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金属碎雨点般打落在了我的身边,为了保护头部我下意识的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在我指缝的间隙间,一团毁灭之花正在人工天穹下怒放。

衣服已被烫穿,裸露出的皮肤也早已被坠落的残片无情的烧灼成了一片焦黑。我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词语——

痛苦。

我向后仰倒在了地上,却没有办法简单的闭上双眼。那团正在爆炸燃烧的扭曲金属在我的面前徐徐下坠,在它彻底摔落出我的视线范围之后,我看到了在它后方旋转着极速下落着的另外一样物件。

那是另一架攻击直升机。

在那失去控制的战争机器上,一台在一圈圈诡异的涟漪中正隐去形体的黑色的人形机械,成了我失去意识前倒映在我眼瞳中的最后一样东西。

……

“罗塞莉!”

猛的坐起身子,满头大汗的我在冰冷的空气中喘起了粗气。

“醒了啊?”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声音,我看了一眼绑满了自己双手的绷带和盖在身上的洁白毯巾,然后抬起头望向了语者的方向。

“伊希……咳咳……贝拉军士长……”

嗓子有点疼,但还不至于影响我说话,穿着常服坐在床边正在削苹果的金发女孩是我的同校同学兼同队战友,而我现在所处的地方不用看也知道就是我已经睡了好多次的阿提努斯基地的医疗病房。

“做梦也在想着那个女人,真是辛苦你了……白痴。”

伊希尔不咸不淡的低声讽刺了我一句,我艰难的挤出一个微笑。我本来想伸手抓抓自己的头发,结果我却发现我现在的状态连想把手抬高一点都相当的艰难。

“那个……军士长,罗塞莉少尉怎么样了……昨天……应该是昨天吧?昨天晚上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有抓到小……有抓到那个黑色装甲步兵的驾驶员吗?”

“你是说程晓吧。”

贝拉耸了耸肩,将一个削好的水果在床头柜的一叠纸制文件上上切成了几瓣。

“你知道她的名字了?”

我有点吃惊。

“当然,不但知道她的名字和曾经从属的部队,她的全套档案都在这里,一个遭到自由行星联合政府和地球统一政府联合通缉的战犯还想要什么隐私啊?”

“战犯?联合通缉?”

“对,战犯,联合通缉!顺便告诉你一声,她最后服役的那支部队里的所有人在战后都被宣布为战犯遭到全宇宙人类政府的联合通缉!”

伊希尔顿了顿,似乎是在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

“你朝思暮想的那个罗塞莉少尉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哦!”

“什么?罗塞莉少尉……也被通缉了!?”

“是啊。”

说着,军士长将一片苹果送到了自己的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瓮声瓮气的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是不知道那个联合军的讨厌家伙是这么混进我们永饶星的和平维持军的……不过她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刚刚罗伯托上校已经签署了她的逮捕令,她马上就要在‘西堡’的军事法庭上接受审判了。”

“他们要审判罗塞莉?为什么……就因为她曾经是一名联合军!?”

“因为她在战争中犯有24项反人类罪行,跟那个程晓一样!你是真的被打傻了还是在跟我装傻啊?”

说话间,伊希尔又吃下了一片苹果。

“知道联合军臭名昭著的政战处吗?她们俩在永饶战争中就是政战处的人。‘第七特别独立作战联队第77特殊夜战小队’的工作可不是坐在办公室里跟你谈心……”

她一口将嘴里的水果咬碎。

“那群疯子杀的逃兵和被污蔑为‘间谍’的无辜平民已经可以用‘千’为单位来计算了!简直是TC纪元的纳粹党卫队!你能想象吗?我们一直在跟一个冷血的杀人疯子在一起生活!”

“罗塞莉少尉可不是疯子!”

我咬着牙高声反驳了一句,只不过稍微一用力,腹部的疼痛就让立刻弯下了腰。

“笨蛋!你……没……没事吧!”

金发士官丢下手上的水果刀赶紧过来扶住了我,但我一甩手就将她的手打到了一边。

“罗塞莉少尉……不……不是疯子!”

“她是不是疯子你又知道些什么啊?你跟她很熟吗?她跟你说过她以前做过的事情吗?你才跟她一起多久啊?别忘了她朝你开过两枪还差点打死了克罗艾中尉!程晓引发的一连串事件也是因她而起!你这白痴脑子锈逗了还在帮她说话!”

军士长连珠炮式的反诘,只打得我哑口无言。贝拉说的一点都没错,除了前天湖区的那温馨的一夜,我对真正的罗塞莉根本一无所知……她可以是视频里那个会朝逃兵无情的扣下扳机的‘乌鸦神女’,也可以是湖边那个在我的怀抱中颤抖哭泣的脆弱女孩……但有一件事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在警局天台上她与小晓对峙时展现出的那刻骨铭心的悲伤和痛楚……不管在别人眼中她是什么人,曾经做过些什么,我绝对不应许她再在自己的同伴这里受到伤害!

