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平稳地在铁道上飞驰,在某节车厢里,我们四人正对面而坐。昨日因为思前想后而精神困顿的奈惠早已趴在桌上睡着,江之岛同学则正在和我们介绍伊奈川,以及她亲戚的详细。

伊奈川是个三面临海的半岛地区,有着很长的海岸线。而这里的海景也十分宜人。日本海一面的海景,大多是那种能充作把恶和尚推下去的刑场的严峻之处,又或是连父母子女都不能互相照应的绝景。与那样险坷的冲蚀地貌相比,伊奈川这里风平浪静,海景就平和得多了。

因为伊奈川气候温和,海景美丽,所以这里便成了一个旅游的好去处。而且,这里并非以某个具体的景点而闻名,所以也不需为之付出高额的费用。因此,伊奈川对在进行修学旅行或是暑期旅游的学生们来说,也是一个理想的去处。加上伊奈川还保留了不少饱含地方特色的民俗活动,这也是一个有吸引力的项目。

旅游城市的特色,便是许多当地人把自己的住宅改成了旅馆。随着时间的发展,彼此间的竞争与兼并也时而有之,进而形成了一些规模稍大一些的旅馆。江之岛同学的族叔便是其中一家——白田庄的主人。由于暑期来临,大批游客涌入了伊奈川,店里在每年的这时候都会贴出临时的招工启事。今年则是江之岛同学顺带解决了她族叔的烦恼,带着我们三人在白田庄半旅游半帮忙地住宿一个月。

“白田庄在伊奈川算是比较出名的旅馆了吧?”我看着江之岛同学递给我的白田庄宣传册道。

“白田庄在个人游的游客中算是挺出名的了。”江之岛同学道。“那里主要是面向十人以下的客人,毕竟也只是几户人家附近的土地兼并之后盖起的,和那些扔出大手笔收购土地,然后盖成摩天大酒店,专门面向豪华旅行团的旅馆没法相比呢。”

“也就是说,就算我们在那里一个月,接触到的,很大程度上也是和我们一样家境平平的人们吧。”明石同学道。

“差不多吧,讲排场的人可不会去这种和式旅馆。”江之岛同学道。“我也问过白田叔叔,他之所以答应让大家来帮忙,也就是因为来客大多是普通家庭或是修学旅行的学生,彼此都是容易获得认同的身份,不会引起冲突。”

“这样就不错了。”明石同学道。“和那些有身份的人打交道还真是难啊。”

醒着的三个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班上那个永远以华族自居的鹰司贵以。的确,和那样的人打交道的确不是我们的风格。

“对了,江之岛同学,你族叔的苗字是白田,那么江之岛家和白田家是怎样的亲戚关系呢?”我把话题从身份问题上扯了开来。

“这我还真不清楚呢。只知道我这位族叔是入赘了白田家,所以才姓了白田。至于江之岛和白田的历史,还得问我那位族叔呢。他也是个历史爱好者。”

“原来如此……啊!”

列车剧烈晃动了一下,由于在座位上过于安逸放松了身体,我们四个都不由得东倒西歪。奈惠也从睡眠中被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嘟囔着道:“已经到伊奈川了吗?”

“还早呢。这会儿两边都看不到海吧?”江之岛同学道。“现在大概还在结城那里吧。”

“才走了一半啊。那我继续睡一会。”奈惠又伏下了身子。不过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卡在了她新趴下的地方。她伸手摸了一阵,扔出一个装药的空盒子。

我接过那个盒子,上面是很普通的头孢杀菌药。至于是详细的哪一种,我倒没有那么专业的知识分辨出来。盒子的开口处很不平整,看来这个盒子被使用了很久。而开口上有一些棕色的痕迹,这倒不像是杀菌药留下的。

“离伊奈川还有一段距离,要不,在清洁员到来之前,就来推敲一下这个盒子上的文章吧?”江之岛同学道。

“怎么江之岛同学也对推理这么有兴趣了?”

“你看,宇野同学睡着了,而嘉茂同学和明石同学不就是很擅长通过这种小道具描绘它所有者的特征的吗?”江之岛同学道。“作为排遣时间的问题,这样的内容不是很合适吗?”

