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垂下脑袋，面如死灰的依协莉丝，在听到我的回答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我理解了你真正的想法，所以我接受你的选择，让你还是你自己的时候，以自由意志去选择死亡」

漫长的谈话即将结束，就像依协莉丝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样，我也需要把属于我的一切痛苦都承受下来，并最终做出选择——

直至超越它。

「然后，我也要知道，在你眼中，属于我的真实，究竟为何？」

这样的相遇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付出性命的努力却是为这段缘分开始就诞生的错误去弥补，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后悔和她们相遇，我知晓此时此刻的痛苦有多么沉重，和她们建立起超越国家超越战争超越生死的情谊就有多么珍贵。

「……你真是不可思议的……对不起，谢谢你」

我湿润的视界映出依协莉丝泪眼婆娑的样子，犹如昨天圣女的怜爱一般，再次伸出手指，拭去我流淌的眼泪，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我的真实，现在的我从诞生之初，就一直在等待着真正把我从黑屋子解放出来的人，一个能够接受我的选择的人。但这几年的经历也绝不是虚假的，一如我最开始说的那样，我担心的不只有姐姐，还有你，我既期待着像你这样的人出现能拯救我和姐姐，又害怕着那个人会承受超越负荷的压力，会怀疑自己，会感到愧疚，甚至被不应属于他的责任感而崩溃……」

以这种说法给予了我答案，我也要就此重新评判自己的经历与选择了，悲哀而无奈。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彻底接受了一切，而背后的烟花恰时绽放，映出了依协莉丝欲言又止的表情。

迎接回归纪年1916年的倒计时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分钟，诀别，感谢与道歉的话语都已应该消散。

最终，依协莉丝没有将沉默化为语言，而是从神殿一处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罐安眠药，展示在了我的眼前，紧接着将其大量服下。

面对近在咫尺的自杀行为，阻止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我所有心绪几乎都投入了支撑自己这点上，光不被冲垮就竭尽了全力。

「我马上就要睡着了，雨明大哥哥，那时候请把我温柔地抱起，放到湖里去吧」

「服用的药已经超过致死的剂量了吧……为什么到最后还要对我那么严苛，像是要借我的手杀死你一样」

我忍耐了很久才挤出一句玩笑话，而依协莉丝也是微笑着向神殿最远端的出口走去，

「我也是爱做梦的少女呀，湖之精灵的神迹更是全塞拉尼安的居民共同的梦想，如果能够再来一次，我也希望我们三个人能平淡地一起生活，不论是那个漆黑危险的地下基地，狭窄的雪洞里面，还是温暖的壁炉旁边，都是此时此刻的我——最珍贵的记忆」

「你这小姑娘……是想让我哭多少次才够啊……你就不能，真正地为我想想吗？」

「对不起……对不起……」

想要笑出来的我们，却几乎一直难看地哭个不停，直到药效似乎起了作用，啜泣的小女孩无法掩盖地打了个哈欠，

「真的，不寂寞吗？要以这种方式」

「作为今天最接近湖之精灵的人，我觉得……就算愿望不可能实现，被这些珍贵的记忆支持着的我，也许能以一个美梦……结束人生吧」

说完这句话后，依协莉丝将蓝色的眼睛轻轻地闭上了，与这悲哀至极的场面相反的是倒计时归零的声音。

四面八方烟火齐放，兴奋的人声为新的一年的来临而欢迎，而这对我而言都是那么格格不入的诅咒，就连新年的钟声在我耳中都化为了丧钟。

我抱起了身轻如燕的她，似有所察地回头望去，被烟火的光芒照亮的面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神殿另一端的入口，面色悲哀地望着我，

「艾略克……」

我低声叫出了他的名字，不知道此时的他抱着怎样的心情，但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而他也只是对我微微地点头，既包含了很多意思，又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一样。

无论如何依协莉丝也是他的妹妹，就像得到了许可一样，我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神殿后方向湖心延伸的平台走去，最终来到了最接近湖水的地方，冰冷得似有浮冰于其上，即使接触都使人抗拒，更何况要将身体浸入其中。

