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们做好了热腾腾的宵夜,端到了众人面前。健一刚好赶上了,满心欢喜地接过一碗冒着热气的艇仔粥,绅士战战兢兢地凑到趴在地上的西班牙前面,反复确认是他本人后,才放心地找了个位子坐下。

现场的气氛在宵夜呈上的瞬间轻松了起来,紧张的真相揭晓阶段霎时变成了茶余饭后的余兴节目。大师和神父一边喝着热粥,一边对着丧家犬状的西班牙指指点点,特别是神父,措词尤为激烈,好几次都让西班牙不得不以鼻息来表达他的抗议。

绅士一入座就东张西望,找到了魔女的位置后,便兴冲冲地把位子挪了过去,还没出声,魔女就像受惊的小鸟一样跳起来,脚步蹒跚地躲到了百里齐背后。

“魔女……酱?”

绅士嘴角抽搐着,在原地一动不动。

“对不起。”魔女探出头道了歉,又马上躲了回去,紧紧地拽着百里齐背后的衣服。

同样嘴角抽搐的还有一位金发马尾美少女。

“阿阿阿阿阿齐,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在在在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薇若妮卡也勉勉强强地挤出了笑容,这个笑容,让红发厨师差点拿不稳手中的碗。

绅士踉跄着往魔女的方向走了两步,当看到对方颤抖的肩膀时,他停了下来。

“魔女……酱?”他呼唤了一句,得不到伊人的响应。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西班牙,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她需要依靠的那个人了。

“不用担心的。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我回去了。”

绅士低下头,缓步走开了。

薇若妮卡的眼光跟随着绅士的脚步,再回过头看了眼一脸无辜的百里齐,跺了跺脚,不高兴地坐下了。

艾勒里静静地从现场离开,来到了三楼小原的房间。

凶手虽然抓到了,但并不能让他的喜悦持续多久。没有及时识破凶手的身份,使得本应由他保护的白夜凛遭到了毒手,这点让他深深地自责。刚才接着气势准备一口气说到完的推理被打断之后,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他给波洛使了个眼色,迈着空虚的步伐,像逃离了战场的士兵一样躲到了这个能让他安心的房间。

床上的小原进出着稳定的鼻息,双目紧闭,面容安详。艾勒里摘下眼镜,拇指用力摁住双眉之间,舒缓着如潮水般涌进身体的疲倦。

同样高兴不起来的还有名为小想的黑发少女。她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唤醒,踏着无力的脚步被薇若妮卡踉踉跄跄地拉到门外,在那儿半梦半醒地听着健一咕哝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语,然后就像个木头一样呆呆站在二楼的走廊向下看。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外面一阵嘈杂,没过多久本来应该死掉的西班牙就被五花大绑地丢了进来,让她头脑“嗡”地一下全懵了。

根本没有人跟她作出任何解释,突然间犯人就抓到了,真相就揭晓了,艾勒里高谈阔论了一通,虽然顺利地将她心中的疑惑解答了,但这种从头到尾都被牵着鼻子走的做法她并不喜欢,应该说非常讨厌,更讨厌的是,刚才咕哝了一大堆的那个家伙居然不在!

一定要让他给我以土下座赔罪,生气的级别大概就是这个范围。

所以,当她看到健一顶着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神气十足地回到大厅时,眉头立马就拧成了一团。

“去哪里了?”

她虎着脸问。

健一窥探着她的表情,考虑着要以多圆润的方式回答。

“你已经知道一切真相了吗?”小想继续问,前面那句似乎回不回答都无所谓的样子。

“可以这么说吧。”健一吞吞吐吐地答道。

“包括所有的手法,凶手的身份,凶手的动机,你都全部了解了吗?”

“可以……这么说吧。”

“……”

小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那你知道昨天晚上那个突然间站起来,举起手臂,头又突然掉下去的盔甲是怎么一回事了?”

健一毫不迟疑地回答:“那个只要想通了就非常简单啊。”

小想转身就走,健一连忙伸手扯住她的袖子,问:“等等,怎么了?你不是想等我解释给你听吗?”

“不需要了,你解释给其他人听就好。”

“闹什么别扭啊……而且你看那些家伙,他们根本没有兴趣听下去,果然只要抓到凶手,手法什么的对他们来说完全不重要,如果连你也不想听的话,我会很受打击的。”

“是吗?”小想紧盯着健一,微微勾起嘴角,深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一个局促不安的少年脸庞。

“干,干嘛……”

“可以,要我听你说也不是不行。走吧。”

“走?走去哪里?”

