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讨厌孤儿院。虚伪的孤儿院老师都是魔鬼。这群中年妇女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早就厌恶他们虚伪的嘴脸。

孤儿院是一个竞争的地狱,孩子们半强迫式的学习各种技艺,仅仅是为了博得一个月参观一次的叔叔阿姨们的喜爱。

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商品,老师们或许都认为,等我们学会跳舞,学会书法,到“参观期”能卖一个好价钱。不论是老师,还是孩子们,都无不例外的将自己当作商品出售,供叔叔阿姨们选择。

在孤儿院的七年间,我亲眼看到,不断有照顾我们的哥哥姐姐被那些叔叔阿姨接走。每送走一个孩子的时候,孤儿院老师就会在‘新的父母’面前哭,用恶心的肥脸,抽泣着说:“我们舍不得这个孩子啊。”等到‘养父母’走了以后,她们都会显得非常高兴,第二天身上就穿上了新衣服。我想,养父母一定给老师们很多钱吧。

在孤儿院的七年间,我非常努力。比其他孩子都要认真地学习舞蹈,比其他孩子都要认真地练习钢琴,比其他孩子都要认真地对着录像带练习英文发音。孤儿院里都是我的敌人,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无论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他们都是我的竞争对手。

有些孩子长得很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向前来参观的叔叔阿姨们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这种卖弄可怜的家伙们,就好像宠物店笼子里的哈巴狗一样,就差一条尾巴了。

有些孩子才艺过人,他们往往四肢修长,就好像电视机里的芭蕾舞演员一样,在孤儿院的会客室里,在叔叔阿姨的面前,不停旋转,为的是博得他们的喜爱。这些人是真正的对手,大部分都是女生,城府很深,不容易对付。

不过,还有一些孩子,他们往往是因智力残缺,或者断手断脚而遭到亲生父母遗弃的。我有时会为他们暗自落泪:因为在孤儿院里,他们是才真正的可怜人,但基本卖不出好价钱。孤儿院里的‘大龄囤货’基本都是以这些弱智为主。

只是,孤儿院里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存在。她很神秘,几乎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有一间只属于自己的卧室,因而让我们羡慕万分。她就好像这所孤儿院的公主一样,被老师们供奉着。

她叫张紫菱。

刚开始,我只是认为,她长得没有我漂亮,身材也没有我好,也不会跳舞,除了会拉小提琴之外,她根本比不上我。她之所以会有如此优越的条件,根本就是由于,每两周都会有一个叫杨德胜的中年男人前来看她,给她带来国外的巧克力,好看的裙子,还有书。连她那把比利时制造的小提琴都是这个杨德胜帮她买的。

她刚来到孤儿院的时候,我们几个女生试图欺负她,我们将黑板擦丢到她好看的蕾丝裙子上,但她却没有哭,也没有告诉老师。她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居然是在孤儿院的男生群体里发展后援团。

在孤儿院里,她是最受男孩子们欢迎的。我想,是因为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吧,而且在孤儿院里,就只有她这一把小提琴。

每天傍晚,身穿白色长裙的张紫菱都会在孤儿院二楼的阳台上演奏小提琴。女孩的手指非常漂亮,每当她演奏乐曲,她的手指在弦上快的就好像旋风一样。

记得她来到孤儿院的第三个月的某日。我有事要去二楼找我朋友。可我登上二层,便清晰地听见了那如同高山瀑布一般小提琴曲,我被音乐吸引了,蹑手蹑脚地前往阳台。接下来的一幕,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夏日的暖风吹拂着张紫菱的乌黑长发,只见这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少女正熟练地演奏着维瓦尔第的《夏》,她纤细的手指正在弦上不停飞舞着,身体微微颤动,似乎非常享受自己所演奏的音乐。

我看得如痴如醉,她太美了,她是如此的耀眼。夕阳的余光照在少女的身上,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演奏小提琴的时候,张紫菱完全不像是一个住在孤儿院里的少女,我甚至出现过幻觉,仿佛面前就是世界小提琴大赛的舞台。

张紫菱站在舞台上,手持琴弓,熟练地演奏着这只属于她的乐曲,灯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她简直是天使。乐曲结束了,我兴奋地拍起手。许久,张紫菱才发现我的存在。只见她握着小提琴和琴弓,转过身,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我。此时此刻,我已经忘记了原本的任务。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忧郁的微笑。她的身体永远都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

“请问你是?”张紫菱开口了,她的声音非常悦耳。

“我叫郭琪,你就是张紫菱吧,我们女生在一起常常谈到你。”

