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早晨来临了。我和明石同学结束了夜班的工作,准备回到房中就寝。奈惠和江之岛同学昨晚临时睡在了一间客房里,这也是为了我们就寝,她们醒来时能尽量不产生互相的打扰。不过,我们倒是在客房门口的走廊上碰见了早起的江之岛同学。

“早安,江之岛同学。”结束夜班的时间大概在六七点左右。那时,住在伊奈川的三位常驻服务生已经陆续到达,白田阿姨也已好转,重新站在了前台。于是,我们睡过一个上午之后,工作便可以恢复到正轨。

“早安,嘉茂同学,明石同学。不过对你们的话,应该说‘晚安’才更合适吧?”江之岛同学的神色充满朝气,我和明石同学的脸上倒是早已写满了疲态。我透过走廊的窗户看着朝阳初升的景色,却发现,似乎有一个身影偷偷摸摸地离开白田庄,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要说朝气蓬勃,我们还真是比不过年轻人啊。”我看着虽然鬼鬼祟祟,却掩不住紧张感与兴奋的那个身影道。“要是我的话,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上一觉,给心上人的蛋糕什么的都是醒来再说的事了。”

“心上人的蛋糕?”一旁的明石同学道。

“江之岛同学和你说了她和我为小海补习的事了吧?”

“嗯,大概清楚。”

“他本来想用红团扇给那位女孩做回礼蛋糕的,我临走前建议他改用四叶草。今天上午,估计就是那个女孩参加考试的日子。所以他赶忙在昨晚做好蛋糕后,在现在又赶早送了过去。”

“小海这孩子的行动力还真是惊人呢。”江之岛同学的这一句总结终止了客房门前的对话。

“晚安。”我和明石同学换上了睡衣,拉上了窗帘,开始了补偿睡眠。

或许是性格上太过于思前想后,就算在睡眠时,我的潜意识也没有完全让我放松于睡眠。隐隐约约间,我听见室外传来隐约的责骂声,听声音,有些像白田阿姨。白田阿姨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对于客人自然不会撕破了脸,而自己的弟弟和丈夫,在昨天自己中暑时,都在为店里出力,这么一点时间不至于让她对这两人如此光火。

“白田阿姨大概是在训小海吧。”我心里这样想到。“说不定今天早上偷偷跑出白田庄没经过大人的准许,然后又被他的母亲发现了。”不过这种事情向来轮不到外人插手,尽管稍稍嫌她有些聒噪,我还是继续着并不深沉的睡眠。

待我的体内机制判定我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然后将意识交还给我后,我慢慢地从被褥中坐起。看了看枕边的手机,现在大概是十一点左右。看着一旁还未睁开眼的明石同学,我决定尽可能沉默地离开。

当我打开拉门时,门外突然出现了江之岛同学。或许她正好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我的房门前,又正好被此时开门的我惊吓到了。

“噫!”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发出更多的尖叫影响到屋内还在睡觉的明石同学。她冷静下来之后,径直拖着还穿着睡衣与拖鞋的我来到了小海的房间里。我这一副刚睡醒的行相要是被其他熟人看见,那可真是颜面扫地了。不过一路上,江之岛同学似乎是有急事一般,根本不给我整理的空闲。我唯有在路上将睡乱的头发略作整理。

“怎么了,江之岛同学?”我一边胡乱整理着头发,一边向江之岛同学询问。

“白田阿姨在对小海发脾气呢。”江之岛同学低声道。“好像是因为她在进屋检查时,发现小海的暑假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动。”

“一个字都没动?”我诧异道。“虽说那孩子的确不太愿意做功课,不过昨天,江之岛同学不是看着他做了不少题目吗?”

“的确,昨天他是做了好几张试卷呢,这一点我是亲眼目睹了的。”

“那么,应该是小海和他妈妈顶嘴,让我们两个为他作证明,证明他昨天的确是动笔做了功课的吧?”

“我也觉得是这样。”

我们来到小海的房间,他的母亲——白田阿姨正站在房间中央。见我们进来,她便向小海道:“你说桐华姐姐可以证明你昨天做了功课?”

“你自己问她们两个就是了。”一旁的小海背对着我们,操着负气的语调回应着他的母亲。

“桐华、渊子。你们两人昨天监督小海学习的时候,真的确认他做了功课?”

“是的。昨天小海的确做完了几份试卷。”江之岛同学回答道。昨天的那个时段,虽然我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了思考小海偷买红团扇的动机,但他完成了试卷时,我也曾亲眼目睹过,那上面的确有字迹。于是,我也点了点头。

“那么你们看看这个。”白田阿姨把一摞试卷纸扔在了小海的桌上。封面已经说明,这个装订本便是这个暑假,小海所在国中的暑假试题集。一张张翻阅过去,的确如白田阿姨所言,没有一张有字迹。

“我打过电话给他的班主任,作业就是这些,不多不少。”白田阿姨的话锋有些气上心头。“他也没去参加什么补习班,也就是说,这个暑假只有这么些东西给他做。事实摆在眼前,说什么都没有用。”

白田阿姨看来是对我们的证明也都不信任了。我转头去观察小海,他反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转念一想,我便明白了,他反倒是这个困局中最安逸的一个人:

其实,作业一事从我们的角度很容易辨明原委。那就是他昨天写的试卷,是帮那位参加补习班的女孩写的。补习班一向作业繁多,他出于恋慕之心承担了一部分甚至全部的任务,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今早,他也未必是按照我的建议做了四叶草蛋糕,不过他的主要目的是把昨天完成的试卷还给女生。补习班也没有多少接触笔迹的机会,就算笔迹不一,检查出来的机会也不大,何况补习班也不太可能负责任到如此地步。

然而,小海的母亲却不知道他暗恋的女生的底细。她只相信一个情报源——小海的班主任老师。与班主任老师的情报对照后,她发现小海并没有动笔做正式的暑假作业,然而,他昨天完成的试卷又已经带走,死无对证。

如果我和江之岛同学吐露小海暗恋女生,帮她完成补习班作业的事实,小海自然可以抵死不认。红团扇和餐盘早就被他处理干净,那本蛋糕料理的制作书估计也早放回了更正常的位置。更何况,江之岛同学和我在他们母子之间也只能算外人。常言“疏不间亲“,连我们之前的证词都不能完全相信,更何况我们吐露更加荒诞的实情?

