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呢,祐里。”

霞浦高中一年级生,隶属体操社的柳河直子走下大型巴士,不断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对她的朋友,同为体操社社员的汤谷祐里道。

“直子一直都是容易晕车的体质呢。含着再多的姜片都没用。”汤谷祐里看着面前这位不断喘息的友人,无奈地说着。“都和直子建议过多少次了,嚼两块口香糖,防晕车的效果更好呢。”

汤谷嚼着口香糖,和一旁的柳河道。这时,体操社的领队开始组织起社员,列队走向了他们的目的地——白田庄。

“下榻地点的门口竖一个纸标,写上‘欢迎来到某地,霞浦高中体操社御一行’,真是到哪都有的惯例呢。”汤谷看着白田庄门口立起的纸标道。“不过这次的字倒是写得比以往见过的漂亮呢,感觉又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直子,我们在哪见过这样的字吗?”

“嘉茂副会长的字就是这样的啊,祐里!”柳河凑近汤谷的耳边说道。“不过嘉茂副会长怎么会到我们旅行合宿的伊奈川写字呢?”

“应该是恰好碰见一个和嘉茂副会长字很像的人吧。”祐里搔搔头。

这回,柳河默认了汤谷的意见。于是,她们跟随着体操社的领队,走进了白田庄的大门。

“欢迎来到白田庄!”

包括柳河与汤谷在内,所有的体操社员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倒不是因为位于店方队伍前列的白田夫妇和其内弟,也不是因为第二排的三名常驻服务生,而是站在第三排的四个人——奈惠、江之岛同学、明石同学和我自己。

“副会长一行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了。”

体操社一行十人,利用暑假进行短期的旅行合宿。事有凑巧,他们所选择的下榻地正是白田庄。

“这还真是巧遇呢。”我们分别把体操社的十个人引进五间客房,我负责的正是柳河与汤谷。她们两人走进屋内,汤谷用这句话总结了这次邂逅。说完,她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口香糖放进嘴里。

“前辈要来一块吗?”

“不用,多谢。”我婉拒了汤谷。“我可是在工作中呢。”

“这还真是遗憾。”汤谷道。

“汤谷同学很喜欢嚼口香糖吗?”

“也不是说喜欢啦。不过嚼口香糖的确在不少情况下有帮助,比如缓解压力,防止晕车,活动肌肉什么的。现在刚好是一路坐车过来,所以嚼的口香糖可能有些多啦。”

“确实如此呢。虽说汤谷同学可能知道,不过我还是想不胜其烦地重复一遍,过多地嚼口香糖可能会对胃部造成损害。”

“所以说我也不是出于兴趣嚼那么多的口香糖啊,只不过是现在这个时机,时机啊,前辈。”

“祐里,直子,安顿好了的话就下楼集合!”楼下传来了另一位体操社社员的呼唤声。

“就来!”汤谷答应着楼下的呼唤。“抱歉了,前辈,有机会再聊吧。”

说完,她把口香糖罐放在了桌上,随即拉起柳河下了楼。我则在体操社的十个人都下楼后,又端来一盆水,清扫着被瞬间产生的大量足迹污染的地板。过了一会,柳河与汤谷又返回了客房,说是要换上训练的体操服。

“训练愉快,注意安全。”我带着三角巾,拿着抹布,对走下二楼的两人说道。然而,实际上,我心里却是一番叹息。因为这两人的经过,地板势必就要再擦上一遍了。

等到二楼的地板擦洗得差不多时,体操社的各人也陆续返回了客房。结束训练的他们迫切期待着悠闲的午餐与下午时段。要是汤谷的话,必然会拿出两粒口香糖嚼上一阵,来度过这闲适的时光吧。

“我的口香糖呢?”

