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艾略克大人离开前吩咐过全馆您可以做主任何事情」

「艾略克……阁下他离开了?去哪了?」

「嗯……应该是去找公爵大人了吧」

「去了亚述巴尼亚?」

我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如果选择活着的意义就是为活着的人着想的话,不管是哪一方我所在意的人,都会集中在亚述巴尼亚,显然那会是下一场风暴的中心。

「我能打听一下艾略克阁下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吗?嗯……就是我没怎么出门的这几天」

「艾略克大人……似乎都在处理艾可大小姐的后事……还小规模地举行了一个葬礼,我们这些受到艾可大人恩惠的仆人,也参加了……啊,因为艾略克大人特别吩咐,所以我们就没有来通知您,他说,这件事对您的,影响,影响很大」

黑发女仆有些担忧,露出怯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

既后悔没参加葬礼,又为这种仪式感到内心烦闷,艾略克仅仅是做了该做的事,我却为自己的无力再一次饱受折磨。

「嗯,谢谢你了」

沮丧地打算转身回到房间里继续逃避,对方却叫住了我,

「那楼下的客人,我请进您的房间?」

「啊,麻烦你了」

一瞬间就忘记了本来的目的,我疲惫地和她重述了安排,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诞生了一种冲动,驱使我阻止了她就这么离去。

——面对这个陌生人。

「你,是皓月人吗?」

「是的,皆城大人,我出生在皓月,母亲父亲都是皓月人」

没有被我的问题惊讶到,而是很快地,高兴地回答了我。

然后,满怀期待地望着我。

「啊……好的……」

「诶?」

「我……没什么事了」

「呃,啊,嗯……那,我走了,请您,慢用午餐,啊,我马上帮您带客人过来」

从诧异到窘迫,最后甚至有点要哭出来的迹象,黑发的女仆完全就是逃离了我。

半吊子的善意,自我怀疑的犹豫,最后是能力不足的放弃。

我无耻地对一个无辜可怜的同胞做了最简单的实验,然后得出了病态消极的结论。

连骂自己都已经变成无所谓的事了,我把饭菜端进去,又躺在床上发着呆,直到敲门声再度响起。

「请进……」

「皆城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次换了一个人带领伊翁进来,我来不及多想,小男孩就怒气冲冲地走到我的床前,

「你到底再干什么,知道我找了你几天了吗?!」

「……」

「你说话,你**说话啊」

伊翁见我没有第一时间反应,直接跳上床压在了我身上,如果是格斗战的话,估计拳头下一秒就该往我脸上砸了。

「艾歌她,艾歌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炮兵连瞄准她都杀不了她,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呢!」

「……」

「**你说话!以为我打不过……」

看着扬起的巴掌,我好像就要被一个孩子以暴力教训了,这样抛弃尊严的事情,我竟然有点高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为我的错误来指责我,教训我了。

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好像每个人都是这么温柔,我不禁怀念起死在塞雷纳利阴影中的真田教官。

外号被唤作切希贝诺大狗熊的他,在我的认知中就是毫不变通的斯巴达主义者,到了如今,连那个传说中的海峡,我都已经克服万险跨越过去了,可无论是真的熊还是比喻的本体,我都无法看见了。

我还能想起许许多多,很久都没想起的人,大多都已经死去或是失去消息,而那都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或者说我还未能触及到就结束的关系与感情。

「喂……说句话吧,既然是大人就拜托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什么表……」

我发出疑问,结果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伸出手去一摸脸,颊果不其然又是一片湿润,已经连惊讶都不值得惊讶了,变得一直如此软弱的我。

「艾歌她一直是我追逐的目标,我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超人存在,我嫉妒她,也敬仰她,崇拜她,希望有朝一日,在单个方面能到达她的高度,从实力上让她认可……」

坐在我身上的伊翁身体后仰,双手撑在柔软的床垫上,以看不见表情的方式给属于他和她的另一个故事画上了句点,

「我也恐惧着她,不想看到她的眼睛里从来都是装着不一样的东西,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我原本以为,一直等下去,战争就会结束,她也会有恢复的一天,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从前的她,那个自视甚高,其实却是容易害羞闹别扭,善良而又热心肠的她」

身体动作僵硬地起身,伊翁背对我坐到了床的边缘,好像和我一样心如死灰之人的声音缓缓响起,

「进入violet候选的我们,一起住过同一个大宿舍,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还作为搭档一起完成过训练。可是如今,我记忆中的那个她,已经哪里都不存在了吧」

