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可以说是浑身是血，她侧对着叶小楠坐在树杈上，整个前胸已经猩红一片，血流浸湿衣衫，逐渐沿着腿，从脚尖滴落，她像个孩子一样晃荡着脚，看着远处的夕阳。
叶小楠今天本来是准备出去散步的，他在家里呆的闲出了屁，决定出去逛逛。现如今站在长路上，心里一片拔凉，揣着口袋，一时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过去。桥梁底下其实是一片未施工的工地，河畔泥泞遍地，只有这一条路能通向城南的大坝——他平日里出去散步，总喜欢坐在大坝上看看，今天也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路旁边的矮脖子柳树上，为什么会坐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
这咋办。
这是干什么的，她刚杀过人？
叶小楠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拿不准。
他看着那女人的时候，没来由想起今日出门的时候做过占卜，抽到了三张牌，红桃K，黑桃K，草花K。他自衬自己那一套占卜的方法相当准确，今日牌面上的讯息却很奇怪，红桃象征着恋情，黑桃象征着哀伤，草花象征着友谊——按理说这三张牌不应该在占卜时一股脑地出现，但今天就是出现了，都乱了。
叶小楠看着牌面觉得莫名其妙，出门的时候，不放心，又用手机上的APP测了下今日运势——
大吉，宜散步，宜结交朋友，宜见血。
这都什么鬼，叶小楠当时想。
于是下午时分矗立在夕阳下的小径上，看着树杈上坐着的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叶小楠思来想去，决定装没看见，径直决定绕过那女人走过去。
一个喜欢坐在树杈上看夕阳的女孩子很少见——尤其是她做着这件事的时候，还浑身是血。即便心里觉得很危险，但叶小楠不得不注意她。她一直看着远处的夕阳，就仿佛坐在栅栏上的孩子一样，晃荡着脚，侧脸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知怎的，那表情在叶小楠看来有些沧桑。
一个背影有些沧桑的温柔女人，对他这种年纪的男孩来说很有吸引力，如果她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身是血，叶小楠很愿意就在路旁的椅子上坐着，驻足观看一番，可能还会拍几张照片。
不过看见她孩子似的晃荡着脚，雪白的鞋子上往下流淌着血，一滴一滴地砸进泥土里。见此情景，他实在不准备去触这个霉头。
什么意思，刚杀过人？
这咋办？
过会儿是不是会有警车过来？
要不要叫人？
叶小楠准备就这么走过去，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的时候，已经离那个女子很近了。河畔的那颗矮脖子柳树就在小路边上，已经可以看见那个女人的背影。就要路过的时候，叶小楠没来由地扭头一看，见那女人坐在树杈上，脑袋昏昏沉沉地点着，摇摇欲坠，就仿佛喝醉了似的。
这时候突然听见很轻灵的嗓音，低低地念着：
“木深，木深，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
这声音在叶小楠听来有些呜咽。傍晚的风中，她的声音哀愁婉转，让人听来觉得有些不忍。
木深是谁？被杀的那个？
温柔系的病娇吗？
叶小楠的脚步略微慢了些，见她依旧背对着自己，摇摇晃晃的，突然将一缕发丝撩到耳后，继续抬头，应该是看着远处的夕阳和楼房。那一刻，叶小楠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叶小楠即便很想装没看见，但这事儿实在很荒诞，而且透着一股新鲜，这世上荒诞而又新鲜的事情不多见，所以他一直侧头看着这个女人。她年纪应该不大，甚至可能还比自己小上一些，脸色就仿佛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似的白，但不显得病态，反而有种出淤泥而不染似的空灵。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只是不知何处的血迹浸透了她的前胸，浸透了她雪白的长袜，一直沿着脚尖，滴落下去。
就这么一直盯着那个女人，走过的时候，叶小楠忽然觉得心里一紧。他此刻已经走出了十几步开外，能看见那个女人的侧身。
她从右腰至左胸，有一道仿佛从下往上划开的血口，异常狰狞，鲜血淋漓——那绝对是彻头彻尾的致命伤，倘若叶小楠这么挨上一下，估计干嚎几声，过一会儿就可以请全村人吃饭了。她身上的那些血不是别人的，而是她自己的。
出血量超大。
脚软了。
我的天，她怎么可能还能继续坐着？
而且看那个女子坐在树上摇摇欲坠，仿佛她的意识即将越来越模糊似的。叶小楠强忍着不想管闲事的想法，忽然咬咬牙，猛咽了口唾沫，回身，道：
“喂！”
这声“喂”的语气简直堪称惨烈，叶小楠感觉自己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不过她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晃荡着脚，茫然地看着河畔对面。
既然已经搭话了，那还不如送佛送到西。
叶小楠咽了口唾沫，缓缓向她走近，轻声道：
“喂，你没事吧？用不用叫救护车？”
即使已经说了两遍，她还是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她依旧一声不吭，怔怔地盯着远处。
说实话叶小楠很想扭头就走，就当现在什么也没看到——倘若换一个人某天在家闲来无事，很想出去散步的时候，忽然见有个人坐在树上，浑身是血，还念叨着什么“恶魔的低语”，那个人绝对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很想掉头就跑，而且跑得很快，叫爹也不回头那种。
这到底是什么鬼？
帮派打架？家庭不和？
凶杀案？
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走得近了，随着自己的脚越来越软，叶小楠已经轻轻用手指碰到了她的后背：“喂……”
随着这一碰，她忽然浑身一颤，就仿佛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触碰她一般，她茫然地回头，惊慌地四下看着：
“谁？”