“这里人太多了,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丢下这句话,小想就头也不回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健一连忙跟了上去。

夜色映衬下的别墅庄严而肃穆,银色的月光柔和清冽,洒在灰色的墙体上,如同为别墅披上一袭透明的轻纱,风声穿过树叶的缝隙,与灌木丛中的虫鸣相得益彰,拉奏着质朴的小提琴曲。小想张开双臂,在院子里原地转了一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夜空眯起了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沐浴在月光之下。

健一有些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一会儿冷漠,一会儿热情,现在又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他感到面前的那个少女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大,虽然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但他的预感告诉他,和她的联系,并不会止于这个事件。

“好了。”十分钟后,小想才再次向他搭话。女孩子的可爱再次从她脸上消失了,回到了冷冰冰的模样,健一不禁觉得有些遗憾。

“究竟昨天晚上的盔甲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可以说了。”

“嗯哼,那我开始了啊。”健一清了清嗓子,说,“首先呢,这个手法是需要事先准备的,要完成那样震撼的效果,必须在我们还没有到达这个别墅之前就准备完毕,这个机关的设置,可能远在我们到来之前,甚至可以说,可能当这栋别墅开始装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想到用这个手法来在我们面前秀一把了。这个手法虽然原理非常简单,但要造成好的效果,却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比如大厅的装潢,比如钟塔的装设,比如这个院子的布置,这些都是构成这个手法的要素,缺一不可。”

健一指着脚下的地面。

“怎么说?”

“我是怎么发现这个手法的呢,就要说到我的推理方式了,我的推理并不是只要把拼图完成就会自然出来的,而是我在一堆有关与无关的证据中,用名为‘逻辑’的线串联起其中有用的部分,让整个事件能够以符合逻辑的形式存在而形成的,咦,我好像说了什么很经典的话耶。啊,别别别,接下来我就说重点了!昨晚的情况是,盔甲里的人在事发当时处于昏迷状态,他是不可能自主站起来的,所以肯定是有什么外部介入的东西让他可以维持站立的姿势。这个道具需要同时满足以下几点:一,速效性,可以马上让盔甲站起来;第二,隐蔽性,道具让人难以发现;第三,持续性,能够长时间让盔甲维持站立的姿势,最后是能够在事件发生之后迅速消失,从而不会留下证据的湮灭性。而能够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道具并不多,昨晚我试着把盔甲搬走的时候注意到,盔甲的脚底有着挂钩,使得盔甲可以被固定在地面上,凶手使用的这个手法,是会让盔甲脱离地面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才会设置挂钩。因此,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没错,就是‘线’。”

“……线?”

“为什么骑士的头会突然掉下来也就可以解释了,因为线就绑在他的脖子上!当绷紧到极限的时候,他的头就被线割下来了。”

“盔甲可是摆在大厅正中央的,每个人都有看过,如果有线,不可能看不到。”

“我们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没有线,线是在我们在餐厅的时候才被西班牙接上的,当我们第二次看到盔甲的时候,因为之前已经看过了,所以不会再去仔细端详它。”

“西班牙什么时候接上的?”

“我们吃饭的时候啊,我们被美食所吸引的时候,西班牙就有机会偷偷溜出去,垫上椅子,然后把天花板垂下的线套到骑士的脖子上;或者是骑士脖子上本来就套着一个环,西班牙只是把线系上去,不管哪一种,最后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哼,如果骑士上突然多出了一根线,这谁都看得出来吧,毕竟有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发现?”

“所以,为了防止这个情况发生,他还设置了一个魔术,在这个魔术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忽略了那条线。”

“你是在开玩笑吗,我怎么没有发现任何魔术的机关?”

“因为那个机关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放着灿烂的光芒呢。”

小想不禁惊叫出声:“你是说,聚光灯?”