“那么,嘉茂同学,你先请。”明石同学道。“我想看看在这个问题上,嘉茂同学比我领先了几步。”

“为什么就一定确定,我会走在明石同学前面呢?”

“虽说很不甘,但我承认,我还没在推理时赢过嘉茂同学。”

“那么,我说一下我的想法吧。”

“盒子的开口边缘被磨得起毛,说明这个盒子被使用了很多次。一个这样的盒子,装药量也是有限的。照理说,不会有人在用完一盒药之后,还随身携带药盒。要是使用者真有这样的怪癖,他也不会把这个药盒遗忘在车厢里了。

“药盒遗忘在车厢里,而我们已经不知是事件发生后的第几批乘客了。要不是它影响了奈惠的睡姿,恐怕它依然会留在那里。而在此期间,清洁员无数次打扫也没有注意到。这就说明,这个药盒并不是有意放在那里,而是无意间落在了那里的。

“接着说药盒。刚才已经确定,这个药盒中的确只装有原本分量的药,但打开的次数明显超过了正常取用次数。这说明药盒的所有者或有意或无意的,有反复开合这个药盒的事实。

“再回到这个地点,列车上。在列车上玩弄空药盒的动机,如果是有意,那么就只能是打发无聊了。不过再想一想,就算预感到乘车过程的无聊,又有谁会刻意带一个空药盒来车上翻弄去打发无聊呢?所以可以推断,这个药盒被带上车前,里面是装了药的。也就是说,药盒的所有者在车上吃下了最后的药,然后才玩弄起了药盒。

“在车上吃药,说明要么是他的病症在列车上发作,要么是行进途中到了按时服药的时刻。头孢类药物是杀菌药,对抑制突发症状没什么用。所以应该是后者。也可以因此判断,这个人服药时是按照时刻,正常服药的。

“他在正常地服药后,没有把药盒扔掉,而是继续留在手边玩弄。然而之前既然有药,那么药盒里分装药粒的铝箔板为何却没在药盒里?他之前玩弄药盒,里面的铝箔板中还有药,他不可能把药扔掉。也就是说他玩弄药盒的习惯里,并不排斥内部的铝箔板。然而现在药没有了,他却立刻把铝箔板扔掉,单独留下药盒玩弄……

“这次列车上的服药并不是正常的。按照原所有者的习惯,他应该把铝箔板留在药盒里继续玩弄。就算丢掉,也应该在盒子里发现铝箔板。所以,这个盒子被丢弃在这里时,当时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寻常。”

“当时发生了什么呢?”

“去看监控就知道了。不过就算没有看监控的权限,嘉茂同学也应该能推出个大概来吧。”明石同学道。

“这可是太抬举我了。”

“接下来呢?”

“如果是一个公众性的突发事件的话,警方一定会彻查周围,那么这个药盒就不可能不被发现。而既然药盒一直在这里,就说明事件虽然非同寻常,但并非被认定为场面失控。因此,在周围的人做出了一般性的处理之后,当时的突发事件便就此结束。

“所以,当事人并非涉及犯罪,也并未对其他人的利益造成过大的损害。而满足这个条件的突发事件,令他自己驾驭不住的,时机又在服药后的,就只有这一条了——药物不良反应。”

“头孢类不是很常见的药物吗?按理说这种常用药,适用性很广泛,而且服用者都有一般的避忌常识才对啊。”江之岛同学道。

“所以,这一盒药并不是杀菌药。”

“诶?”

“如果是杀菌药,使用者自己在得到药的时候,就会从医师或药师那里被告知这种药的使用宜忌。那么,他在服药时神志清楚,就不会进行容易引起不良反应的举动了。”

“那么这个药盒里面实际装的是什么?”

“现在无论去药店买什么药,都会带着包装盒。没有必要用一个旧盒子去装另一种药。如此判断,里面当然是头孢类药物了。”

“嘉茂同学不是说里面并不是杀菌药吗?”

“对啊,头孢类药物也不是非要当杀菌药来用的。”

“那么它的实际用途是什么?”

“戒酒药。”我指着药盒上的一行字道。“这里的诸般禁忌里不是有这么一条吗?‘本品切忌与酒类同时服用’。头孢类药物和酒类同时服用,会产生双硫仑反应。就算只有微乎其微的酒,也会有明显的不适反应。酒精摄入量稍大,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这就是戒酒药的原理。”

“难道那个人在服药后喝酒了?”

