四人围坐在事务室里,看着桌上的一堆可以称得上破铜烂铁的东西愁眉不展。事情是这样的:伊奈川这几天就要迎来当地的祭典——龙王神社主催的龙王祭,而白田庄也要在远处的龙王神社开一个出张摊位。于是,白田阿姨便和小海去了一趟贩卖出张器材的店面,购买了出张摊位所需的帆布帐篷、铝合金支架、串灯挂饰、搭柜台的组装木板等等物品。

“我还要去一趟龙王神社看看摊位的地点,你先把这些东西拿回白田庄。”白田阿姨吩咐着小海,让他先把拿到的这些材料送回来。

于是,不知路上出了什么天灾人祸,小海推着推车回来时,里面拿出来的,都是些支离破碎的铁架和破漏百出的帆布。若是用这些东西搭起摊位的话,恐怕谁见了都会避而远之吧。

向店家交足了钱,领到了合乎要求的东西出门,这些都是白田阿姨所目睹的。以她生意人的精明,若是店家给的材料便是外表光鲜,实则败絮其中,白田阿姨也不会轻易就交钱离开了。

“看来是小海在路上出了些什么事呢。”

“东西出事倒不至于,估计是他自己出了什么事吧。”

“小海自己出事了?”

“倒是不妨异想天开一下,假设他那个暗恋的对象家中也要在龙王祭上开摊位,而那一家的女儿也正推着装有帐篷和支架的推车,结果,那一家的推车路上出了什么事,里面的东西全毁了。小海这家伙一时雄性激素上脑,就把两家的东西换了过来。然后推着这些破烂玩意回来。”

“这毕竟只是猜测吧,嘉茂同学。”江之岛同学道。看来,她似乎不愿意我过多地编排她亲戚的不是。

“不过,看看小海拿回来的推车,倒是可以旁证嘉茂同学的观点呢。”明石同学道。“从这些破烂不堪的材料推断,发生事件的当时,冲击力肯定是非常巨大的。不用说装载材料的推车,就是推着推车的人说不定都会被波及。然而,小海回来时,车子是完好的,人也不像受了什么巨大冲击的样子。这样一来……”

问题倒是很好推断,因为推车上有各家店铺的名称。假设小海推了另一家被撞坏的推车回来,按图索骥,我们就不难找到他调换材料的店铺了。叛逆而又爱耍小聪明的小海估计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只换了推车里的材料,而没有交换推车。当然,路上的事情,他自然是三缄其口,我们也没法从这个叛逆期的小男生身上套出任何的口风。

“那家伙这一手做的可真绝呢。”奈惠小声道。“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死无对证,我们也无从查起。白田夫妇也不能真拿自己的儿子出气……”

“小海的小聪明倒是把大人之间的人际利用得相当充分呢。”我模拟着小海的盘算道。“碍于人情,总有些事是不能做,或是不愿做的。而这或许就给了小海做出小动作的胆量和做下小动作的空间吧。”

发火终归不能解决问题。尽管白田夫妇正在自己居住的小楼中训斥小海,但便如奈惠所言,他们两人终究不能把小海怎么样。而且,小海只要不松口,他们两人也摸不出小海究竟在路上干了些什么。到头来,白田夫妇也会来到事务室,和我们一起面对这一堆已经失去价值的材料。

“所以,问题还是到了这里:我们到底该拿这些破铜烂铁怎么办?”

白田阿姨必须得去再花一笔冤枉钱是不可避免的了。于是,这些东西的利用,应该向着尽可能挽回损失的方向去思考了。不过,思考这个并非我的拿手之处。这个时间地点,也没法向学校里手工艺社的朋友寻求帮助。

于是,我的思绪不知不觉依然走向了另一条推理的道路。

“从刚才的假设出发,这个假设是对‘推车完好无损,材料却破烂不堪’这一现象给出的非常合理的解释,从动机和结果而言都是相当合理的。不妨就以这个假设为前提,看看能得到多少信息吧。

“小海在一个人从店家返回白田庄的路上,看见了他所暗恋的人正在一边不知所措。这时,那个女生应该也是一个人。如果她的身旁有大人,大人一定会立即对破烂的推车做出处置,包括控制肇事者,与巡警交涉求证等等。小海看到自己暗恋的女生正在踌躇,上去问明情由后,就打开两人的推车,将其中的材料做了交换。

“他敢于进行交换,必须有某些理由。利用白田庄里的人际掣肘暂且不提,首先想到的一点,也是我们可以得到的第一个信息,是这两家店铺的规格必须相近,否则,如果对方是一个大店铺的材料,凭他自己推车里的材料,是消化不完损坏的部分的。

“第二个信息,就是到他们相会的地点为止,他们两人是同路而行的。从材料损毁的程度可以判断,这个事故是相当严重的,说不定在这条路上就会留下痕迹。等下,可以向白田阿姨问明路线,第二天白天,到街上略作查验,说不定就能发现事故的痕迹,从而推出事故的具体情况。不过,更有价值的是,可以借此确定对方店铺的大致方位……”

“渊子,渊子!”奈惠唤回了出神中的我。“在想什么呢?”