客房里传来了汤谷的声音。我记得,最后一次看到汤谷放下口香糖的罐子,是在引领她和柳河到宿舍安顿,她们因为其他人的呼唤而下楼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刻,口香糖罐被汤谷放在了客房的桌子上。

我在她们离开的时间里,一直在楼道里清洗地板。虽说大部分的注意力投在了当前的任务上,但判断有没有无关的路人进入了柳河与汤谷的客房,我还是对我的答案很有自信的。从她们离开客房到返回客房,外人并没有进入过那里。而刚刚安顿下来的她们,也没有打开过里面的窗户。这一点说明,外人进入这间客房拿走口香糖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房间里有某个我并不知道的密道存在。

“前辈在那之后见到过我的口香糖了吗?”屋内传来了一阵翻找的响动后,汤谷走出客房,招呼了依然在二楼楼道检查的我。

“没有啊。我只在带你们进屋的时候,看见你放在了桌上。”

“是啊,我对那个口香糖罐的印象也只到把它放在了桌上为止。但是现在,不但是桌上,架子底,床垫底,我们两个人的包里都查过,始终找不到我的口香糖罐呢。”汤谷的语气中透着十分的无奈。

所以说,汤谷的确是个从性格上便爱嚼口香糖的女孩子。她之前说的,嚼口香糖不过是因为最近压力大或是要乘车,只不过是掩饰与应付之辞罢了。像现在这种悠闲的时刻,如果她不是出于习惯和兴趣想到要嚼口香糖,应该是会忽略口香糖的存在,而不是像现在的事实这样迫切地去寻找它。

知道汤谷性格上喜欢嚼口香糖之后,事情的原委便明确多了。虽说嚼口香糖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自娱自乐,一切有益和有害都是本人承担,但一些极为亲密的友人,如果这个人不喜欢口香糖,那么,就有可能因为口香糖而在两人之间产生影响。

没错,我的这段话指向的便是柳河直子同学。而且可以猜测,她不喜欢自己的友人汤谷嚼口香糖,原因应该是因为气味。她和汤谷的对话因为友谊而非常频繁,而且,一些秘密的话题,也很有可能采取咬耳朵的形式传达。这样一来,一方若是嚼过口香糖的话,另一方就非常容易感觉到。在我看来,柳河很有可能对口香糖影响下的口腔气味有些反感。但她出于性格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不敢和自己的友人明说。所以,她只能趁着某些机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将口香糖藏起来。

比如这次,她可以借着换体操服把汤谷赶去客房的洗手间,然后趁自己在客厅更衣时顺带藏起汤谷的口香糖罐。而且,同样可以根据柳河的怕生,判断出她不敢擅自抛弃汤谷的口香糖罐。也就是说,那个塑料小瓶依然在这间客房的某个角落,只不过汤谷还没发现而已。

“那个瓶子之前在桌子上,现在不见了。没有其他人进入过这间客房。那么,瓶子一定还是在客房里的。“

我似乎忘记了汤谷和柳河都是不怎么在意推理细节,甚至说是只知道结果就满足了的那种人。在我讲完上面的推理思路时,我看到汤谷和柳河明显毫无兴趣的眼神,顿时回想过来,于是收住了话头。“

“东西总是往低处掉,所以说要找,也就只能找一找地板上吧。”我指着房里铺着的榻榻米道。“桌子下、书架下,甚至电视柜的角落里,这些地方都有可能是那个瓶子掉进去的地方呢。”

“我们的想法和前辈一样,也是以这些地面上的角落为主去找的,可是,两个人翻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呢。”

柳河是唯一有机会藏起口香糖的人,所以她可不会真正在找到口香糖这件事上出什么力。然而,她毕竟在性格上也是个怕生怕事的人,所以,如果是她藏起口香糖,那么,藏的位置也势必要有所考虑吧。

首先,藏起来的位置必须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一眼就能看到的窗台、墙角这些地方自然不用考虑,而藏东西时的惯用地点也不能在考虑范围之内。柳河也应该知道,汤谷的确是爱嚼口香糖,并且自己不忍指出来,所以她也明白,汤谷发现口香糖消失时,找出它的决心是很坚定的。那些作为藏东西的黄金地点,比如垃圾桶里,某个被家具挡住的墙角等等,这些虽然是柳河一眼想到的藏东西好地点,但也是汤谷立刻能想到的找东西好地点。

其次,柳河很可能把它混在一眼不那么容易发现的东西里。所谓和光同尘即是这个道理。比如把钻石藏在冰块里,或是把装啤酒的易拉罐贴上可乐的外包装,然后藏在可乐的易拉罐堆中。那么,汤谷的口香糖瓶,是一个塑料瓶,这样的话,与它相似的东西是什么呢?