“没错,就是设置在玻璃柜四周的聚光灯。功率巨大的聚光灯打在盔甲上面,金属的反射加上玻璃本身对光线的折射,我们如果靠近看就要眯着眼睛,要睁大眼睛就要离玻璃柜一段距离,自然就发现不了从天花板上垂下的细小的线了。啊,这个时候说线不太合适,应该说是钢丝,从钢丝绳中分流出来的钢丝线,这种线细小但韧度强大,就算承受了巨大的拉力,也不容易崩断。”健一掏出一根长长的钢线,说,“这根线同样被设置在三楼奥斯卡的房间外面,为了把绅士的头割下来,你看,很细小吧。”

小想沉思片刻,又提出质疑:“假设你说的盔甲是用绳子吊起来的吧,那它是怎么举起手的,也会转头,还有,别忘了,那个时候,盔甲有发出尖叫,这难道是事先录下的声音吗?”

“当时听到的尖叫声,是绳子在天窗的玻璃上摩擦而发出的声响,钢丝线是通过天窗垂下来的,当被迅速抽离时,在玻璃上的摩擦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而盔甲之所以会举起手,是因为它的手臂跟本体的连接部位有着像是齿轮一样的机关,只要有震动,楔子就会沿着轮齿的斜面滑进下一个齿槽中,这样手臂就慢慢举起来了,头盔的转动也是因为震动的缘故。”

“你是说,地板下有机器,当绳子把盔甲吊起来的时候机器开动,所以整副盔甲就震起来了?”

“你这个想法倒是很有趣,可惜不是这样子的。”

小想鼓起了脸颊。

“啊,我没有任何小看你的意思,别误会。”健一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推理是需要很多想法的,你的这个考虑我当时也有想到,不过地板下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那是什么?”

“那个,就是这个机关最巧妙的地方,卡缪把别墅,院子和这座山连接了起来,制造了这个巨大的机关。”健一双臂一挥,左手指着那条直直的坡道,右手从原木堆划到钟塔,兴奋地说道,“将钢丝绳绕在木头上,然后穿过钟塔,从天窗伸进大厅,再套到盔甲的脖子上,这就是这个机关的全貌。首先,将足够长的钢丝绳从底下反向绕过原木堆最上面的一根木头,一圈一圈均匀地绕好,然后将绳子穿过这些电线,拉到钟塔上,从大钟的顶上穿过,这个时候就开始把钢丝绳切断,只留下其中一根钢丝,把这条钢丝从大厅天花板上的天窗引到室内,连接着骑士盔甲就行了。只要在木头后面放点炸药,算准时机按下引爆装置,木头就会因为爆炸的冲击力从木堆上滚下,就这样滚过整个院子,经过落差掉到坡道上。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玻璃会有震动,那是因为木头滚过地面的时候产生共振的缘故,当木头滚下落差的时候,就将盔甲整个吊了起来,盔甲就站起来了。”

“……”

“然后木头就沿着笔直的坡道往山坡下滚动,因为坡道不平的原因,所以牵扯着钢丝绳不停震动,震动传达到大厅的盔甲那里,所以盔甲就随着震动而举起了手。”

“……”

“最后,木头滚到坡道尽头的急转弯时,就顺着势头冲出了坡道,掉下悬崖,证据也就随之完全消失了。而木头的重量给予了钢丝瞬间强大的拉力,骑士盔甲的头便瞬间被割了下来,之后绳子迅速穿过天窗,越过钟塔,保持着飞舞的姿态,被一起被带下了悬崖。”健一一边说着一边做着动作,用手势表现手法的实现过程,“我下午在院子落差的边缘发现的血迹,就是割断骑士头颅那段带着血的绳子蹭到地面留下的,如果认真地去找,应该还能在坡道上发现几处类似的血迹呢。”

小想沉默了。

她的想象随着健一的描述清晰起来,在凄美的月光下,木头骨碌碌地滚过倾斜的院子,“磅”地掉落到坡道上,然后沿着坡道直线滚下去,最后伴随着尖锐的空气摩擦声落入悬崖,带着长长的,带着血迹的丝线。

“所以天窗才是彩色玻璃,这样血迹沾上也不会觉得奇怪。”小想若有所思地说,“但是为什么又要用火药来引爆呢?我记得卡缪在晚餐前就没出现了吧,为什么不在别墅外直接把木头推下去,而是要用火药这么麻烦的道具?”

“你刚才不是说了,你十分确定,第一次看到盔甲的时候,上面并没有什么钢丝之类的。”

“晚餐时候,卡缪在塔顶将钢丝导入别墅中吗?”

