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当面和接受了数万难民的侯爵发脾气。路上的遭遇报告结束后，我回到同伴暂住的地方——当然是城堡内安排的僻静房间——和大家发起了牢骚。
“也许是因为……城堡里实在是太拥挤了，如果回援士兵太多就无法容纳那么多难民了吧？”
没有人替侯爵说好话，除了来自这边王宫的西西莉亚。
“并不是这个原因。说到底难民根本不被允许进入城堡！”
“欸？那……”
“难民被要求只能呆在外城区，也就是要成为抵御帝国军队的第一道防线。”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撤退路上产生的其中一条谣言：
神使是为了偏袒自己的降临地而将拉西维斯领的人都拉到伯纳塔领防守的。
这样一来谣言不反而变成事实了吗？就算再给我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这样一群老人妇女和孩子，还刚刚才吃了一顿饱饭就……”
“那……大小姐，侯爵大人有给您说明理由吗？”
终于来到伯纳塔领的凯瑟琳倒是显得心情不错，苏莎和萨塔莉娜因为一路上什么忙都没帮上，自告奋勇去帮忙洗衣服了。
“说了，艾莉丝……就是女王她处境也很不妙。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王都所以留下了大部分领军。还说了，伯纳塔领就拜托我了这样的话。”
“既然这样姐姐大人就像在子爵领那样放一个大乌云赶走帝国军不就好啦！米菈也会用风把冲进来的家伙吹到城外去的！”
的确是可以这样，同时又可以在难民中建立神使强大不可侵犯的印象。
但是使用魔法是最后一招。我实在是不想用外挂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更不用说长时间的雷暴其实是不分敌我的……国内叛军那次？敌我人数悬殊，砸到自己的人概率很低啊！
同时还要看直也回报的情报具体是怎样的。如果那个‘战神’没什么动作的话。至少我要等到明天的傍晚……
比起烦恼这个，现在我更头疼的是如何和难民解释需要让他们拿起弓弩站上外城城墙的事！
“让希弗西斯神父去说会不会好点？”
“他也很困扰的样子呢。比起让不是教众的人去战斗，他宁愿自己亲自上战场。”
我知道神父是个合格的领导者，至少在发动教徒去做某事的时候。但他某些方面和我一样，无法对一般人——指的是对某些斗争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强令他们选边站。
说句难听的，这些难民之所以跟我们走，有相当一些人并不是出于相信新教的我们，而是害怕帝国军而已。从撤退路上的观察来看，不仅难民里出现了‘不如投奔帝国’这样的声音，连帝国军那边也表现出了仁慈的一面……
也就是说，如果……
我再让难民们作出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事情——比如让老人孩子还有妇女们拿上弓箭去守卫城镇的第一道城墙……
在这个世道等同于自杀的事情……那么，叛逃者必然会大大增加，新教的风评被害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换位思考一下，我也可能会选择投奔帝国的。
“侯爵大人是真的指望我了啊。”
……
再犹豫不决，时间也不会等人。
一晃就到了第二天上午，已经不能再拖了。难民们昨晚刚吃上一顿饱饭，早上就被通知聚集在外城的广场上。最后的决定是我和神父一起登台讲演，鼓动他们勇敢地拿起武器。
先是神父慷慨激昂的演说，我听不进去而选择性遗忘了。台下掌声寥寥，只有在难民中比例不算多的黑袍众群情激奋起来，誓言要跟帝国军死战到底。
可能大家已经猜到是发生了什么吧。
于是，到我了。
“欸，那个……”
一时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在上万人的集会上讲话啊！太为难我了！
“这几天城堡的工匠已经赶制出上万件弓弩了……武器库还有大量长矛库存……”
不好！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准备好的稿件一下子全都忘得精光，战前动员这种事情根本不适合我做啊！
可恶！
这时我听到了后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神使大人！！”
那清脆的喊声仿佛是救星，一下子将我的思绪和目光都拉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有点破旧却依然华丽的贵族连衣裙，双手提着裙摆毫不忌讳自己不雅步伐的天使飞奔上台——啊不，我是指——少女：
