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就在今年,杨义出狱了。我在和平公寓的402室,也就是在毫米的屋子的隔壁租了一间房。平时,为了掩人耳目,我故意化妆成中年女人的样子,以备不时之需。这六年来,我始终在暗中与宋任杰保持密切的联系。他常常会来402室睡觉,有时候我们会**,但这只是交流感情,而不是爱。

他和我都十分清楚,我们是做着为死人卖命的勾当。我们爱着同一个女人。我们恨着同一个男人。

杨义出狱后,我和杨义重逢,两人索性就开始同居。我装出什么一副都不知道的样子,和他居住在一起,让他失去戒备。我告诉他,我这六年都在等他出狱,为此,杨义很感激我。但他并不知道这等待的意义。

之后,我们就开始了准备6年的计划。

在这之前,我已经改造了402室,将402室改造的与401完全相同,然后调换了一把假的门锁。我想反正屋子里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即便是小偷光临也没有关系。我将一块装修时候剩下来的巨大塑胶板随意摆在了屋外的墙壁上。这块塑胶板有特殊用途。

林雨琦的推论没错,我确实利用了毫米的条件反射,让他进入了402室。在他熟睡之际,隐藏在房间里的我用准备好的毒液注射进他的皮肤里去,然后将手机从他的口袋中取出,放在他的手边。等他发现自己的困境,打了求救电话以后。宋任杰赶到和平公寓和我会合,可是宋任杰的家离开毫米的公寓很远,居然花了1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接着,我从毫米口袋里取出的401室的钥匙,移开塑料隔板,和宋任杰一起将尸体搬入401室。

我和他拍了照片,我扮演女鬼吓唬奄奄一息的毫米,宋任杰举着镜子,镜子里的女鬼便‘漂浮’了起来。结束的时候,天还是暗的,我将钥匙放入毫米的口袋,将玻璃箱里的蛇扔了出去,便快速离开了401室,之前也不忘带上锁。就这样,我制造了一个密室。众人会认为毫米是被半夜逃出玻璃箱的蛇咬死的。

当天下午,我指使那个叫胡海观的女人,让她化妆成占卜师的样子,在咖啡馆里将“养蛇者,必死”的咒语告诉了宋任杰,他居然信以为真,便将其传播了出去。阿奇特别相信这些鬼怪咒语,而且还患有人格分裂症等精神疾病,我一步一步逼死了他。

接下来就是杨义了。在此之前,我在杨义父亲的纪念会上设计了一场甲醇中毒案,这些剂量的甲醇不足以致死。我这么做的目的是让杨义暂时放下工作,陪我一段时间。顺带一提,杨德胜的呼吸器也是我拔掉的。我想,这种人反正都要死了,还不如早点死去为好。杨德胜死后,就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孤儿郭琪了。

我和宋任杰在网络上和各大舞厅,酒吧里不断宣传‘养蛇者死’的咒语,宋任杰还将毫米死相的照片,和紫菱被虐待的照片发到网上,以便将六年前的‘江城少女碎尸案’再度成为公众瞩目的焦点。通过网络舆论的引导,网络上很多人响应我们的号召。很快,网民们便将矛头对准杨义。

这是宋任杰的提议,他想干票大的,将杨义交给愤怒的人民来审判。让他死后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一代一代地江城市民所唾弃。

今天中午,我们网友线下聚会。走出饭店,我们在街上见到了杨义。杨义正一个人在街上行走,他虽然戴着太阳眼镜,但是我绝对能够认出他。

我的裤袋里有一把折叠刀,它是为刺伤杨义而准备的。在林雨琦这个小妞的调查中,杨义为我做了‘不在场证明’的伪证。实际上,在14日晚上,我确实不在杨义家中,而刚出狱的杨义也不知道我在和平公寓的402室还租了一套房。我从未向他敞开心扉,他对我了解甚少,甚至连我真实的年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

我在街上“巧遇”我的“未婚夫”杨义。在我身后,是我们计划的高级参与者,算上宋任杰,今天来了十五个。

“爱华,真巧,你也在街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哟,原来这么多人,这些都是你同学?”

杨义向我打招呼。很快他就会感觉到我的无情。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而且旁边就是供我们逃跑的小巷,这是个好机会。

“啊,你是,杨义?”我装出不认识他。

“你就是杨义!”一个网友气愤地喊。“杀人凶手!”“是你!”众人纷纷涌上来,将杨义包围了。

“爱华,这是什么回事?”他刚想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闪开了。他的脸上露出诧异,很快惊异的表情化为恐惧。愤怒的人群不断辱骂着杨义,他们跟随着我,人们一点点将杨义逼入狭窄的巷口。

突然,人群外走来一个披着黑色披风,头戴蓝毛面具的男性。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锋利而尖锐的刀。二话不说,他很果断地举起刀子。小刀刺入杨义的腹部,只见杨义的眼珠子瞪了出来,接着神秘男子拔出刀子,从人群中逃走了。

这个男人是宋任杰,连蓝毛面具都是我为他准备的。宋任杰刺杀杨义是我的指示。只有杨义入院,计划才能顺利实施。

见到杨义倒在血泊之中,网友们惊慌失措,纷纷四散而去。我并没有逃走,因为我要在医生们面前继续扮演未婚妻的角色。

“爱华……”他用微弱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我已经拨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很快就会到。”我将腹部中刀,正在不断失血的男人扶到墙边。

“这些人都是你叫来的吗?”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为什么他们这么恨我?”他忍着疼痛说道。

“我也不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刚才那个刺伤你的黑衣人是谁?”我悲哀地问:“你得罪什么人了吗?”

