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几次的事件,我发现河内同学在衡量他人时,往往将自己的一部分判断加在了别人的形象上。比如说和鹰司贵以的几次冲突中,她将鹰司的角色也定位成“对话便能消除冲突”这样和自己类似的性格,殊不知鹰司借机发作,得理不饶人的真实形象是多么让奈惠和明石同学看不下去;再比如之前学习会上的模拟测试,她将奈惠也当作和自己一样是认真理解笔记的人,而只是乱抄一气的奈惠接过了笔记,反而影响了复习的成果。

河内同学的这种性格,在朋友圈内,对构建融洽的气氛是挺有帮助的。对困难绝不会袖手,对话语总能耐心地倾听。因为心理上不自觉地构建彼此间的共性,故而可以平易地拉近与河内同学的距离。

不过这种性格的弱点也是很明显的。从与他人接触的开始,就将自己定位在弱势地位上。正常的交流也还罢了,如果是冲突,自己的意见很难传递给对方,同时又不自觉地美化着对方,这样一来,冲突的劣势一方就永远都是河内同学了。

现在的我,坐在占卜研究社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一本研究心理的书籍。说实话,占卜师之所以容易得到问卜人的信任,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也懂得一定的心理学技巧,即便是猜,也能将问卜人的需求套出大概,然后给出八九不离十的答案。

“嘉茂同学,在吗?”我把集中在书页的视线上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是隔壁的近藤副会长。

现在,学生会的事务处理中枢已经渐渐从植野前辈那里转移到近藤前辈身上。虽然植野前辈仍然挂着会长的职衔,但实质上更接近一名顾问。真正的职权已经移交到副会长近藤前辈手上。而近藤前辈从文化祭结束以来,也一直在进一步学习三年级前辈们的宝贵经验,锻炼自己的决断力。

不过,植野前辈虽然也是个思维敏锐的人,不过他似乎在尽力避免,更不如说是嫌麻烦,不愿将自己一步百计的思维模式加诸近藤前辈之上。所以,即便得到了其他方面诸多的历练,但在思维方面,近藤前辈的耿直一如往昔。于是,我便在文化祭结束时,被植野前辈拜托成为近藤前辈的“参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相谈屋的大部分委托便都转移到了占卜研究社。虽然相谈屋的看板还放在学生会室里,但大家渐渐地有了共识:我在相谈屋值班时,问题就地解决,近藤前辈值班时,问题在占卜研究社解决。

这一次,近藤前辈转过来的委托是这样的:有两位霞浦高中的学生在放学后去了一家快餐店,各自点了一杯咖啡。两人品尝一阵之后,突然有一位学生呼叫送来咖啡的店员,认为送来的咖啡加了太多糖,要求更换。然而快餐店的咖啡在端上来时都是不加糖的,糖罐放在桌上,由来客自行添加。正因为如此,双方起了冲突。一方认为桌上的糖罐已经空了,甜味肯定是店员事先误加了糖,一方则认为端上来的过程不可能混进糖分。

之所以这些外事会在相谈屋出现,除了一方是霞浦高中的学生之外,还因为另一方,也就是店员,也是霞浦高中的学生,并且,她的名字是河内杏叶。

“河内同学。”接受这个冲突调查的委托之后,我找了一个单独对话的机会,向河内同学了解情况。

“怎么了,嘉茂同学?”河内同学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为什么摆出一副那么严肃的表情?”

“我记得你打工的那家快餐店的糖罐是放在桌子上的,送来的咖啡是不会加糖的。是这样吧?”