我向三人解释了一下我的想法,虽然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不过江之岛同学摇头道:“现在主要的,是得想好怎么处理这些啊。这不是嘉茂同学你提出来的吗?”

“对了,江之岛同学,之前的龙王祭你参加过吗?”

“参加过几次,不过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在江之岛同学的印象里,龙王祭的活动,哪些最有提供搭卖商品机会的价值呢?”

“那还是得数露天舞台了吧。”

据江之岛同学所说,龙王祭的日子里,会有当地人在舞台上轮流表演各式的净琉璃、能剧、滑稽戏等等。不过,说到净琉璃的话,倒是突然有了一个联想。

“那就做风铃吧,在舞台那边演净琉璃的时候卖。”

“风铃?”

“这里不是有铝合金的支架和串着的灯罩吗?把完好的灯罩拆下来,把铝合金支架截成小段,组合在一起不就是风铃了吗?”

“哦,原来如此!”奈惠点头道,不过忽然间,她又转过头来,问道。“为什么是风铃?”

“风铃下面不是还可以挂一张色纸吗?”

“是啊。”

“在那里写上和当时净琉璃的演出应景的话,然后在招牌上写一些借东风打擦边球的宣传语,应该就能吸引到注意吧。”

“要怎么借东风呢?”

“刚才那个故事你们都忘记了?”

“千金买马骨的?”

“除了它还能是什么故事?”

“那个故事和借东风卖风铃有什么关系?虽说买走的风铃确实算是马骨之作,可是我们如果说,买了这个风铃就能带来什么好运气的话,人家也只会把它当做宣传攻势的吧。”

“千金马骨的故事,你们不知道后世一个很出名的化用吗?”

“什么化用?”

“老而家居,屋宇甚陋,郎署年少见其贫窭而悯笑之。少纳言自帘中呼曰:‘不闻有买骏马骨者乎?’笑者惭而去。德川光圀《大日本史》里,记载的关于清少纳言的一个故事。”我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净琉璃的故事,大概离不开这几样:小野小町、源义经与静御前、还有曾根崎心中等等。这些都是悲剧吧?”

“我们倒是不怎么看净琉璃啊……”奈惠耸了耸肩。

“也罢。优秀的净琉璃都是令观众堕泪的,所谓骏马之骨,便是可以煽动供养情怀的东西吧。所以说,做个风铃,在下面的色纸上写一些‘不惜身命,可惜身命’的字句,放在净琉璃的展台旁边售卖,应该有不错的连带效应吧。”

于是,我们开始了工作。推车不小,上面的材料也有相当的分量。虽说大部分材料毁坏得不成样子,但截出一段风铃管长度的笔直铝合金管倒也不难。灯罩由于是玻璃制作,在装箱时,也在里面填充了泡沫作为缓冲。因此,拣出破损的灯罩后,剩下的也不算少。

“帆布要怎么用呢?”奈惠看着材料堆中的灯罩与支架不断被分拣出来,于是,对着剩下的帆布,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的打算是裁成小条,然后请嘉茂同学写一些字当作展品。”江之岛同学道,“不知嘉茂同学肯不肯为此挥毫呢?”

“当然没问题。”

“不过,帆布倒是很难裁呢。”明石同学道。

“店里应该有裁缝用的大剪刀吧,我去找找。”江之岛同学说着,离开了事务室。

这倒是突然又给了我一个思绪。这一堆帆布是用来搭建露天摊位的,厚度自然有相当的程度了。而现状,却是这些帆布破烂不堪,千疮百孔。帆布工装裤尚且得用裁缝的大剪刀才能裁剪,那么,这个厚度的帆布,又是出了什么事件,才能被撕扯得如此不堪呢?

“如果是意外事件,帆布的破坏是由于铝合金支架碎裂而割裂的话,铝合金支架就必须兼有足够的长度和足够锋锐的裂角。不够长度,就没有支撑割裂帆布的力量,不够锋利,也无法割裂如此厚度的帆布。可是,刚才分拣铝合金支架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拣出满足那种条件的碎片。

“既然工装裤都只能用大剪刀,那么,在造成这块帆布的碎裂的时候,可以肯定施力者使用了更为锋利的工具。所以,可以想象,在小海所暗恋的那个女生返回的途中,肯定遭遇了某种人为暴力,而这才是造成她推车上的材料损毁的原因。然而施暴者似乎并无进一步伤害的打算,在破坏材料后,便遗留了那个女生与被破坏的材料离去。

“这样一来,似乎可以得出第二个结论。这次暴力事件是有意的,并且目标正确无误。于是,目标店铺的筛选,又增加了一条线索:该店铺经营不善,而店主也是爱耍小聪明之辈。”

做出这一判断的原因,自然还是因为这些被破坏的帆布。试想,一群人截住一位女生的推车,拿出锋利的刀具将材料破坏殆尽后扬长而去,再怎么想,也不像是一个陌生的犯罪者对被害者的正常动作。如果我是陌生的犯罪者,可以直接实行恐吓或是抢走材料。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真正的事实如何,还必须在第二天去寻找证据。不过现在,还必须保留下这些带着破洞的帆布,作为日后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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