下意识的，叶小楠触电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仿佛还在寻找那个触碰她的人，即便叶小楠就站在树下，她也仿佛视而不见——她上下左右都看过了，表情慌得一批，她依旧在找那个碰她的人，就好像站在树下的叶小楠是个空气。
叶小楠猜想自己现在应该也慌得一批，他胆战心惊地站在树底下的时候，看这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四处观望，这时候叶小楠察觉到，她眼里的焦距仿佛在很远的地方。于是，叶小楠浑身发软地又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这才眼神逐渐清澈，定睛，盯着叶小楠的脸，表情逐渐诧异。
依旧是轻灵的嗓音：
“你……你能看见我？”
讲道理，她说的是什么已经听不清了。自从她一侧过身来，叶小楠可以更直观地看到她身上的伤口，那伤口简直相当富有视觉冲击性。如果不是血和浸湿的衣物糊住了伤口，叶小楠猜想自己甚至能看见内脏。
叶小楠的腿开始颤抖，他说：
“你你你你你你用不用去去去医院……”
这个女人茫然地看着叶小楠，身体开始逐渐摇晃，喃喃道：
“你能看见……”
她忽然脑袋往前一栽，栽下了树，倒在叶小楠的脚边上。
叶小楠触电似的往后跳了一步，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勾勾地盯着她，半天一动不敢动。
她就这么侧卧在地上，身下血迹逐渐渗了出来，形成一滩小小的血泊。应该是刚才栽下树，伤口又重新裂开了。
叶小楠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致命伤，那些狰狞的伤口只在电影里才看见过，而且通常是一些恐怖电影。看的时候觉得百般聊赖，甚至吃着薯片，感觉还很有食欲，不过这种伤口真的出现在现实中的时候，叶小楠的脚发软的厉害，甚至快站不住了。
原来我还有晕血的毛病吗？他想。
啊哈哈，啊哈，今天真的是……
他马上摸出自己兜里的手机，颤巍巍地解锁。
救护车，救护车，救护车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
刚一打开手机，只见屏幕一黑，悦耳的关机铃声响起。
叶小楠愣在了原地，哆嗦地拿着手机。
出来的时候没看电量，刚才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连听歌加刷b站，直接把电量用没了。
妈蛋。
叫人。
叶小楠猛地穿过路，沿着台阶上桥，四下张望。如今傍晚正是散步的好时候，不远处就能看见行人。见远处有一个带着耳机的人一路小跑过来，叶小楠见状顿时大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冲到那大哥旁边。不过许久没锻炼，刚跑过去就喘的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拄着膝盖先缓缓。
那大哥估计没见过这阵仗，后退半步，摘下耳机，上下打量叶小楠一番：
“干啥呀？”
这人说话还一股东北口音。
现如今叶小楠已经快蒙了，说话都说不利索。他喘了半天，抬头道：“有有有有人，有……”
“你缓缓，兄弟，怎么回事？”
叶小楠感觉自己快哭了，终于说出一段完整的话：
“桥下有个女人快死了！”
说顺口溜似的说完，他自己都很想给自己鼓掌。这大哥倒是一个热心肠，一听这话二话不说，顿时问：“在哪？”
叶小楠一指远处桥底下。
两个人一路跑到桥底下——那个女人还在那，她依旧侧卧在地上，泥土上一摊小小的血泊，就仿佛已经死了一样。甚至叶小楠也觉得她肯定死了，没有人能在那种伤口之下存活，不过她的后背依旧有所起伏。
还有气。
不过很快就快没气了。
叶小楠感觉自己的脚软的厉害，他一指那个女人，颤声道：
“就是她，就是她，她快死了……”
那大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就像什么也没看见：
“兄弟，你跟我搁这闹呢？”
他没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叶小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刚才实在跑得厉害，加上遇上了这么一件惊悚的事，叶小楠的心脏跳得厉害，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笼罩在心头，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他指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颤声道：
“就是她，就是她！你看不到吗？快叫救护车，我手机没电了，快叫……”
这大哥并没有看地上倒下的女人，而是迟疑地看着叶小楠，甚至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满是狐疑神色，仿佛看着一个精神病。
叶小楠看着她依旧趴在地上，就像没有生机了一般，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那一小滩血泊沉淀在泥土上，在夕阳下倒映着淡淡的白光，看上去如此扎眼——她绝对活不长了。
活了十七年，叶小楠从来没有见过死人，他也绝不希望自己见过。
他感觉自己都快绝望了，以至于有些愤怒，他蹲在地上，歇斯底里：
“你看个毛，快点叫救护车啊！”
那大哥警惕地看着叶小楠，道：
“哪儿来的人，啥也没有啊，叫什么救护车，叫了救你啊？”
叶小楠感觉自己如坠冰窖。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突然回想起刚才看见那个女人的场景——她惊慌失措地四下观看、她的瞳孔对不准聚焦、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用很轻灵的声音喃喃道：
“你能看见我？”
仿佛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叶小楠依旧呆呆地蹲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个东北大哥，他迟疑地看着叶小楠，摇摇头，骂了声：“赶紧去看看吧！”说着，就沿着台阶上去了。
叶小楠感觉自己的身上逐渐不着力，一个踉跄向后坐倒。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