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宋任杰的手机关机,明显是不肯见我们,有什么好躲的呢?

中午,我找到了杨义,他正在和黄爱华一起吃饭。地点位于金陵大学旁的一家本帮面馆。在此之前,韩信说他要去警察局取照片的监测报告,便主动离开。韩信一脸沮丧,或许是由于我刚才污蔑了他的偶像胡海观的原因。

在本帮面馆里,我们三个人围绕着一张八仙桌展开了讨论。杨义说他也联络不到宋任杰。黄爱华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我,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隐约敌意。

一大碗辣肉面被送了上来。我低下头看着面里的肉块,感到一阵恶心。记得以前我听到过一个传言,美国某上班族杀了人,然后分割尸体,将尸体冰冻起来送进美国喜福肉制品公司,和鲜猪肉配比1:5做成肉块汉堡,送入KFC,最后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食。我不禁怀疑,难道我面里的那几块肉也是这样?我不敢多想,抬头看杨义的脸。

关于网络上那铺天盖地的声讨杨义的言论,杨义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说昨晚陆续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他家门外徘徊。因此今早他特别找人换了把锁,也加固了窗户的防盗铁栏。

因我不信任黄爱华的缘故,我并没有和他提起调查毫米死因的事。而阿奇的死,网络上有些人将罪名套在了杨义的头上,这是因为杨义是与阿奇最后一个交谈过的人。但我信任杨义,并不是因为少女的第六感,也不是因为杨义的个人魅力,而是因为杨义的刚强的性格,和他所追求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张紫菱伤害了他的父亲,他便要用相同的份额伤害张紫菱。这即是所谓的正义的绝对性,法律不是正义,法律只是在保护弱者权益的基础上维护正义。但倘若这个‘弱者’犯下了极大的罪恶,而法律又无法惩治的时候,就只能通过暴力解决。因果报应天经地义。但并非宗教徒的我,并不相信来世的报应。所有犯下的罪,最终必然引来‘现世报’。

因此,在张紫菱的案子上,我是支持杨义的。杨义对张紫菱的折磨,对于张紫菱无非是一种果报。

这个想法很奇怪吧,也许这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待事情的结果。宋任杰就与我不同,他是这件事的亲历者,而且他爱着受害者张紫菱,因此他才会报复杨义。而这在我的眼里,依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觉得,若杨义维持着他那‘绝对正义’的理念,杨义本人应该会预料到宋任杰的报复,也会坦然承受他的报复。

而同样,张紫菱报复杨义的父亲,也是基于这种‘正义’。根据杨义所说,杨义的父亲因为要体现正义,间接害死了张紫菱的父亲,她便要报复他。但是这个因果链条的源头也是张紫菱本身,或者是张紫菱的父亲,倘若她父亲没有虐待她的母亲,倘若她没有杀害她的母亲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因果报应产生。

但这样一来,所谓的绝对正义,和绝对邪恶又有什么区别呢?但‘死亡’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绝对的概念。一个正义的裁判者,执法者,比如法官,他执行正义的过程中是必要杀害那个犯罪者。但这个犯罪者有他的家庭,有孩子,有妻子,有母亲,可能他在家中是一个好男人,好父亲。但是仅仅是因为一怒之下用刀捅死了他的上司,那么宣判他的死刑是正义的吗?毋庸置疑是正义的。但是他的孩子是否可以报复这个法官,或者那些宣判他父亲死刑的人?这是可以理解的,而我认为这也是正义的。

在另一方面,一群人是否有权宣判一个人的死刑呢?一个人的生命,无论是杀人者的生命,他人是否有权剥夺?网络上这么多声讨杨义的帖子,他们叫着喊着希望政府判杨义死刑。倘若民主政府是众人的凝聚体,代表众人,那么就必须要听从众人剥夺杨义的生命,只不过现在这些人还不成气候而已。就好像公审大会中,苏格拉底被判死刑一样。

绝对正义其实就是绝对邪恶,而我和杨义所贯彻的绝对正义的理念,其实就是一种杀人的理念,我们其实都是邪恶的。换句话说,绝对正义就是一个诡辩,就好像绝对邪恶一样。万物都是相对的,并不是非黑即白,不是天堂就是地狱。但我们人类却不断在寻找这个绝对的价值。但在我们的生命中,只有一件事情是绝对的,那就是死亡。因此,当张紫菱死后,死亡的阴影便不断笼罩着他们四人。

