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抬起头,转向艾莲,她的目光并没有对向我,而浮在虚无,好像唯有紧紧抱住我的胳膊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一样。

我所熟悉的那种虚无感,连自己都像是分解了一样,变得不复存在的感觉。

那是重要之物一点一点被抹去的极致悲哀。

我甚至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刺激到艾莲,只得愧疚地直接用手指向雨琴的所在。

「真是自私的决定,不愧是皆城上尉,我平生所见,最配得上伪善这个评价的男人」

如同担心低着头的艾莲不知道我的选择一样,岸波京凉夸张地大声宣告着,不过略让我心安的是他真的将雨琴往我指定的方向送去了。

「那么接下来,好好看看你所要杀的人吧」

「不管你怎么歪曲,玩弄我们,犯下滔天罪恶的都是你,杀人的也是你」

那个二择,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局只有两种,即使是现在,也能选择第三种方法,可我犹豫了,担心害怕着岸波京凉会不会因为我的第三种选择而反悔,从而选择杀掉雨琴。

「人影都看不见了,那我就快点动手了,好开始下一个最精彩环节」

听到这个宣言,我霎那间浑身颤抖,不是因为脱掉斗篷被这极北之地的寒气侵蚀,而是那个畜生所说的话,眼看他重新把手枪对准瑟娜的时候,我从混乱和绝望中也领悟到了那第三种选择,于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让身子动了起来,

「艾莲!别冲动!」

「呃啊啊啊啊!」

我保有理性的观察准确把握住了艾莲并不正常的状态,在话语的行为的刺激下,不知道是认知混乱又开始了,还是理性经受了崩坏,身体如离弦之箭向岸波京凉和瑟娜的所在扑去,若不是我提前做出了反应,艾莲也许下一秒就会躺在枪口下了。

「真是手足情深,这让我改变主意了,用她的命换也可以……不过看这女人好像有点精神不正常了……就你来决定吧,正义的皆城上尉」

转眼间,艾莲又变成披头散发的癫狂状态,我忍着在仇人面前难堪的情绪,像最开始那样抚慰艾莲,这才逐渐平静下来,那一声「妈妈」或是「哥哥」的错乱话语,惹得敌人们满是嘲弄之意,甚至对艾莲和我做出了羞辱的言论和行动。

因为弱小会连尊严都尽失,本来早就明白的道理,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却到如今才体会如此之深,为了活命而舍弃尊严。

「还是维持原来的选择?」

「别想动艾莲一根汗毛」

「哎哟」

面对我恨不得把他撕碎的目光,岸波京凉却显得比刚才还开心,似乎我做出了他最理想的选择一样。

「真可怜啊,这个女人,丝毫不被你所爱……不对,应该根本不被当人看待吧」

顺着他的目光,我怀揣着不安再次看向了已经晕死过去的瑟娜,只见岸波京凉残忍地一脚踩在瑟娜枪伤的位置上,这个可怜的女人再次恢复意识惨叫起来。

「住手!你折磨她有什么意思,冲着我来」

我搂着艾莲试探性地靠近了一步,可立马就被岸波的手下举枪瞄准了。

「你要我重复多少遍!」

「……」

这一回岸波京凉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不再是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并非着急了起来——

而是,兴奋了。】

「我当然是冲着你去的,不远万里,专程来到这里」

眼中闪动着疯狂的红芒,那是与身后黑色的织网一样,不应属于人类的特征,但又无一不是反映出了对我而言一个比一个糟糕的事。

他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在伤害我,可即便是被夺去生命,我也能够预想得到,甚至做出一定的心理准备,无论这是否还有意义。

可当我看见他把瑟娜口中塞住的杂物抽出的片刻之后,我的心灵却被击溃了。

那个本应是「瑟娜」的女人所发出的声音,并非她「本人」的声音,反而像是雨琴的声音。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听着变得嘶哑的哀嚎,那原本清灵温柔的声音却残酷地仍旧保留下来一丝熟悉的音色,但这份熟悉则是会让我前往地狱的深渊之门。

「哈哈哈哈,可怜的你,好好看着,看着……我留给你的,清醒的噩梦」

女人连疼得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被岸波一个人就控制住了,紧接着他的手在女人脖颈处摸索,最终将「人皮」扯了下来。

「呃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悲鸣的并非映入眼帘的女人,而是看到她真相的我,那是比雨琴的「皮囊」更加悲惨的雨琴,满脸血污,哭喊不止,所受的伤已经让脸都变形了,这一幕让我彻底崩溃,并随之爆发。

