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天气挺好,我一起床,挠了挠头发,只见窗外的阳光透过蓝色薄纱似的米老鼠窗帘透进来,那叫一个心旷神怡。

然而我起床这么早,不是因为我很想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出去跑跑步,而是楼下有个脑瘫叫的很大声,非得特么让我开门。

我骂了一声,抓起一旁的红塔山,脸也没洗,趿拉着拖鞋就下去了。

这小二层楼就是我家,一个小门市房,平时卖古玩纪念品的。夏热冬凉,采光倒是相当不错。一到夏天,把人晒成葡萄干,冬天把人冻成腊八肉,藏区和南方的美食全都齐活了。

一下楼,拉开卷帘门,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汉子,一身风衣,带着口罩墨镜,行头活脱脱一个犯罪嫌疑人,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这人已经抢进了屋子,低声问:

“你这里有没有古灵拓本?”

我被他问的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店里一屋子铺了一地的零散铜钱,铜钱都用纸盒箱子装着,纸盒箱子有蒙牛的,完达山的。盒子里都是锈青的币子,五块钱卖一串——假的古玩本来就不值钱,我这儿真的也不值钱,这一屋子东西就没有值钱的。

我挠了挠胳膊,茫然道:“哥,我这儿小本买卖,就卖点纪念品,我都不知道拓本是什么玩意儿。”

那人一急,向下一拉墨镜,露出一对有些阴翳的眼睛:“整个镇子里就你这一家古玩店,你不知道什么是拓本?”

我看他样子这么吓人,一时间也不敢说自己不知道,沉吟片刻,把脚抬起来:“你说这个?”

“你个山炮,这是趿拉板!是拖鞋!我说拓本!碑文上面拓印的册子,你这里没有?”这瘦高汉子一骂,南腔北调也没了,逼出一嘴东北口音。

“哥,你换个地方吧,我这儿真没有。”我懒得跟他搭话了,挠了挠屁股,问:“你吃不吃烧饼?我还开早餐摊。”

这位爷颓唐地四下看了眼,看见了古玩店边上的早餐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憋了半天,道:“给我来一个,要肉的。”

我说:“好嘞。”

点煤气灶,拧火,油锅架上,扔进烧饼,一气呵成。我叼了支烟,给自己点上。

这两天倒也奇怪,我住的这个城市基本是城乡结合,这儿连个市都不算,这些天三天两头有人往这里跑。而且都是开着黑车,玻璃都蒙了个结结实实,从外面基本看不见里面的人。边上开食杂店的老刘有一次我去买烟的时候跟我讲,说这群人来这山里,好像是收什么拓本。

这老头初中毕业,勉强知道拓本这东西算古玩,还特意叮嘱我,这镇子里就我一个卖这东西的,到头来肯定得找到我,让我狠狠宰他们一笔,神秘兮兮,语重心长:城里人,好骗!

我听了也就笑笑,城里人好骗?城里人才最特么不好骗,这群城里人有睁着眼睛能说瞎话的本事,扯皮连脸都不红一下。老刘憋着劲卖我一盒假烟,就敢鼓吹自己是奸商,那他们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程度了。

等烧饼的过程中,这男的一直蹲在纸盒箱子旁边,低头,把玩着箱子里的铜钱。我给烧饼翻了个个儿,头也不回:“五块钱一串,不买别碰。”

“你这些铜钱哪里来的?”他站起身,问。

我抽了口烟,有些惆怅,这要特么是个正常人,一听“不买别碰”,当时就跟喝了鸡血要买个三五串,我再摆出一副被打了的臭脸,屡试不爽,一次成了,明后天的烟钱就出来了。

不过这哥们儿看着就不正常,我对远处的山扬了扬下巴:“山里刨的,十来年前山上施工,一刨好像刨出来个古墓,然后道全给封了,来了一群穿制服的,把东西全给拿走了,剩的这些铜钱满山都是,我家捡的多,扒拉到店里卖钱。”

这男的盯着我:“十来年前?我看你二十出头,你十来年就这么懂事?还知道捡铜钱来卖?”

“我是外地人,这店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我随口道,锅铲铲出锅里的饼,装进塑料袋里,递给他。

这男的若有所思,接过烧饼,一手交钱,又问我:“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看你就特么挺奇怪。

这话憋着没讲,我问他:“什么?”

这男的盯着我,一字一顿:

“比如,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妖怪?”

我一愣。

然后问他:“宝可梦啊?”

哥们噎了一下,被打了似的一撇脸,张口就骂:“不是口袋妖怪……我说,妖怪!草,你脑子有问题吧,会不会唠嗑,你是不是土鳖啊?”