“……是的。”

“那为什么又向他们道歉,甚至自己出钱为他们更换了咖啡?”料想河内同学的性格,产生了那样的冲突,势必是这样收场吧。

“毕竟要顾及店里的环境,并且糖罐里确实没有糖,那杯咖啡也确实很甜,我找不出证据……”

“那么现在,那两个人不依不饶地追到了相谈屋,要求你在学校里当面道歉,要带你去他们的教室吗?”我拿出那两个人向相谈屋提出的委托书,质问着这位怯弱的友人。

之所以我为之气恼,便是因为委托书上的这两个名字——平田锐太和黑木哲夫。初看之下我并没发现什么,只是在向情报网广泛的奈惠询问之后,得知这两个名字的主人和另一个人走得很近,那个人便是鹰司贵以。

在校内有我们提防,不便对河内同学报复,于是便转到校外吗?欺人太甚。这便是我得出的结论。

然而,明显是受委屈的河内同学既没有向我宣泄郁塞的心情,也没有反驳我的话语。只是默默地站着,承受着我的质问。她既不回话,我也没法继续用强烈的语气讲下去,生怕过多的责难之词会造成心理的创伤。一阵沉默之后,她终于发话了:

“既然他们要我道歉,那我就去道歉吧。”说罢,她转身欲走。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便阻止你了。”她这种将自己的性格套在别人身上的人,似乎还有一种习惯,便是拒绝别人有悖自己性格的劝谏。如此看来,似乎她的身上还藏有一丝顽固。

“告诉我,他们当时来店里时,穿着怎样的装束?”

“就是霞浦的制服。”

“这样啊……”

第二天,我在登校前稍微化了点妆,因为今天,我将作为学生会的代表,在学生会室见证河内杏叶向平田、黑木二人的致歉。鹰司贵以似乎是掩饰不住得以的心情,一整天的脸上都写着得意洋洋的神色,以至于对其他人都显得特别客气。那些围绕在鹰司周边的人也因为这难得的和睦氛围振奋鼓舞。

放学时分,近藤前辈坐在学生会室的主席上,我坐在左手的侧席。为了显示学生会对这个问题的重视,主席和侧席都放了些花当作装饰。平田和黑木二人到来后,在右手的侧席就坐了。

“学生会室过于简慢,没有取暖设施,委屈两位了。”我向两位男生谦逊道。“不介意的话,给两位准备一些热茶御寒吧。”

“不必劳烦,水就行了。”那两人也显得十分谦让。

“悉听尊便。”我在每个人的桌上各摆了一个小瓷碟,然后在饮水机下接满四杯热水放在托盘里。两位男生各选了一杯,然后近藤前辈也拿了一杯,分别放在了瓷碟上。“可能还很烫,还是让它先凉一会吧。”

我返回座位后,本应在我旁边就坐的河内杏叶还没出现。估计是因为值日耽误了吧。“河内同学可能还有值日的工作,在等待的时间里,不介意我们再确认一遍事件吧?”我向两位男生问道,他们表示了赞同。

“事件是因为黑木认为,河内在那家快餐店端来的咖啡事先放了过多的糖,要求更换被拒,并且因为产生了额外的纠纷而要求河内同学道歉。是这样吗?”

“是的。”

“证据是因为桌上的糖罐是空的,所以咖啡的甜味必然来自河内同学事先放的糖,是这样吗?”

“没错。”

“不过,我昨天去过那家快餐店调查,那位店主告诉我,可能是调制的咖啡粉配料有误,以至于那杯咖啡过甜,按照这个理由,似乎并不能把错误归咎到河内同学身上啊。”

“这样的话,应该两杯咖啡都甜才对啊。”平田反对道。“我那杯咖啡的口味倒是正常的。”

“于是,因为调制有误会让全部咖啡变甜,因此认定只能是运送过程中出了差错,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两人都点头道。

“那么,我再提出一种可能。”我转向黑木。“黑木同学,会不会味觉有些偏差,以至于对甜味反应过大呢?”

“当然没这回事!”黑木拍着胸脯保证。“我吃了十多年饭,正常的味道还能不知道?”

“那么,刚才每个人都随手选了一杯水。黑木同学,这杯水甜不甜呢?”

黑木有些困惑,拿起还略显烫手的水杯喝了一口。忽然间,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一脸不解地看着旁边的平田。平田见此情状,也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很正常。他看向黑木的眼神带着疑问,仿佛在说:

“难道你那杯很甜?”