“大家！！！请听我说！”
少女喘着娇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平静了一会儿，站直身子大声宣告道：
“拉西维斯领的同胞们！我是夏莉，夏莉·艾婕斯·奥布里斯，奥布里斯王国第四王女！请同胞们听我一言！”
台下一下子骚动起来，直到有人呐喊道：
“真的是她！！王族还在！我认得她！！！”
不断有人开始喊道：
“五年前她在布拉迪尔演讲的时候我在场！”
“四年前洛斯领收留过她，她给孤儿院带去水果！”
“三年前……”
气氛热烈程度完全盖过了先前神父的讲演，直到夏莉公主举起了左手，广场上安静下来。她才说：
“各位拉西维斯领的同胞！请听我一言！现在希斯法尼亚王国的女王正在为平定国内因帝国人挑起的内乱分身无术。在这个危难的时刻，她派出了自己最忠诚的部下伯纳塔侯爵大人。不仅给从帝国追杀中逃离的我庇护，还接纳了我们五万众同胞，难道我们甘愿寄人篱下，当个贪生怕死不知报恩的不耻之徒吗？！”
台下的难民尴尬地左顾右盼，好像想等人反驳又没人敢第一个吭声。
“同胞们！我也是人，我也和你们大家一样，知道生死一瞬是那么简单就发生了！何尝不知呢？我的父王、姐姐、兄弟……无一例外都是死在帝国手里！甚至是在我的亲眼见证下！我和你们一样惧怕死亡……可是……”
夏莉努力忍着泪水，摇了摇头说：
“可是！你们真觉得这样就好了吗？！让恶人逍遥法外，让为了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的亲人们白白死去，自己毕生做帝国人的狗！不，连狗都不如！！”
“难道你们的父亲、丈夫、孩子，没有被帝国人强征当兵的？他们被送往可怕的战场，随时可能丧命，却得不到任何补偿！看看吧！你们的幸福生活难道不已经被帝国毁了吗？！你们的父亲、丈夫、孩子不已经为了你们的生存做出了牺牲吗？！”
“我不甘心！！”
“各位同胞！请帮帮我！即使您已经年迈花甲，即使您只是和我一样柔弱的女性，即使你们还只是一群孩子！你们的未来的幸福绝对不会是在帝国的铁蹄之下！你们奥布里斯的王一定会归来！你们看！！我就在这里！！我以奥布里斯王家的名义起誓！我夏莉·艾婕斯·奥布里斯将会与你们同在！今天、明天、将来我会一直在你们身边！！”
夏莉公主说着突然跑向讲台旁边的一个卫兵，抓住卫兵腰间的剑拔了出来！
她将剑高举起来直指天空，那寒光乍现仿佛会场已经变成战场，而她正脚踏在帝国侵略者的尸体上，带领着复国军沐浴在血光之间……
“同胞们！不要害怕！虽然帝国军确实强大非常，可是我们有着正义和英勇！还有着坚定的希斯法尼亚盟友支持！以及……”
最后夏莉终于看向了我，然后向我单膝跪了下来……
“来自天界的神使大人，她自数月前救下了我就已经表明了立场。我们是有着女神祝福的胜利之师，即使是那位女神！也在支持着我们！”
随后她给我挤了挤眼睛，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在等我说话？
“啊……呃……”
虽然有点不甘心在演讲上输给了夏莉公主，但是我也被她稍微感染了。该说点什么好呢？
夏莉公主给我做了个口型，万能的翻译君说：
“像平时一样就好！”
啊平时一样吗？平时一样啊……我擅长的口吻：
“啧！区区下等的人类帝国，捏死他们不就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吗？”
……
不我真的不是中二！
我只是代入了作为魔族的角色而已！！
没想到出乎意料的有用。这句话作为结尾，难民中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声！就连我也忍不住哭了……没错，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总而言之眼泪里挤出来的笑容吧……
啊我完了。魔王当定了。
……
散会后，我们视察了军械库。
“请给我弩……”
“请给我弓！”
“欸小孩子可能拉不动弓弦的，用可以脚踩的复合弩更好噢？”
“不要嘛！我要像莱娅姐姐那样百步穿杨！”
……
“长枪，老夫年轻的时候是个军团步兵！”
“还有剑吗？以前和老伴儿当过冒险者……”
气氛不错，但是真是不忍心看着这些背都直不起来的老人还要上城墙……而且……
我悄悄问起发武器的伯纳塔士兵：
“只准备了武器吗？没有护甲什么的？”
“欸呀女神大人，您可真是为难我们了。护甲比这些武器难做一百倍！还要知道人体型和身高胖瘦。再说，就算给这些弱鸡盔甲他们也撑不起来吧？”
弱鸡……
我瞪了一眼这个口无遮拦的士兵，吓得他缩了缩。姑且还是放过他吧。
毕竟话是难听，可却是不争的事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