“汤谷同学,你们随身携带了一些药品吧,口香糖瓶会不会混进那里了呢?”

“有道理,等我去找找。”汤谷说着,进屋翻开了她与柳河的旅行包。不过她在搜寻了一阵后,转过身来,对门外的我摇了摇头。看来这个思路也没有押中柳河的心思。

于是,这个情况下有效的手段依然是换位思考。我是柳河直子,要藏起朋友汤谷祐里的口香糖瓶子。一方面不敢扔掉,另一方面却又希望祐里没那么快发现。这个客房我们也是刚到,其中很多地方我并不熟悉。若是藏在这些不熟悉的地方,一来以后自己也未必记得,二来,也难保祐里不会搜寻这里。

一旦,祐里发现口香糖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出现,我势必会成为怀疑的对象。加上那个好像什么都能看穿的嘉茂副会长也在这里,那么,我藏起口香糖瓶的地方只能是——

如此想来,最好的地点就是那里——汤谷的上衣口袋。汤谷对把口香糖瓶从那里拿出来,放到桌上这一点,有着清晰明确的记忆。那么,她在不知道‘友人刻意藏起了她的口香糖瓶’的情况下,返回去搜寻那里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加上她们投宿后,这件上衣只会在返程时穿上,所以这里,的确是柳河藏口香糖瓶的好地方。

但是,我旋即又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一面是爱嚼口香糖的汤谷,她平白地被人做下手脚,失去了口香糖。我既然看穿了这个诡计,在道义上便有为汤谷挽回平白的损失的必须。一面是不堪忍受口香糖的柳河,如果帮汤谷找到了口香糖瓶,那么,柳河又势必连续多日被汤谷的口香糖气味所烦扰。柳河是明白人,而汤谷还蒙在鼓里,如果说出于不致招来怨怼的角度考虑,似乎应该选择帮柳河把这个事实隐瞒下去。但这样,汤谷就会始终耿耿于怀,这也不显明智。

“对了,汤谷同学,能进你们的房间里来吗?”

“当然可以,请进。”

“按照汤谷同学的记忆,是从上衣里拿出口香糖,然后将吃过的瓶子放在桌上了,是吗?”

“是的。”

“每个人总是对要做某件事之前的记忆保持得很清楚呢。”我从衣架上取下汤谷同学的上衣。果然,在其中的某个口袋里,我摸到了那个口香糖瓶。

“看来,汤谷同学吃完之后,不经意间就把瓶子放回了上衣里呢。这应该是个习惯性的动作,或许汤谷同学没有刻意去记住它呢。”

“呀,多谢前辈。”汤谷从我手中接过口香糖瓶。“诶,怎么只剩两三粒了?我记得明明还有很多的。”

“所以说,这些东西都是很容易被记忆所忽略的。”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就像这支笔里的笔芯,总觉得还有很多,还有很多,但总在你以为还剩很多的时候,突然就用尽了。汤谷同学的口香糖也是如此吧,能从瓶子里摸出口香糖并感觉到剩余,就认为剩余的口香糖还有很多。但吃着吃着,总会惊觉,瓶子里只剩这么一点了吧。”

“原来如此。”

对于不喜欢推究事情原委的人来说,要糊弄过去也相当简单。我一只手提起上衣,利用上衣的遮掩,在递给汤谷口香糖瓶之前,我便打开了瓶子,取走了大部分的口香糖,并藏在了围裙中的一个小罐子里。那里装的是清洗地板用的地板蜡,即便汤谷依然怀疑,搜我的身,藏进地板蜡的口香糖,她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是不会发现的。

一方面保全柳河的利益,一方面打消汤谷的疑虑,这种办法,应该是尽可能地做到了两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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