这哥们比较喜欢骂脏话,挺不文明的。我好歹也是师范毕业,要我这学历都算是土鳖,大家伙儿没有一个不是丈育的。不过我也懒得跟他吵,在小地方开店不容易。这要搁我大学那阵,谁要敢当我面说我是土鳖,老子一飞脚就过去了。

我摇摇头:“妖怪除了皮卡丘我不熟,你说山里有没有,那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带着精灵球去找找,没准能抓个闪光。”

他冷声道:“你在跟我说话?”

我懒洋洋道:“你如果再不走,我就用平底锅给你整个容,说到做到。”

这哥们噎了一下,平时骂人骂得凶,如果真遇到了硬岔子,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狠狠瞪我一眼。看了眼表,把手里的烧饼揣进怀里,几步一回头,骂咧咧地走了。

我看着他远去,悠闲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妈个比的,让你骂我,想吃肉馅烧饼?

你看我给不给你换成韭菜盒子就完了。

……

从那之后,我就没见过这男的,听说当天凌晨,这人摸黑上了蒙玻璃的黑车,跟一群人上了高速路走了,方向应该是去另一个县。小镇的日子过得特别慢,其实对于这种慢悠悠的日常而言,这个问我见没见过妖怪的东北哥们,只不过是平凡日常里的一个小插曲。

万万没想到,当天下午,我真遇见了怪事。

当天下午傍晚,晚风习习,我当时正去杂货铺买面子和豆油,给明天做烧饼做好准备,我正用微信交钱扫码,看微信响了,有人给我发消息,是我大学的朋友发来的,就发了一句话:

“救命,我长尾巴了。”

我当时在便利店呆着,正琢磨第二天要不要出摊,干脆就摸一天打游戏算了,低头看手机,无意间见他来了这么一句,有一种开幕雷击的感觉。

这里介绍一下这个朋友,他叫凉秦,是我大学同学。当年他跟我一个寝,一个寝的人都躺平了,天天过着颓废的生活。他偏偏就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也不打游戏,也不打扑克,从来没挂过科,堪称我辈楷模。

但也有言人不可貌相,他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女装。

当时的我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每天在大学里想的不是如何上课,而是怎么勾搭一个漂亮的妹子,我在网上学习如何穿搭的时候,他在一旁带着猫耳朵猫尾巴,一副如花似玉娇艳欲滴的模样,身上香喷喷的,在我背后用胸脯贴着我,指着电脑屏幕,随口说——你这么穿肯定帅。

最气人的是——这哥们儿还真不是故意的。

男人的眼睛也许真的是跟着审美走的,我的确喜欢看女孩子的大腿,经常一瓶可乐就去女篮那边看上一天。但倘若这个男孩子长得比女孩子还要好看,我就拿他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近朱者赤,我天天跟这孙子呆一个寝,性取向很有点危险。

以至于如今我对他依旧心有余悸,看他给我发了这么一段微信,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想了半天,我问他:

“你赛亚人血统觉醒了?”

他半天没回,我交完钱扛着面粉,费劲地往便利店外面挪,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点了支烟休息一会儿——我感觉要不我就得多锻炼一下,要么我就干脆筹钱买辆小货车。镇子里的面恨不得用米袋子来装,实在有点扛不动。

他又回我:“陆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变成怪物了。”

我问他:“什么怪物?口袋妖怪?”

他说:“我跟你说不明白,你在哪?”

我撮了口烟,手劲一大,烟掉在地上了,我先回他:“我还能在哪,在鹤镇啊。”

他说:“我就在鹤镇。”

说实话我捡烟头看见了这么一句,差点把点着那头塞嘴里致敬PDD。

我住的地方在鹤镇,这里距离县城差不多八百里开外,正好是一枪能干掉鬼子机枪手的距离。这里一来不通车,二来没有高铁,想要到这镇子里来,只能坐飞机去哈市,然后找出租车司机,花个大几百运到这儿来。

有的时候出租车司机一听,摆摆手,不干——嫌太远,而且山多,路也不好走,来的时候还要通山路,把车剐蹭了还是小事。这要是打个哈欠车子没开稳,坠下山崖……那这是干嘛,组团去山底下找先人洞府,武功秘籍?

我愣了半天,想起来有朋至远方来,我得买几瓶酒招待老铁,扭头看了眼便利店,懒得起身,先问他:

“你跑这儿干嘛来了?你在哪呢?”

他说:“我在你家里。”

我闻言人就傻了——这人过来,怎么也不跟人打声招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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