「对不起……」

「喂,为什么道歉呢,你失语了吗?能不能负起责任来啊,不管是已经死了的人,还是活着的人,你都有责任吧?要不你那么伤心……那么伤心干嘛啊?!」

「臭小鬼……没跟你道歉……你自己照照镜子再说我吧」

像大人一样为了他人而流泪,像孩子一样随心所欲释放一切地落泪。

即使我们的情感来源有异,表达方式不同,此时毫无疑问最需要的正是一个互舔伤口的伙伴,一个人永远无法走出的悲伤迷宫,再看到另一个同样迷失方向的人时,即便携手同行也无法找到出口,无法找到答案,仅仅是对方存在于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境地,内心就好像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又或许,最深的深渊莫过于孤独吧。

「你吃那么急干什么,上尉老哥,让我也吃点……」

「我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你难道也是吗?!让开」

「哭着哭着就饿了嘛」

「……」

也许是因为前几顿没怎么吃的原因,这次送来的饭菜量并不多,所以我们只能互相争抢着直到光盘。

「多谢款待,收拾碗筷也不需要我这个客人做吧,嘿嘿,那些女仆姐姐们肯定觉得是你把餐具和食物到处乱摆乱扔的」

也许吃饱喝足的过程中,情绪得到了释放,事情的大部分面貌也在断断续续中被解释清楚了,伊翁看起来比一开始好了很多。

「别说这些了,依协莉丝的葬礼你去了吗?」

「当然不会邀请我,我自己打听到了,因为是祭典的圣女,所以对外的说法是她得了绝症,被实行了安乐死,对大众也渲染得很悲情,所以这两天都还有居民自发地去那里送花悼念」

「……那里?带我去吧……」

听到在我闭门不出的这几天里发生了这些事,胸中有千万言语却又无法表达,最后只能归于行动。

伊翁沉默地点点头,于是我们便趁着天气还好的时候离开了宅邸,依旧去往那个造访多次的湖之圣殿。

节日的气氛已经衰退,大街上失去了祭典的热闹,原本觉得拥挤的街道变得宽敞,名为塞拉尼安的日常悄然降临。

被他人所介入的生活,因不同于以往的情绪而让世界染上不同的色彩。

但也正因为日常的存在,才会催生出那些特别的日子,比如像刚刚发生过的祭典。

【那么真正难得可贵的还能是什么呢?】

肃穆神圣的神殿后端,向湖心延伸出去的长廊尽头,一座细长的墓碑伫立于彼。

塞拉尼安的日常,动荡之中的和平,和无数人的牺牲密不可分,但最终都可以说英雄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那么,此时我们所面对的这座甚至不被称为墓碑的墓碑呢?】

并未刻有依协莉丝名字的墓碑,无法接受这座城市的爱戴与悼念的真正的她,最终只能如她所愿那般,化为湖之精灵的化身,以此名义获得虚伪的祝福。

成为杀戮工具的她,连像样的童年或许都没有的她,甚至连这些实在的贡献都没有做到,她存在的意义究竟为何,所作所为对大部分人所深爱的家园和人们又是好是坏?

答案显然无法是偏向光明的。

而她自己的愿望呢,我所听见的那唯一的愿望,从新的她诞生之初,一直希望死去的她,与这片白雪皑皑的世界一样澄澈的愿望。

「我要去亚述巴尼亚了」

「去见艾莲姐?」

「不论如何,依协莉丝的愿望必须要由我亲自见证」

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伊翁双手插着口袋里,因为寒冷而缩着脖子,无言地凝望着已然沾上雪花的崭新墓碑。

就在我重新作出决意的那天下午,派翠克公爵回到了塞拉尼安,应是提前得到了情报,

我被告知的第二天,我等候已久的,御雷赴武莱使节团的几位代表来到了这座湖上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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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拉尼安的机场,我也获得了和公爵一同第一时间第一距离接机的机会。

前一天还担心自己情绪无法好好控制的我,结果却见到了一个也是看上去心力憔悴的公爵,无论有什么内情和缘由,作为悲剧始作俑者的他都不应被原谅。

从今天早晨开始,他对我说的也就是那句感谢,向我陪伴依协莉丝度过最后一天的事。

这也使我的内心更加五味杂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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