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让我们从七年前的夏天开始,将细节重新舒理一遍。

1998年6月。这位名谓之S的女孩与我的挚友宋任杰相识相恋了。在某日放学在桌球室里,我猛地回想起S这个女孩和我曾经在照片上看到的,我去世的父母在更早的时候十分关心的一个孤儿张紫菱,她们的脸非常相像。

而这位张紫菱,我除了晓得她在1997年逃出孤儿院失踪之外便未尝得到过更多信息。我从未见过她的真人,仅仅就在这张相片上看到过。

不过也常常可以听见父母暗自对她的谈论。但是主要也都是关于生活。可是我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的父母为何会对一个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孤儿如此关心。不,他们早已超出了单纯关心的范围——显示出更多的是一种内疚。

S从江城乐园回来以后就生病,似乎是严重的肺病,胸部疼地不停翻滚呻吟,浓痰也存积在气管里。我们试图将她送至医院,可女孩就是不想去,面色苍白地蹲在地上。她既然不肯去医院,我们几人便议论了一番。结果是将她送到我的大宅里,进行修养。

我把她带至我父母的卧室里暂住几天。因为大宅虽大,可以住人的房间就仅仅两间。父母离开以后,我并没有将家具随意摆放或者扔掉。却是每日打扫,保持房间清洁就如父母还存在在这间房里一样。

女孩随身携带的有一个黑色布制袋子。我曾背着她打开过,里面存放着一个木质骨灰盒以及几玻璃瓶透明液体(也许是香水)。

呆在我的家中,女孩的表现十分反常。起初是哭,接着变得神智不清。在某日的夜晚甚至将被单撕扯成好几片,然后把露出的棉花毯撕开。我阻止不了她的行动,只能把她锁在父母的房间里。难道这间房里的物品使她触景生情?

这状况直到她在入住房间第三日,砸掉了摆在写字桌上有我父母的照片的相框为止。

冲进房间,我狠狠挥了她一巴掌。

“啊……”

“你正常点吧!张紫菱!”我向她怒吼。而女孩突然好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鸡,呆滞地张大嘴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我额头爆出青筋的脸。没有说话。

看着带着浓重黑眼圈S清秀的面孔。随即,我心软了下来,轻轻搂住她的身体,对她说: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要知道,这些玻璃片会伤到你的……”

“……”女孩抽泣着将身体靠在我的胸口,眼泪渗透进我的衣服。使我的胸口皮肤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难以控制地,我问。

“呜……”

“你,其实可以说话的吧。”

“呃……”女孩摇摇头。

“开口吧,我不会伤害你的。”阴暗的小房间的双人大床上,我抚摸着身穿白色睡衣女孩的背脊,试探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再信任S。她,真的太像紫菱了。

“咳……咳……”这时,女孩居然真的试图开嗓。可惜却失败了,换回的只是喷在床单上的几块带有血块的浓痰。

也许,S真的不能够说话吧。带着一种愧疚之心,我帮她换掉了肮脏的床单以及被子。“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低着头的我,向她道歉。

女孩住在我的宅子里的那半个月,宋任杰几乎每天都来探视她的病情。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七月中旬的一个深夜。他找到我,在宅子外公园的长椅上,和我进行了一番长谈。江城夏天的深夜依旧很热,宋任杰显得有些踌躇,身体紧缩着,双臂抱着膝盖,而脚跟则架在长椅的边缘。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我问他。那个时候,S早已不像刚进我家那样疯狂,变得十分平静。

“我们要想个办法带她去医院。”宋任杰阴沉地说。

月亮被黑云遮盖了,抬头仰望不见月亮的天空,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你害怕她的病情会有恶化?”我问。

“根据她目前的情况,我猜极度有可能是肺癌。”说着,宋任杰深吸一口气。

“所以……”

“带她去医院是最好的选择。她是我的女人,我必须要对她的生命负责!”宋任杰从长椅上弹跳下来,锤胸顿足。

“可是你没钱治疗。一切都是空谈。如你把她交给国家,政府也只会将她撇在一边,随她自生自灭。”我眯着眼睛,将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认为若S不是紫菱,她的生命就并不重要。况且,人类都是极度自我为中心的动物。

“我会努力筹钱!”

“别他妈废话,你能有什么途径?为了一个要饭的,你爹娘再有钱也不可能同意你的要求!”我认为宋任杰的想法很幼稚,遂向他破口大骂。

“那我该怎么办?杨哥,帮帮我!”

“尽可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虽然这么说,可这句回答并未经过大脑。是我为了安慰朋友而胡说的。我懂得,现在自己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弄清S的真实身份,以解心头之痒。因我常暗自认为,那个叫紫菱的女孩就是杀死我母亲,致残我父亲的罪魁祸首。

为了获取更详尽的一手资料,我背着女孩和她的室友,在翌日的白天偷偷潜入了女孩位于街角的铁皮房。没有了女孩的每日清理,房间里又臭又脏。不知道为何这间如此显眼的临时房屋居然没有一位城管来着手将其拆掉,也许是单纯的运气好。我仔细翻动着铁皮房屋里的每个角落,最终在地铺被子旁的小木厨的一个不显眼的暗格内,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一本出生证。以及一瓶已经倒掉一半的工业浓硫酸玻璃瓶。

打开女孩的出生证明,从里面掉出一张彩色照片。我仔细端详了一番,是一个长得很像S的稚嫩女孩和一位像是她父亲的帅气大叔的合影。接着翻开出生证,一切秘密随之揭开。

S的真名正是张紫菱,出生日期居然是1983年,这么她现在已经有16岁了!握着装着硫酸液体的玻璃瓶,我难以平复心中的汹涌波涛。难道,难道真的,我的父母就是被这个女孩所害?两年前的1996年7月,父母离开我,说是要单独为紫菱办一次生日。夜幕下,我目送他们驱车离开。之后恐怖的事情便发生了,紫菱不知用什么方法在两人人不经意间在酒里倒下了穿肠毒药。导致母亲的死亡以及父亲的残废。

回想到此,突然,我猛地感觉自己的身后一直站着某个人,她就这样,不住地凝视着我。如同老树枯槁一般,木然地直立在我身子的后面。

随即,她发出了老年女性特有的嘶哑的声音:“紫菱这孩子,居然会遇上你,真是作孽啊。”我未尝回头,只是偷偷将女孩的出生证明连带照片一同藏在衬衫胸口的口袋里。

“我能够断定,你现在非常想杀她。”

我点点头,而眼神里装满了仇恨。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鼻子一酸就哭泣起来。

“可你不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杀掉她,又有何用处呢?这只会让你在以后的生活里更加痛苦罢了!”

“但是,我不可以让我的母亲就这样死掉!多少年来,我一直在秘密追查凶手,而自己的父亲却从不肯提起那场事件的任何细节!”我悲痛的怒吼。“难道被14岁以下的凶手杀死的人,他们就是白死?法律是多么不公平!这算是保护未成年人?不!这是纵容犯罪!极端无耻的纵容!!!”

“唉。紫菱认为事情变得这样,一切都是你父亲的错。”身穿一条破烂的灰色布衣,满脸皱纹的老年女性静静地对我说。

“什么意思……”

“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具体我不清楚,你可以去问你自己的父亲,趁他现在还活着。另外灌哑她以及用酸液浸烂自己双手的人也是她自己。并且是当着我的面做的。”

“紫菱为什么自残?”我问。

“她不想继续杀人。”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悲伤,接下来就闭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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