「兄长……大人」

只有那个专属于她的称呼,还有她的影子,即便我根本不想发现那道影子。

我只想把眼前的恶魔撕碎,无论被踢倒多少次,被压制批评多少次,我都要杀了他。

那是比保护什么更加强烈的感情,能够淹没一切的感情,更不必提只是身体上的疼痛。

「自私的人,伪善的人,卑鄙的人,最终只会伤害到自己」

直到对方再次开口,我才感觉到口中血液的甘甜,和全身上下的疼痛,虽然被人死死地压在雪地上,但我的目标仍然没有改变。

「好好听我说啊,疯狗,你现在什么感觉?」

蹲下身子,离我只有半米不到。

「我在给你上课呢,人生课堂,何为正义,何为善良,现在搞懂了吧?」

他伸出了手,拍了拍我的脸,接触。

「很恶心吧,当时你在樱之杜的军事法庭上义正严辞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也是挺恶心的」

无法反抗,将肌肉松弛,让头也不抬起来,那个人便更加用力滴拔起我的头发,对我扇起了耳光。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是复仇,是夙愿,很熟悉吧,毕竟就像你为星月夕夏所做的那样」

这一刻,不论是对方大意的距离,还是话语中能够点燃我全部意志的导火索,悉数达成了条件,

破破烂烂的身体,毫无再起之力的身体,却被意志相信能够做出最后的反抗,那是和既知感一样不可思议的力量。

宛如那启示录发射时的感觉,我的世界失去了声音和背景,眼中只存在岸波京凉的人像,身体迸发出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力量,使我的身体冲出其他人的束缚,化身为疯狂的野兽,向着岸波京凉的脖子咬去。

我听不见他的惨叫声,但却能感受到牙齿咬合的阻力,以及非常讨厌的味道。

我看不见他惊恐或是惊讶的样子,但我想像出这次反击对他所造成的伤害。

我想咬碎他的骨肉,要破他的动脉,像茹毛饮血一样处理这个生物。

我告诉自己,所有经受的痛苦,所有失去的事物,都是为了换回这一刻能够多持续一点,哪怕是多一秒,我也想要岸波京凉多流一点血。

感觉到疼痛,感觉身体被外力拖拽,却没有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直到被一股强大的冲击撞上,迫不得已松开了口,但也借助那股力量,牙齿撕扯下来了生物的组织块,终于让内心没有那么失落。

在天旋地转的空间感中,我好像看到自己正和凌与枢一起,从光世练习机上跳下来,一边从真田教官的追赶中逃离,一边接受着群青学园的同学们的夹道欢呼。

而在道路的尽头,等着我的则是洋溢着恶作剧的笑容,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伊吹,和一手抚着辉夜,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的夕夏。

我跨越了梦开始的地方,又遇到了想要追逐的人和打算前往的彼方,可最终,却只有我一人走向了明天。

曾经的道标依然立于回忆的大地上,和那些五彩斑斓的日子交相辉映,仿佛他们一直就在那儿,永远地在伊甸园里讴歌着人生最珍贵的青春时光。

唯有我参与其中的身影在渐行渐远,因为那是不属于我的乐园,

因为那是她们的无限回廊,

因为那是我已不在的「过去完成时」。

身体感受到重量,却因为背部雪地的软着陆而并未感到疼痛。

我的视线穿越了那个闪耀的夏天,万千世界转而盘旋在北国永远阴霾的天空,那灰色的幕布又逐渐被土黄色所替代,那是与此处生命所度过的另一个极端,在沙漠中盛开的奇迹之地。

原本以为失去一切的人生,再无希望的世界,和即将死去的内心,都在那里获得了重生。

明明想要就在那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和家人们一起为普通的生存而努力,可我却无法把视线从那抹沾满鲜血的紫色上挪开。

太过伤感,太过沉重,太过贪心,又太过迷人,以致于当我看见她们所寻求援手的样子时,我的眼中就再也无法容下它物了。

我所选择背负的事物,就是我所犯下的罪过,以致于最后留在我眼中的她们的面影皆非灿烂的笑容,而是冰冷的死亡。

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一直做着当下所认为最正确的选择,那每一个选择所涵盖的事物,都是我追寻的理想世界的边角片隅,可我终究力所不逮,所以至死都答不出失败的病因,仅仅停留在悲剧的表层罢了。

想要守护什么,想要拯救什么,哪怕只是一个人,然而当我踏入了漩涡之际,那来自深海的黑暗便根本不是我所能预判到的,以致于我的下场便是随着她们一并沉入黑暗之中,甚至还连累了想要拉住我的人。

如果更早的想到这一步,更早看到这些事晴的本质,那我便不会将手伸出去了吗?