“是的,薇若妮卡从阳台看到西班牙出现在院子里,就是在检查道具是不是运作正常,而就在我们用餐的时候,卡缪就在钟塔上,将钢丝送入大厅,再由西班牙把它套到盔甲的脖子上。”

“然后呢?如果他使用的是这个手法,那除了吓到大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吓到大家,这就是这个手法的意义。”健一正色道,“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众人陷入未知的恐慌。他们的计划恐怕是这样的,由卡缪来充当杀人的主办方,而西班牙混在众人之中,利用大家惴惴不安的时候树立威信,然后找出目标。”

“魔女?”

健一点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西班牙要抓魔女呢?”

“能不能按步骤来。接下来的问题不应该是‘那他是怎么在密室里把小凛杀掉的’这一个吗?”

“小凛是在密室里被杀的吗?”小想微倾着头,做出困惑的表情。

“呃……是啊,是密室……总之你跟我来就对了。”健一尴尬地说完,就牵起小想的手,将她拉到水塔面前。

仰起头,就可以看到浴室的通风口。健一指着通风口说:“凶手利用了这个通风口,完成了杀人的手法。”

“我不想听你说。”

“啊,为什么!听我说啦。”

“你至少得先告诉我究竟当时的情况怎么样。不然我一头雾水,也不可能听进去。”

“好吧……”健一不得不花了五分钟将浴室的事由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哦,我知道了。”

小想干脆地说道:

“这并不是多么复杂的手法,反而是被迫想出来的临时手法吧。”

“确……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我也是有一段时间才想到的,你这个速度未免有点……”

“在知道西班牙就躲在水塔上面,还有盔甲的那个手法所需要的大量钢丝绳来看,这个手法不是很简单吗?”

小想用眼神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说:“将绳子固定在通风口上方,然后把线轴一个一个从绳子穿过去,就可以在空中搭建一座桥,再把水管通过线轴伸入浴室的通风口,再将**倒过去就可以了。唯一问题是怎么把钢丝绳固定在通风口而又不会被发现这一点。”

“用十字弓就可以了。”健一补充说,“只要在十字弓的箭上绑上绳子,往通风口上方的墙壁射出去就行了,如果射偏了还可以拔回来。这种经历了许多年月的别墅,墙体的结构已经不稳固了,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拔出来。用绳子吊起线轴的话,也就可以根据箭和通风口的距离自由调节高度,只要在线轴上也绑上线,就可以用你说的方式,一个一个穿过去了。”

“要收回的时候,也只需要拉动最前面的一个线轴,就可以将线轴全部收回,再将箭收回就好。确实是简单而有效的方式呢。”小想点点头,“但为什么是**呢?据我所知,**并不是毒药,如果不是小凛有心脏病的话……难道凶手知道小凛有心脏病吗?”

“这个我不清楚,我也是艾勒里说才知道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小凛并不是西班牙的目标,西班牙并不想杀小凛,只是误杀而已。”

“误杀?”

“以下是我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推测,可以吗?”健一征求了小想的意见,得到允许后,才斟酌着说道:“我下午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经过浴室时,发现魔女在浴室前很犹豫的模样,我也是从她口中得知小想在浴室里的。那么为什么魔女会在浴室前呢,我大胆推测,其实一开始要进入浴室的是魔女。西班牙通过**得知魔女想要在浴室洗澡,于是想出了这个方式对魔女下手。没想到就在他准备道具的过程中,小凛和魔女在浴室前相遇了,或者说是小凛进入浴室的时候被魔女看到了,反正小凛就是先一步进入了浴室,而西班牙对此不知情,才错手杀害了小凛。”

“这样子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是用**,如果凶手的目标是魔女的话,那更加不可能使用**了。”小想继续提出质疑。

“那是因为西班牙并不想杀死魔女,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将魔女迷昏然后掳走而已。他知道浴室的通风口可以容瘦小的

他通过,而同样瘦弱的魔女也可以,因此他准备将魔女迷昏之后,从通风口将她拉到水塔上,找机会溜走,只是没想到洗澡的却是有心脏病的小凛。”

“哦。那这不就回到原来的问题了吗?”小想蹙起眉头说。

“这不是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吗?”健一摆摆手说,“说到这个问题,就要从整个事件的动机开始说起了,你做好接受长篇大论的准备了吗?”

说完,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深邃的夜空。月光明亮的夜晚,繁星黯淡无光。

“……”

小想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耍帅失败的健一,只好灰溜溜地缩了缩脖子。

“这个,就要从两年前的B市银行抢劫杀人事件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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