“我也不知道。”

“别说了……你已经伤成这样……别说了。”

“爱华,我爱你……不要背叛我……”说完,他便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我如同母亲一般,抚摸着失血过多的未婚夫。不断安慰着他,他闭上眼睛,嘴里传出微微的呻吟,身体也颤抖着。他似乎并没有怀疑我,因此我感到庆幸。嘴里说出安慰的话,脑子里却依旧思考着计划的下一步。我有些自责。

最后,急救车来了,我们将杨义抬进江城医院。

穿刺伤口,小刀桶穿了胃部,索性伤口并不深,也没有感染,但是依然有生命危险。我望着被抬进手术室的杨义。随着手术室门的关闭,我非常紧张,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双手握拳,手心里都是汗。如果杨义死了怎么办,他现在还不能死,不能死,他是一枚棋子,我们计划的下一步还要用到他。我向上帝祈祷着他能够转危为安。

“你就是黄爱华?”一个身穿白大褂,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是突然出现的,我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说道。

“是的。”我说。

“你叫我张医生就行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看起来很焦虑,手术室里是你的家人吗?”

“不,他是我男朋友。”

“你爱你的男朋友吗?他很关心你,爱你,保护你。看你额头上的汗水,你似乎非常焦躁。”

“我爱他。”我随口说了一句,说完,我感到一阵自责。

这个男人继续问:“假如他曾经犯下大错你还会爱他吗,如果他曾经杀了你的朋友,你还会爱他吗?”这个男人说出奇怪的话语,我有些懊恼。

“我不会爱他。”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这你和刚才你所说的就矛盾了。你既爱他,又恨他。”

“说实话,你爱杨义吗?既然他杀了你的朋友。”

“你很烦!”我朝他喊道。

他还是紧追不放:“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非常关心你,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你的男人,这个男人对你付出的爱,甚至要比张紫菱多得多。从你还是一个初中女孩至今,你和他已经认识了7年,你们之间的感情非常浓厚。既然如此,你爱他吗?”

回忆起自己曾经和杨义在一起的画面,我的胸口一阵疼痛,鼻子一酸,眼眶里渗出泪水。由于眼泪的关系,我看不请张医生的脸。

“我不爱他……不爱他……”我止不住眼泪,嘴里说出违心的话语。

“我在手术室前这么多年,看到过不止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你活的非常痛苦,现在的你,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之上,你必须做出抉择:是要继续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还是放下仇恨和杨义携手活下去。”

“我不知道……我不爱他……不爱他……”我不断暗示着自己不爱他的事实。计划很快就要成功了,我不能放弃。为了复仇,我已经准备了6年。

“你好好思考一下吧,这个抉择将关乎你的人生。”男人发出忠告。

“……”我没有开口,只是陷入了沉思,我这六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了复仇,我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了魔鬼,而这又能换来什么?

而我又在期待什么?

医院的走道空空荡荡,好像一个深邃的真空胶囊,将我团团包围。

“离开异人馆吧,那里不适合你。”

最后,男人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转眼间,张医生便从椅子上消失了。他是医院里的幽灵吗?还是组织派来的同伙?也许,这只有宋任杰知道。我想,这个人只是我的幻觉。

我揉了揉泪眼朦胧的眼睛,擦干眼泪,但是根本擦不完,泪水还是不断从眼眶中渗出。胸口很痛,原本小声的抽泣,渐渐成了嚎啕大哭。

我哭了起来。

“不要死……杨义……我不要你死!”

霎那间,曾经和杨义在一起的美好回忆纷纷在眼前浮现,我的心软了下来。小时候他总是欺负我,带着他的小伙伴们跑到女生群体里说我坏话,上课的时候,甚至将粉笔头丢到我的身上。我们两个人常常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但是他确实很护着我,当我做不出题的时候,他在一旁手把手帮助我解开难题。当我在回家的路上被狗吓坏,杨义举起石头将狗赶走。在那件事情之前,我们时常打闹,每周都会去电影院,都会去公园看花。晚上,他把我送回家。冬天,他注意到我的嘴唇总是干裂,特地买了润唇膏给我。

为什么我会被仇恨冲昏头脑呢?难道我感受不到他的爱吗?难道我未曾感受到他的关心吗?杨义是一个认真的人,对待每件事都很认真,无论是仇恨,还是爱情,还是亲情。他信任我,从未怀疑过我的不忠。几天前,当我被林雨琦询问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他甚至为我做了假证。

你明明知道14日晚上我没有回家,为什么你要袒护我?