黑木的神色表示了对这个问题的确认。

“刚才的四杯热水,都是从饮水机倒出来的,也是由两位自行选择的。那么,只有黑木同学感到自己的一杯有甜味,那代表着什么呢?”黑木向平田发出确认的眼神后,我盯着两位男生道。

“代表……”黑木支支吾吾,顿时回答不上话来。

“我建议黑木同学,到笠爱医院找一位后藤医生做个检查。确认一下自己的味觉……”两位男生彼此对视,神情写满了不自在。“既然自己的味觉是否有误还不能确定,那么当时河内同学端来的咖啡也未必就加多了糖。所以,两位当时让河内同学另换咖啡的要求,是不是有些太过武断了?”

两位浑不自在的男生似乎急着离场,匆忙应承着。黑木将一杯咖啡的钱留在了桌上,并且保证了对此事不再纠缠后,两人急遽退出了学生会室。我将桌上的陈设收拾完毕后,来到了隔壁的占卜研究社门口。

“偷听够了没?”占卜研究社里,除了河内同学一个人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奈惠、江之岛同学和明石同学都侧身将耳朵贴在墙上聆听着墙另一侧的对话。我把带回来的一个塑料袋扔在了主席桌的下方,向河内同学道:“这是那杯咖啡的钱,那两个人应该不至于再来惹事了。”

其他人之所以没有围拢过来询问原委,是因为我早已将手法告诉她们。否则在对话的途中,隔壁过剩的好奇心说不定会误事。

其实,黑木的味觉很正常。他的那杯咖啡和那杯水为什么甜都是一个原因——加了糖。咖啡里的糖是黑木带进快餐店偷偷加进去的,而水里的糖自然是我加进去的。

至于为何能明白黑木在快餐店偷偷加糖,则是因为我和那位店长一直保持着互通卡片之有无的联系,已经是关系不错的友人。这次,为了取得那段时间的监控,我从近藤前辈那里调达了一些交换的资源。

回想着昨晚观看监控,录像里的黑木用领带遮掩,偷偷将领带后藏着的糖粒丢进咖啡杯时,他左顾右盼的紧张让他露出不少破绽。于是,今天的见面,我便向黑木展示了一种可以供他学习很久的方法。

桌上装饰的花,基本是利用和花道社清水和子前辈的交情拿到的,而其中有一朵塑料的假花,是拜托手工艺社的前桥绿同学制作的。今早拿到这朵花之后,我把它拿到家庭科室,放进糖水中浸泡了一上午,中午又拿出来晾干。这样,上面便凝结了不少糖分。

这朵沾满糖分的塑料花便混在黑木桌前的一瓶真花当中。而把热水摆在花下时,水蒸气就会在塑料花上凝结,溶解了糖分之后,再落回底下的杯中。如此反复,杯中就混上了糖分。至于如何保证把杯子放在花下,只能说,他们没注意到送水都要放瓷碟这种庄重过头的举动是多么不正常。

如果他们两人当时换过水杯喝过,揭穿我的骗局时,我便会承认掺糖的事实,然后拿出从店长那里拿到的监控。那样的话,他们或许更没有台阶下。或许,他们也察觉到了我的手脚,所以乘着事情还没完全闹僵,尽早地收了场。

“河内同学不知道吧?”趁着奈惠和江之岛同学在安慰河内同学时,明石同学把我拉到学生会室,悄悄地问我。

“不知道什么?”

“昨天你在那家快餐店外等到她下班再联系店长,拿到录像后又连夜观看,发现破绽之后,联系我们、手工艺社、花道社等一大批人寻求帮助,今早为了掩盖黑眼圈还特地化妆……”

“够了。”我打断了明石同学。“这么一闹腾,今天的书都没法看完了。”

“果然嘉茂同学也是个十分为朋友着想的人呢。”明石同学微笑道。“不过还是坦率一点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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