“要是那样的话这个人就危险了。”我看着药盒说道。“这个反应的呈现期是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如果服药后还喝了一刻钟的酒,那个剂量足够致死了。而且,如果真的是出现了死兆的话,当时也不会把它当做一起一般事件来处理了。所以,当时那个人虽然饮酒,但含量上还是微乎其微的。

“这个人既然持有头孢类药物是为了戒酒,那么他之前必然好酒。在列车上,如果没有同行者,这种缺乏外部戒律的环境下,他不可能自主服用戒酒药。于是,可以推断,当时那个人有至少一人的同行者,而他服下头孢,也是出自同行者的命令。”

“那么,既然有同行者,必然会监督着他的行为,那样他还怎么接触酒呢?”

“同伴能驾驭住的酒精剂量,又不是以明显的酒的形式,这还不好推断吗?”

我指着盒子上的棕色印记。这就是问题的答案——酒心巧克力。

“服药者嗜酒如命,因此被同伴勒令服用头孢戒酒。而且他也被同伴紧盯,无法喝到明显的液体酒类。于是他只能瞒天过海,把酒心巧克力伪装成正常巧克力食用,靠着里面的酒味满足自己的酒瘾。在服用巧克力与头孢后,他玩弄空药盒,然而头孢药物的灵敏度很高,就算是酒心巧克力那一点酒精含量也让他感到不适。幸好也正是酒心巧克力的微量,他的同伴才能控制住局面。”

“事情的完整经过大概是这样的:嗜酒者与同伴携带了将近用完的头孢和伪装成正常巧克力的酒心巧克力上车。之后,嗜酒者在同伴不注意时偷吃了巧克力。但旋即同伴便开始怀疑,要求他服用头孢。他不愿暴露,只能哑巴吃黄连,服用了头孢。这时,他拿巧克力的手沾着的巧克力在头孢药盒上留下了印记。过了一阵之后,双硫仑反应发作,产生了突发事件,但是他的同行者控制住了局势。在他的不适反应中,可能这个盒子被乱甩,进而和里面的铝箔板分开,藏在了座位的夹缝里。由于他的同行者清楚整个底细,因此也并不需要药盒作为线索。”

“大概我的想法就到这里。”我看向明石同学。“明石同学想到了哪一步呢?”

“嘉茂同学。”明石同学淡淡地道。“你是不愿意把预测往不好的方向带呢?还是有意歪曲了自己的出发点呢?”

“怎么说?”

“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玩弄药盒,那么药盒上的说明文字肯定是反覆地翻看过了。那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头孢不能和酒类混用?如果他的同行人逼着他服用头孢,他在吃了酒心巧克力的前提下,为何不假装含在嘴里再伺机吐掉?”

“你从哪一步开始发现我在假装了?”

“这倒记不清了。嘉茂同学要说假话时向来都是半假半真,所以我听着也半信半疑。只是后来,你在描述事件全貌时,我才终于能断定你所描述的过程是虚构的。”

“那么,明石同学认为,我想到的真实过程是怎样的呢?”

“这个人利用头孢戒酒是出于自觉的。将酒心巧克力伪装成普通巧克力递给他的反而是他的同行者。这个人吃到其中的酒味之后,发现他的同行者有谋害他的动机,才将这个药盒利用身体掩护藏在这个位置。一旦他有所不测,警方彻查时发现这个药盒,上面的巧克力痕迹和头孢包装就能成为证据。”

“那么,为何这起事件又没有被闹大呢?”

“酒心巧克力的剂量毕竟有限。”

“如果他的同行者要谋害的话,这样做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大嫌疑的。”

“那么,真相到底是?”

“列车即将到达伊奈川车站——”车内广播恰在这个时候不经意地响起了。

“要到了吗?渊子。”奈惠醒转了过来,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药盒。在她睡着的时候,我和明石同学进行了一场思维的发散。

“哎呀,口袋里的药盒子掉出来了。”

“这个盒子是宇野同学的?”

“是啊,你看,开口那里不是还有个印记吗?那就是昨天吃巧克力时沾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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