「哈……哈……怎么可能嘛」

无论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如此。

一大半身子被重压限制,我将另一只尚能自由活动的手伸向天空,想要触及那不可能触及的布景道具,以天为座的幻灯之色。

「不管多少次,我也会去保护她们,去拯救她们,无论对她们而言有没有意义」

好想抓住幸福的手指,好想延续熠熠生辉的日常——

直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天。

「因为,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所以我也知道,这就是最后了。

天空的色彩消散,与我脑海中重新回归的清明一并,回到了本应属于它的灰色。

那也是存在将要消亡的结末。

我从艾莲的身下挪开身子,坐起在雪地上,此时的四周已经没有敌人了。

唯有被处死的雨琴,和替我挡下了子弹的艾莲。

而远方电闪雷鸣,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在尚未发射前便已经拥有如此巨大的威力,也不难想象受伤的岸波京凉他们会匆匆离开,连我的生死都不去确认。

可不论是在名为启示录的武器之下,还是抹去我求生欲的残酷游戏,他都已经成功了,我的生命断无存续的可能,连同已经死亡的心灵一样。

我将艾莲抱起,让她的头枕在我的膝上,好似在做一场永不苏醒的梦一般,紧接着将雨琴的身子也扶起来,让其靠在我的肩上,也能如同小憩并睡着的模样。

直到她们的鲜血不断扩散,在凝固之前就已经将身下的白雪染红,渗透,扩散,象征着现实不断侵蚀着纯粹的愿望。

「……」

连逃避也做不到了,我只好呆呆地望着彼方的天空,静静等待着毁灭的降临。

明明就想要这么迎来终结,可让我对这个世界仍有所留恋,又无法寻求解脱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了。

我回过头去,看着最不想看见的HMA在半空中滑翔,然后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全速向我跑来。

「别过来!」

如一潭死水的内心无法避免的荡漾了起来,原本以为不会这么可悲的命运再一次嘲弄了我。

即便我失败了,即便我所有的努力都毫无意义,我也是拼尽了微薄的力量,我只是无法守护和夺还我所珍视的事物。

「别过来啊!」

面对着那台村雨,优雅的机型设计根本配不上那粗鲁的奔跑动作,再怎么心急,也要保证机体的平衡,这明明是初学者也明白的道理。

而我也不配上她来救我,

「我不想让没用的自己还连累到你啊,深羽!」

这只能显得我更加悲惨而已。

「至少,至少请算我保护了你啊……」

明明在爱智,我在失去了挚友之后多少守住了深羽,可如今,因为我的失败又将她牵扯了进来。

那么,我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村雨的机械手稍显粗暴地将我抱了起来,我扯着艾莲和雨琴的尸体麻木地不肯放开,然后恍惚中听见了深羽怒火冲天的声音,而我不忍让她们两的尸体被凄惨地拖行,最终选择了放手。

可当我再度抬头的时候,启示录的能量已然临界。

可怜的村雨就像刚刚展翅的鸟儿被折断了翅膀一样,从半空中栽倒下来,显然赤星的能量已然被启示录所影响到了,我惨笑着接受硬着陆之后被甩飞的命运,然后不忍地看着深羽跳出HMA朝我跑来。

就像我对她们所做的那样,我的妹妹,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虽然是比我要厉害和坚强一点。

我们呼喊着对方,跪在雪地上相拥而泣,一如曾经在塞雷纳利的家里那般,蹲坐在角落的我被她从孤独中拯救一样。

如今直到毁灭,她依然陪在我的身边。

在那赤红与碧绿交相辉映的彼方,那超越星球一切有生无生之物的力量,以光的形式迸发出来,能量几乎将空间都给予了扭曲。

那已经被第一次发射而清空的万物,除了重新扩散填充的空气之外,世界上似乎只有我们两人成为了它的目标。

连害怕的感情都消失了,只有浓郁的悲哀和不甘,以及那怀中的温暖支撑着我迎接湮灭,直到世界终结。

直到世界「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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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不看到后续好一点吧?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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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尽头的极超新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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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世界变革的北极星 END

插图 孤军奋战的深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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