张紫菱是第一个吞下‘生命树上的果子’的人。从她开始,死亡阴影便好像传染病一样,进入了每个人的生命之中。

我希望今天下午杨义能和我再去一次毫米死去的公寓,我想得到更多的线索。其实我有些喜欢杨义,可能是由于所持的理念和他相似的缘故。

今天是阴天,杨义却戴着一副太阳眼镜遮挡面容。我摆脱了黄爱华和他再次来到和平公寓401室的门前。

“你和黄爱华的关系看起来很差,这是怎么回事?”冷不防,杨义关心地问我,他的表情有些无奈。

“那家伙做贼心虚。”我说:“我就是不喜欢她!”

“我还真搞不懂你们女人之间的关系。”

“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是吗?”我激动地问。

“嗯,9月1日。”

“我才不会参加你们的婚礼呢!”我装出傲娇的表情,不削地说。

“我也没邀请过你啊……你又自作多情了。”只见杨义的表情更无奈了,他摸着脑袋。

“呜呜……”我很沮丧。

倚靠在401室旁的墙壁上的大塑胶板前,站着一个身穿警服的瘦弱青年,是韩信!我匆匆跑了上去,然后在他面前指着杨义的鼻子说道:“他……他欺负我!”

“你就是杨义?”韩信问。只见他的手上拿着几张照片。“我们进屋说。”

刚进屋。韩信便将毫米死前拍摄的五张照片按时间依次摆在桌子上。随即,毫米死前的惨状历历在目,每张照片都是拍摄他的上半身,照片中的毫米脸色发黑,痛苦万分,身体极端扭曲着,摆出各种骇人的姿势。

韩信告诉我,这五张照片是来自毫米临死前手中紧紧握着的数码照相机。五张照片的时间分别是3:21,3:22,3:23,3:25,3:31。第一张照片和最后一张的时间相差10分钟。

“这是时间差是怎么回事?”我问警察:“这不是连拍。”

“是的,虽然看起来像连拍照片,但是时间足足跨越了10分钟。”杨义抓着自己满是胡子茬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这照片颜色很柔和,看起来并不是十分暗淡,但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深夜了吧。毫米自拍的时候用了反光板了吗?”我问。

“一个人怎么拿得动?”接着,韩信环顾四周,似乎寻找着能够替代反光板的东西。接着,他兴奋地说:“那面镜子下面的地板上不是有新划痕吗?很有可能是镜子替代了反光板的作用,便造成了毫米的脸显得并不暗淡。”

“为什么要用反光板呢?正常拍摄不可以吗?”我问。

“因为要补光。夜晚拍摄高清照片很困难,如果没有做好补光措施,图像便会显得十分模糊。”警察说道:“毫米既然是一个摄像师,他也一定也会这么做。”

“你说一个人临死前忍耐身体的剧痛,去移动一块镜子,为的就是拍摄几张照片?”我疑惑不解地问。

“这几张照片在16日尸体被市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传到网上了。”

“又是网络……”我习惯性地用牙齿咬住自己的大拇指:“对了,你说的检测报告在哪里?”

“这里。”韩信从白色资料夹里取出一张表格,放在桌子上:“这是你老爸拿着照片特地去找我们的监测组得到的一组数据。”

“我爸不是已经不关注这件案子了吗?”我问,不过韩信没有回答,而是摇摇头。

表格上列出一大堆数据,大致是关于曝光度,清晰度,饱和度,光的强弱以及明亮度对比;还有一张线形图表。我虽然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但是却发现线形图表的数据线呈一个上涨趋势。线形图表的下方是照片的编号,而纵向则是饱和度。

“这是什么?”