“贝拉……罗塞莉少尉在哪里?”

“哈?”

“我问你现在罗塞莉少尉在哪里!”

“你全身肌肤30%烧伤,肋骨断了好几根,右手掌虎口迸裂大出血,小腿还被打穿了筋腱……这些伤要是放到没有纳米治疗仪的古代,足够你在床上躺好几辈子的了!你都这样了还要管那个女人的事情啊!”

“贝拉军士长!”

“好了,好了!我……我知道了!你现在受伤了别大喊大叫的……她就在隔壁,宪兵在看着她,她受的伤也不轻,从治疗仪里出来之后现在大概还没醒吧。”

“谢谢你……军士长,扶我一下。”

说着,我向满脸疑惑的伊希尔伸出了自己还算完好的左手。

“你……你这是要干嘛?”

“去看看她。”

“为什么?她可是个战犯啊!”

“我不管她是不是战犯,罗塞莉少尉是我重要的同伴。我一定要去见她!”

在脱口说出‘同伴’这个单词时,我感到全身上下涌动起了一种如沐春风的奇异感觉。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它能压倒痛苦,给我重新振作的力量。

“…………”

只是我坚定的话语却让伊希尔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贝拉。”

军士长的样子有些奇怪,每当她沉默不语,我就会有不详的预感。

“‘重要的同伴’……哼!真好听!反正你真正在乎的也就只有罗塞莉对吧?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受了多重的伤,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也就只有罗塞莉对吧!”

不知为何,贝拉突然提高了音调。

“阿尔维斯上尉,克罗艾中尉,艾吉斯中尉,斯特劳斯前辈,阿什莉参谋……大家都受了伤啊!我也受了伤啊!结果你在意的就只有罗塞莉那个联合军的战犯吗!”

伊希尔站起身,一脸愠怒的使劲戳了戳了我的鼻梁。

“你自己去见你的罗塞莉少尉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我……我就是个笨蛋!哼!”

莫名其妙的生起气来的金发军士长转过身大步流星的朝病房门口冲去,结果在准备推门时,贝拉又折返了回来将桌上剩下的那半个已经削好的苹果塞进了嘴里。

“去死吧!格林!你这个白痴!”

身为重伤员还遭到这样不明就里的诅咒,因为对方是伊希尔,所以我也只好苦笑以对……在痛快的骂完我之后,她再一次走到门边推开了房门,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门外的走廊里。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我摇了摇脑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虽然贝拉不想帮我,但罗塞莉还是要见的,如果只是在隔壁房间的话,我一个人也能行。

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会,在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之后,我扶着床头柜走下了床。

结果才走出第三步我就因为一个不小心而摔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呃啊!啊……”

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呻吟,我这才发现在春天衣装单薄的直接接触地板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只不过我无助的挣扎还没一分钟,病房的大门就第二次的被人打开了。

“格林下士,你……你在地上干什么?”

一只有力的左手架住了我的肩膀,轻轻的将我重新扶到了床上。紧接着,一股清爽的香水气息涌入了我的鼻腔。

“阿什莉参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咳咳……”

我不争气的咳嗽声换来了作战参谋对我脊背的一阵轻柔拍打。

“我……我就在你的隔壁……刚才看见贝拉军士长好……好像生气了……于是就想……过来……过来看看……你怎么了?被军士长欺……欺负了吗?”

“贝拉倒是没有欺负我……”

“那是你……你欺负了……贝拉?”

“……没那种可能性吧。”

“哈哈……说……说的也是呢……”

帕米拉少校还是老样子,虽然身为高官却没有一点架子。在轻松的对话之后,我想见罗塞莉的心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过这与少校的意外相遇与独处,却给了我一个把当时那些无法直接问出口却一直相当在意的问题重新提上台面的机会……

“呐……少校。”

“嗯?”

我思考着到底应不应该单刀直入。

“有些问题能当面问问你吗……虽然你一直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你,但是我很不好意思的一次也没有去过……”

“哈哈,没……没关系啦……有什么话你直……直说就好了。”

“少校,我想知道昨天晚上你给我打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让几乎是废人的我立刻就恢复作战能力?还有……为什么你会有军用AS的启动钥匙?那是谁的钥匙?”

纠结了一番后,我采取了最直接的正攻法,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把最关键最重要的问题暂时先藏在了一边。

“……”

虽然我猜在我开口询问之前,阿什莉就肯定有所准备,但她似乎依然被我这突然袭击一般的问法给扰乱了思绪。

“那个……格林……第一个问题……我……我能不回答吗?”