“嗯。”她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你拉得真好。”我指了指小提琴。

“谢谢。”女孩腼腆地说,并向我鞠了个躬。

“我们能做朋友吗?”我问。

“嗯,可以啊。”她说话的声音很细,就好像山谷间潺潺流出的泉水一样。

从那天开始,我们成为了朋友,我爱慕着她。虽然那时的我,还嫉妒着张紫菱的才华。

张紫菱和我一样不喜欢孤儿院,也不喜欢孤儿院的那些老师。她曾经戏称这些老师是“一群没有素质的下等人”。当时的我也搞不懂什么算是“上等人”,什么算是“下等人”。

那天,她主动邀请我来到她的房间。她那粉红色的房间被布置地非常华丽,刚进去的时候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因为我们这些孤儿就是下等人啊,那些肢体残疾,脑部残疾的孩子,都是社会的垃圾吧。你看看,连这些老师们都瞧不起我们,那么在社会上的人会用什么眼光来看我们呢?最多也只是一种同情吧。”

张紫菱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而我只是在旁边静静听着这些从未听过知识。

“嗯,是啊。”我不断点头。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如此努力练习才艺,希望被那些有钱,或者来自国外的叔叔阿姨看中的原因。”张紫菱微笑着对我说:“琪琪,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我没想过这一点,我只是不想比她们差。”

“告诉你哦,我们努力学习的终极目标,就是成为‘上等人’。”紫菱把她所学到的东西都教会了我。

“嗯,要成为‘上等人’才行。”我说:“否则就会被大家看不起。”

我们两人就好像亲姐妹一样,白天手牵手一起去学习,一起吃饭。晚上,我们抱着对方的身体,在紫菱那充满香味的蕾丝大床上睡觉。

每天傍晚,我们都会来到孤儿院的会客室。张紫菱拉小提琴,而我则穿上长裙,随着她的音乐,在会客室木质地板上翩翩起舞。张紫菱最喜欢演奏维瓦尔第《秋-快板》。每当那时,穿着红色长裙,踩着木底鞋的我,就好像电视里的西班牙女郎一样,配合她的小提琴,不停在木地板上旋转,裙摆飞舞,就好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成熟的玫瑰上不停旋转。

门外无时无刻都拥挤着一群男孩子。但是我们从未注意到它们,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之中,沉浸在浓浓的爱意之中。

春天来的时候,我们一同在公园里嬉戏。你说你喜欢绣球花,我们就在花园里捉迷藏。你说你被蜜蜂蜇伤了,在医务室里,我们欢笑打闹。

夏天,我们一起去湖边玩水,在公园里划船。因你的恶作剧,溅起的水花,湿透了我的衣服。

秋天,树叶纷纷从树枝上落下,但我们却一点也不因此黯然神伤,你将小提琴带出孤儿院,你就在公园的森林里演奏音乐,而身穿红色长裙的我则不停踩着地上的红叶,在你身旁旋转不停,热情舞蹈。

冬天来了,衣服多了起来,我们两个都怕冷,穿着难看的棉袄,你甚至嘲笑过我:说我胖的像雪人一样。

紫菱,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我真想成为你身边的蝴蝶,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的这三年,都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张紫菱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女孩,她虽然一直将“人类等级论”挂在嘴边,但是却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她非常低调,非常内敛。但是总会被那些坏女生嫉妒。每当瘦弱的紫菱被人欺负,我都保护她,在她的身边充当白马王子的角色。久而久之,我们就无法分开了。

一个自称杨德胜的男人每两周都会来看一次张紫菱。每次来看紫菱的时候,杨德胜都会带来很多食物和衣服。但是无论杨德胜怎么哄张紫菱,紫菱都不理睬这个男人。她不给男人台阶下,甚至还歇斯底里地发怒起来,将床上的被子枕头扔向这个身穿西服的高大男性。

每当杨德胜走后,女孩的屋子里都会是一片混乱的景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显得非常恐怖,东西乱扔,头发也乱糟糟的。我想,紫菱可能真有心理问题吧。因此,我曾经问过她:

“你不喜欢这个男人?听说他家挺有钱的,还有一栋巨大的洋房哦。你不觉得只要做他的女儿,就能够成为真正的公主?”

“杀了你……杀了……杨……杨德胜……”我抱着她颤抖的身体。女孩的身体非常轻,好像没有一点脂肪一样。她的双眼布满阴霾,瞪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在念叨着同样的词汇:“杀了你……”

“紫菱……”我呼唤她。

“杀了你……杀了你……”

“紫菱,睡觉了,睡觉了……”

“杀了你……杀……”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杀了……”

她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听不见我的话语,深深陷入仇恨之中不能自拔,我只能哄她睡觉。第二天,她就会恢复原来那种可爱的样子了。三年间,我从来不敢问他关于杨德胜的事,我怕刺激到她的精神。

每当见到杨德胜,紫菱都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陷入疯狂。但杨德胜的关心却从未间断,他依旧每隔两周来看一次紫菱。后来当杨德胜来到孤儿院,尚未见到紫菱的时候,我无一例外地都会拦住他的步伐,劝他回家。他便一脸沮丧地将一个包裹好的漂亮的礼物盒子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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