白田阿姨在这样几个前提下,作出了小海没有动笔做功课的判断:其一、校方的作业一个字也没动;其二、以小海的秉性不可能去额外找作业做。于是我们便处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下:如果要证明小海昨天的确做了功课,找不出他做的功课的话,我们便徒然会被白田阿姨怀疑与他串通一气;如果放弃证明小海做了功课,又会被埋怨昨天并没有尽到责任。

小海自然明白各个人的困局处境。只要他自己抵死不认,一个逼着自己做作业的姐姐和一个神神叨叨的外人的死活何必去关心呢?所以,他倒是一脸轻松。虽说这是他在叛逆期面对父母的一贯表情,不过,我倒是从这张表情之下,读出了明显是摆给我与江之岛同学的嚣张跋扈。

“抱歉,白田阿姨。”我停下了翻阅那本空白作业集的动作,向着白田阿姨道。“等一会,可能要进行一段较长的说明以证明我和江之岛同学的立场,一直穿着这身衣服,可能会有失庄重,还请允许我回房换好衣服。”

我拖着睡衣与拖鞋回到了客房,明石同学这时候已经醒来。我约略地向她转述了一遍事件的原委,她顿时也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于是,我换好衣服之后,返回了小海的房里。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小海的作业只能由小海来做,我们是不能帮他写作业的。而且,为了高效地解决小海的问题,我们也只能负责解答小海自己向我们提出的问题。”

“这些有什么用吗?”

“在明白了以上两点后,看看这里,问题就应该明白了。”我拿起小海房间里的垃圾桶道。“小海拿着作业集向我们询问过题目,这是事实。但我们只能在草稿纸上为他讲解。至于之后小海有没有把它写到作业集上,这就不是我们能确认的了。”

“知道题目怎么做了,还有不做出来的道理吗?”白田阿姨道。

“这一点只有作业的所有者才心知肚明了。但是我们辅导过小海的证据就在这里面。”我从垃圾桶中成堆的包装袋,空笔芯等垃圾中翻出几个纸团,展开在白田阿姨面前。“这是这一堆垃圾中没怎么被污染的几个纸团。上面的题目便是昨天,我和江之岛同学为小海讲解过的。”

展开的纸团上,有规范工整的字迹,那是江之岛同学的笔迹;也有力求清秀飘逸的字迹,那是我学书法的习惯在普通书写中的残留。当然,草稿纸上也少不了无数个圆圈、下划线、涂改等等。任谁来看,这都是非常普通的草稿纸。

“这上面讲的是什么题目我也看不懂啊。”白田阿姨摊了摊手。

“那么,我们可以让任何懂题目的外人来进行评判。”我拿起那本空白的作业本。“无论是找我与江之岛同学的另两位同伴,亦或是请小海的班主任老师到场,草稿纸上的内容正是对这本作业集中的题目的讲解,比如……”

我把作业集翻到某几页,一一指出着草稿纸上的解答与题目的对应关系。

“白田阿姨,我认为,这样就能够证明,昨天小海的确拿这些题目询问过我们,而且我们也为他做过解答。但小海不知为何,没有把解答写进作业集里。我们是根据他的询问,判断他昨天是做了功课的。对于没有料到他并没有把解答写进作业集这一点,我们实在抱歉。”

“没想到这一点倒是不能怪你们。我也想不透他为什么不把答案写上去。”白田阿姨对我们的神色温和起来。但她旋即又转过头去,对小海露出了严厉的神色。“等会你再给我好好解释。”

这依然是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手法,能骗过的也只有像白田阿姨这样的,信息掌握得不够全面的人。之前,察觉到小海要我们作证并非善意,我便想到了这个对策。从白田阿姨交给我们那本空白的习题册之后,我便一直在看似无意地翻阅。实际上,我抽空记住了其中的几道题。

待到回房换衣的路上,我想好解答,和屋里的明石同学一起,伪造了几张有两种笔迹的草稿纸。更衣后,我将那些草稿纸用屋里的茶水略作处理,让其显得像是垃圾桶中的纸团,然后藏在了衣袖里,在拿起垃圾桶的时候,混在了其中早有的纸团里。这种夹藏法我早就在家里相传的抽签手法中练习过,拿垃圾桶稍作视线遮挡,要瞒过这两个外行还是轻而易举的。

我和江之岛同学离开房间时,我留意了一下小海的神色。他似乎依然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浑不可解。为何我能知道他作业本上的题目,为何我能如此迅速解答出那些题目,草稿纸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的垃圾桶里,等等。然而,这些“浑不可解”的背后,是唯有勤学和苦练才能一窥门径的世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中指指甲,那里有一块脱落又长起无数次的茧,证明着这个人使用笔的次数远高于常人。而我双手的指关节也时常酸痛,这应该是练习各种投机取巧手法的次数的明证吧。不过,记忆的磨练如何证明,我却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小海的全身就和今早看见的那样,散发着青春。不知何时,他才会明白这些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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