“为什么?少校,很难回答吗?”

我逼近了一步,但却没有封死她的退路。

“也……也不是很难回答……只不过要详……详细说明的话太……太费时间了……你就当成是一种……应急用的新……新药吧。”

“像……X90那样的新药吗?”

我直视着作战参谋露在外面的那只翠绿色的右眼。

“……对不起,很……很痛苦吧?”

她躲过了我的视线,轻轻的低下了头。

“我知道那种痛苦……我……我也用过……那是死也不会想尝试第二次的撕裂灵魂一样的痛苦……但那个时候,能救我们所有人的……只有你,所以……对不起……”

身材矮小的参谋像个小动物一样的缩成了一团,语调温柔的向我道起了歉。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的我愣了一愣,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话题已经被少校带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那么……我就来回……回答第二个问……问题吧……”

阿什莉撩拨了一下自己深褐色的披肩长发,露出了哀伤的表情。她偏过脑袋看向了窗外的斜阳,不知是单纯不想让自己的话语因紧张而忐忑还是在试图找回昨日的回忆。

“希尔德?格林少尉……她是我的下属,也是我的贴身护卫,更是我不可替代的好朋友。我们在……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作战参谋刚一重新开口,我就发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把AS的启动钥匙……是……是她的遗物。我一直没有注销,一直带在身边,这就好像……好像她还活着一样……她只是有事离开一下,随时都会回来……因为这个对AS驾驶员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还……还在……呜呜呜……呜呜呜呜……”

语调越来越低的阿什莉最后居然扑在床单上小声的啜泣了起来,这始料未及的展开,一下就打乱了我所有的阵脚。

“不……长官……那个……对不起……问了这种蠢问题……都是我的错……我……啊……那个啊……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打了药最后也没帮上什么忙……没想到那个芯片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啊……总之都是我的错!”

语无伦次,手忙脚乱,我已经紧张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面对着缩成一团像可怜的小动物一样抽泣的阿什莉,也不知道哪根筋一时搭错,为了不让让她继续哭泣,我居然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格林……?”

“啊……啊?对……对不起!!”

在少校抬起泪眼注视着我并叫出了我的名字之后,发现自己脑袋短路的我立刻一边像触电一样的抽回了手一边大声的道起了歉。

“没关系……那样……那样也很舒服呢……再摸一下吧……”

看着帕米拉少校那有点羞红的脸颊,听到这样彷如梦幻的台词,我的脑袋一下就当机了。在‘哦’了一声,像个白痴一样的重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之后,我才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现在根本不是做这些蠢事的时候,你在干吗啊!希鲁!快问完你的问题,然后去找少尉啊!】

不顾难忍的酸痛,我用空余的那只手使劲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咳咳……那个……少校……其实那个……”

“嗯……?”

少校又露出了那种可怜的小动物一样的表情,面对这种对我来说杀伤力可比原子武器的神态,一时之间,我除了像个笨蛋一样的呆在原地之外……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死白痴格林,我想了一下,刚才是我说得太过火了,不管怎么说,罗塞……”

而这一幕,机缘巧合之下居然刚好被突然推门而入的伊希尔看在了眼里。

“你、你、你、你们在干什么!!”

军士长满脸绯红的颤抖着冲床上的我伸出了一根手指。

“贝拉!不……不是那样的!”

我心虚的跟着她一起叫了起来。

“不是哪样的啊?!”

【我也想知道一脸蠢样的用手抚摸一个满脸泪痕看起来像楚楚可怜的小动物一样的可爱长官的我到底是在闹哪样啊!】

忘记了疼痛,我绝望的抓起了头发。但不管如何,如果这里应付不过去的话,我知道我的下半辈子肯定就要完蛋了。

“我只是……只是在跟少校谈心啊!”

“谈心谈到脑袋上去了啊!而且为什么跟你谈心反而是少校在哭啊!”

贝拉言辞犀利的一下就将我驳倒,听到她吐槽‘脑袋’,我这才想起另外一只手原来还一直放在阿什莉的头上。

“你……你听我解释啊!”

我赶紧抽回了那只手,但显然贝拉已经不打算再给我任何的机会了。

“白痴!呆子!笨蛋!废物!我再理你,我就是……我就是……啊啊啊啊!”

羞愤难当的伊希尔话还没说完就再一次的摔门而去,只留下了我们病房中的两人面面相觑。

“贝拉军士长……她……怎……怎么了?”

一头雾水的阿什莉看向了同样一头雾水的我。

“我想……她大概又误解了什么了吧……”

我叹了口气。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