你爱我。

“紫菱,你如果还活着,也不会希望我犯下无法挽回的罪孽吧。”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是啊,我爱他。但每当想到他曾经对紫菱做过的罪行,我就会忘记他的爱。我甚至为了复仇,杀害了毫米,害死了阿奇。我无法认同自己。

“杨义……”

但是他不是已经为我们承担的罪责了吗?当年,紫菱死后,他自首了,并且为我们顶罪。这不是他对我们的爱的表现吗?

对于一个深爱着我的男人,我为何要加害于他?

“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我只能道歉,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待手术的结果。

我抚摸起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是他上个月送给我的礼物,然后双手合十,双膝跪地,向上天祈祷。

不知等了多久,我抬头望向墙壁上的钟表,已经是二点十分。手术室的门被缓缓打开,一个身穿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

“是黄爱华小姐吗?”

我好像触电一般从椅子上跳起。

“是,我是。”

“手术很成功,他没事了。接下来只要住院好好休养就行。”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我感到庆幸。因为杨义活下来了,杨义活下来了!上天应允了我的祈祷。我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在看护病房里,我凝视着杨义熟睡的脸庞。他的胸口一起一伏,我知道他正在呼吸。我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发。接着,我伸出手挽起耳边的长发,弯下腰吻了他的额头。

“杨义……我爱你。”

我终于认识到错误,在这之前我做错了很多事,诱惑宋任杰,欺骗了大家,还杀害了毫米,害死了阿奇,杀害了杨德胜。但从此刻开始,我必须保护他。

“但是,如此罪孽深重的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长叹一口气,想到了宋任杰。

“杨义,我也想活下去,永远陪着你。为了活下去,接下来我只能出卖宋任杰,让他成为替罪羊。这才是明哲保身之计。”

我必须尽早和“他们”断绝联系。

于是,我从口袋里取出翻盖手机,由于没有吃饭的关系,浑身无力,连手机都拿不稳,“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我本想拨打宋任杰的电话,给他布置下午的任务,今天下午我们要集合,并在毫米死去的那间房间前举行一台秘密的黑弥撒,为接下来的行动祈福。可就在此时,掉落在地的电话铃声响起。我弯下腰,将瓷砖上的手机拾了起来。打开诺基亚手机的翻盖,原来是父母的电话。

我有些紧张,不禁倒吸一口气,将大量携带着消毒水的空气吸入肺中。关于杨义的事情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免得他们担心。接着我接通了电话。

“华华,今天回家吗?今天爷爷来了,妈妈给大家做了很多好吃的。”耳边传来中年妇女沙哑的声音,并隐约可以听到“咚咚咚”菜刀切碎食材,并敲打在砧板的阵阵响声。电话里的母亲今天显得格外高兴。她是一个在弄堂里开便利店的小市民:“今天妈妈有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哦!”

“啊,妈妈,对不起。今天我不会回家了,我要和朋友出去玩。”我强迫自己装出平静的声音:“你们吃吧,我晚上打个电话给爷爷。还有我晚上不回来了,我住在宿舍。”

“妈妈等你消息哦!”

“嗯……”

“有事情瞒着妈妈吧?”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反问我一句,于是我有些惊慌失措。

“不……没有,妈妈。”我露出假笑:“我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有事呢,放心吧妈妈,我只是和大学同学出去唱歌而已,今天我同学生日。”我的慌话越编越复杂。

“嗯,我家的华华是最乖的孩子,妈妈为你感到骄傲。对了,晚上不要玩的太晚咯,早点回宿舍知道吗。”母亲挂念道。

“好的。不要担心我啦,我同学会送我回大学的。”

“那么,玩得愉快哦。晚上一定要打电话给爷爷,他很想念你哦。”

“知道啦,妈妈。”

我挂掉电话,低下头,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手机,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我又骗人了呀。

欺骗杨义,出卖宋任杰,现在又欺骗了妈妈,晚上一定又会欺骗爷爷,真是个恶心的女人。

我真肮脏啊。

“你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

“不!我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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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林雨琦的介入,我的计划被破坏殆尽。在大楼拥挤的走道上,这个身穿连衣裙的14岁少女林雨琦,将我的犯罪事实公布后,便当众指认了我。

“黄爱华,你就是杀人凶手!”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一阵悲哀,为什么上天不给我机会,在这节骨眼上让我脱不了身。随即,我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很想哭,已经坚持不下去了。难道我和紫菱作为下等人,生来就不配拥有像林雨琦那样的幸福的权利么?难道我们的争取也都是逆着天道,必然遭到惩罚么?医院里那些争论,我心底的真实想法终于以一线之缝隙见光了。可是,见光后我却也不断怀疑着自己,是良知么?我的良知正渐渐回到原本空空的躯壳中。我想逃跑,要尽快离开身边这群人才行,离开宋任杰,离开组织……

否则我会被他们杀掉。

“我的冬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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