“通过机器监测,我们发现了一些猫腻。你是否感觉到这些数值十分不稳定?”韩信问我。

“嗯,数值越来越大了。”

“总之,这些数据显示出五张照片的饱和度和明亮度呈倍数上涨趋势。这些细微的差别,虽然人眼看不见,但是机器却能检测得出。”

“如果不是多云或者雨天,一天只有日出,日落,中午的时刻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杨义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

“但是这些照片是凌晨3点多的时候拍摄的,那时太阳公公还没有睡醒呢。”我又说:“倘若照相机的时间被改过了呢?如果这些照片是日出的时候拍摄的,那么有这些明亮度的细微差距的情况就能够说清了。江城6月15日的日出时间是什么时候?”我问韩信。

接着韩信打了个电话给他的同事,得到的答案是“5:55分”。

“这些照片极有可能是6点左右拍摄的。”我说。

“可是毫米的那通语音留言‘救命,我被毒蛇咬了’是在3:05分的时候发给我们的。这个时间在电信局留有备案,不会错,而且这的确是毫米的声音。”脸色苍白的杨义说道。

“因此,按照刚才的推论,这五张照片的时间都是伪造的,6点左右日出时拍摄的照片,其右下角的时间标签却被人为改成了3点多。”我说:“目的是将这些照片伪造成是毫米在清醒的时候自己拍摄的。”

“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韩信问道。

“为了让市民,以及杨义他们的心中产生一种恐惧感,伪造一种类似张紫菱复活了的神秘现象。最终目的就是将所传播的‘养蛇者死’的咒语被认相信。你难道忘了这些照片的拍摄角度和身体扭曲的形态和张紫菱的受难照片十分相似吗。”我回答。

“也就是说,犯人得到了毫米被毒蛇咬了的消息以后,连忙赶来公寓,却见死不救,拍摄了这些照片?”韩信问。

“嗯。”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犯人真不是人!”韩信怒了,将拳头敲向桌子,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什么照片之间会有这么大的时间差?”杨义问我。

“这里有两种可能性:一,犯人拍摄照片的时候,毫米正在抵抗,所以拍摄过程中遇见了麻烦。但这个可能性非常低,因为当5点多犯人赶到的时候,毫米已经奄奄一息。二,犯人为了模仿毫米所拍摄的张紫菱的受难照,不断摆弄毫米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摆成不同的造型,然后拍摄。但是当时毫米的身体十分僵硬,所以花去了很多时间。”我解释道:“所以说,一定有犯人存在!毫米这些照片不是自己拍摄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义却显得一脸茫然。

“怎么了,杨义?”我问。

“我深知毫米的性格。他平时在家都会锁门的。但你不是说不存在撬门而入的可能性吗,那么在那天夜里,犯人是如何进入这间被锁上的卧室的。因为周围没有人听见过撬门的声响,锁匠们也都睡着了。窗户也是被防盗栏杆栏住的,而奄奄一息的毫米也不可能从床上走下来,为犯人开门。所以犯人是如何进入这间被锁上的房间的。”

“通风口?”

我随即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足够能让一个成年人进入房间的管道。

“不知道。”我无奈地摇摇头,说:“不管犯人靠什么手段进入房间,现在我们得出的结论是:1,照片是在日出6点的时候拍摄的。2,当天凌晨3:05分后,有人听见了毫米的求救电话,赶到了这座公寓,却见死不救,拍摄了照片。3,拍摄照片是为了让照片在网上传播开来,使众人感到恐惧,以便相信那句‘养蛇者死’的咒语。”

“嗯,你的结论没有问题。我们去问一下门卫,在那个时候是否有看到可疑人士经过。”一脸怒气的韩信说。

走下楼,我们在门房间见到了当晚值班的门卫李叔叔。他说他不记得那个时候有可疑人士出入。然后他为我们调出了当晚的监视器录像。无声的监视器录像十分模糊。帧数非常低,树叶随风摆动都显得一卡一卡的。镜头所拍摄的是大门的画面。这个住宅区没有其他门可以供人出入,所有人出入都需要经过这扇大铁门。

录像中的深夜大街总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可能是白平衡处理不好,导致整个画面有些偏黄。突然,在5:15分的那个时间点上,我看到了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身穿连衣裙的长发女人的背影。长发女人没有脚,漂浮在半空中,平移式地向前移动,最后消失在屏幕里。视频一卡一卡的,感觉非常吓人。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啊!有鬼啊!”门卫叔叔和韩信同时被监视器里出现的画面吓傻了。

“鬼,这种东西不存在吧?”我说。

杨义站在我的身旁,他显得非常慌张,豆大的汗滴从他头上滑下。看到监视器画面,他张大了嘴,惊讶地说:“她穿的是,张紫菱当初所穿的那套衣服!张紫菱,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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