我想到这里，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下了，滴到了依协莉丝苍白的脸上。

「为别人而流泪的话，该哭的不该是你啊，雨明大哥哥」

「依协莉丝……」

我惊讶地看着原本应该不会再醒过来的她，颤抖地喊出了名字。

「wie geht's

dir（最近如何），雨明大哥哥，艾歌是也」

那熟悉地，象征着超常的蓝红异色瞳，也象征着属于我的非日常的时光，每当见到这个眼睛时，我自然而然就会回想起与她一同所度过的波澜壮阔的经历。

可这一次就是最后了。

「艾歌，你怎么出来了，你没事吗？还有，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和依协莉丝，与艾可的感觉完全不同，似乎安眠药作用不在她的身上一样，一如既往的无所不能，一如既往的游刃有余。

「Let me see，问题好多，因为艾可一直在叫我跟你传达点东西吧，比如现在的心情，我应该是很幸福很开心的状态哦，所以，如果是为了别人的不幸而流泪的话，哭的人不该是你哦」

艾歌带着明亮得有些无机质的表情，不知道是第几次将手抚上我的脸颊，只不过这一次，她手上的温度如死人一般冰冷。

「艾歌，你……」

强烈的寒意驱使我把脑袋离开了她的手一点，这个举动自然也被她看在眼里。

「啊，Entschuldigung（对不起），我不太会安慰人呢，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没有感情的她并没有觉得我的举动是在伤害她的好意，只是似乎有点纳闷地看着自己的手。

「所以……你也是来告诉我，你即将到来的死亡并非不幸的吗？」

「是的，我的话你应该能相信吧，不过，悲伤也是有的？为别人的不幸，而感到难过，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当然和爱情那种喜欢应该还是不同的」

一边思考着，一边叨念着努力整理好的想法，最终艾歌做出了个夸张的假哭的表情，然而真正重要的是，她正努力而又认真地做出这种表情，并非玩笑而已。

「所以，该哭的是我……」

异色瞳带深不见底的感情将我吸入其中，

「为了你的不幸，雨明大哥哥，我的悲伤源自于你，此时此刻，这里也只有一个不幸的人」

冰冷的双手由拭去「不存在的眼泪」的动作改变，变为压在了我的双肩之上，

「雨明大哥哥，你真的理解了吗？」

「什么……」

双手冰冷的温度代表着生命的逝去，可此时的反问就犹如噩梦一样既反常又可怕，令我措手不及，

「怀抱着幸福的梦想，却因为理解现实的残酷而不得不将梦想永远作为梦想保存起来，明明是想生存，却因为妨害生存的痛苦过于巨大而选择了更为轻松的人生，也就是结束人生，这样的矛盾与解决恰恰就是人类的特征」

「……」

「不管别人将我，将我们怎么看作异类，从诞生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成为了人类，成为了我所害怕成为的人类，但是我身上，也就是现在的我，确有非人类的部分，这既是我幸存的理由，也是我灭亡的原因……」

「这些，我已经明白了，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是我感到很悲伤啊」

艾歌似乎越说越兴奋，嘴角挂上了诡异的弧度，控制不了表情的她，言语就是全部，话题由自己开始逐渐转变对象，

「你记得最开始，我，我们亲近你的理由吗？不觉得很异常吗？艾莲姐是因为你救了我，可是艾可不一样呀，全世界她在乎的人只有艾莲姐，没理由会因为其他人帮助自己或者表露出友善就亲近对方，硬要说趋势的话，那就是艾可只会亲近有相似之处的人，比如violet……所以，问题来了……咳咳……」

艾歌忽然面色发紫，瞳孔的蓝色竟略微有些变红，再度张口之时，声音已经彻底沙哑了，

「雨明大哥哥，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吸引我们，吸引我吗？」

「艾歌，你先催吐吧，你要还想告诉我什么就先努力活下去去，看着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只想救你啊！」

我无法忍受眼前的女孩变得如此悲惨，更讨厌自己只能听着奇怪的话无能为力的样子。

「明明应该没这种可能，但是直到今天，到了现在，就连我也接受了，雨明大哥哥……你和我们一样是异常的，甚至比我们还要超规格……」

红色的那半瞳孔逐渐失去光泽，嘴唇似乎在迅速脱水一般变得干瘪，苍白，

「会一步步做出这样选择的你……拥有如此炽热感情的你……你为什么……还能够撑下去？你真的是，人类吗？」

「你希望我撑不下去吗？什么都保护不了的我，甚至出现就是个错误的我，连活下去的价值都没有吧……你还拜托我这种事，我还能怎么办呢？！死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抱着她寒如冰块的身体，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一样，在这最后的时刻将感情再度释放，

「人类的矛盾性，我不是也有吗？然亲手亲眼让你去死什么的，这种痛苦你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