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时候凯特来到门口送我，忽然问了我一句：

“特殊事件排查中心也有负责评估人类生存环境的职位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特殊事件排查中心的布置的确在最近有所变动，这不是普通机器人可以查询的范围。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很奇怪了，你会上门来问一个已经结束的案子，还在细致地收集他的成长信息。”

凯特寻思了一会儿，而后耸了耸肩：

“对于机器人来说，过度的思考是一种疾病，当我没说吧。慢走——”

我跟凯特道别，前往两河流域。

两河流域在乐园外面，不管是机器人还是人类，前往两河流域都需要特殊的手续。我向艾莎提交了申请报告，按道理艾莎不会认同我的作法，毕竟两河流域存在的污染，不仅对于人类有害，对于像我们这种老式的机器人也会有所干扰。

但是意料之外的是，艾莎竟然什么也没有问就通过了我的申请报告。

通往两河流域的通道在乐园一处异常角落的地方，有八道隔离门，检查从两河流域返回的人类或者机器人是否携带了有害物质进入乐园，一旦扫描出来，则就地清洗净化。

嘁——

坚固得恐怕要战斗机才能够击穿的隔离门一层一层地打开。

相比较返回人员的检查的手续，前往两河流域的检查手续只有一项，便是签下前往两河流域的警告说明，一旦出现任何机体的异常全由自己负责。

一个小小的棍子伸过来，顶端的圆圈是一个录入器，对准了我的眼睛，红光一闪，我便在两河流域来往人员之中有了一个新的档案。

“这边请。”

领路的机器人对我说道，他是一个50cmx50cm个方块砖头，身上承载扫描仪与抗人类传染介质的注射剂，一边引路一边在给我介绍两河流域的情况——就用他身上的屏幕投影出来的效果：

“人类的意识里认为所有的生命源自于水，两河流域在地壳运动之后保留下来世界上最长的水域领域。但是由于人类肆意破坏，水域干涸，至今只剩下充满核污染的河床……”

领路的机器人明明可以通过数据包传送的功能将两河流域的信息发给我，但仍然采取了这种冗长的介绍方式，也许是在为前往两河流域工作的人类介绍环境的时候保留下来的程序。

“两河流域的复兴工作是一项长期的项目，每一个为了恢复生态环境做出牺牲的人类都是伟大的英雄。”

领路机器人带我进入了一个隧道，送我登上了封闭的缆车。

光速的缆车在漆黑的隧道一闪而过。

下一刻，缆车外面出现一副与乐园完全不同的场景。

这里没有一寸土地生存着植物，只有滚滚的沙尘和充满污染的土地。几个巨大的机器人在挖掘泥土，核污染的泥土需要如果不进行完全清除，所有挖掘的泥土会运送到净化中心进行元素解离，清除辐射之后重新运回干净的区域覆盖。

无人机轰隆隆从上方掠过，可以看见两河流域的河床被划分成了无数的方格子，每个人类负责一个格子，他们的伙伴，也就是那些载人的、被称为“女娲号”的巨大的机器人日复一日在这里忙碌。

有人接待了我。

要在两河流域的地表行走，人类的模样是行不通的。

接待我的这个机器人下身是履带，被设置成可以搬运物资的载货机器人模样。

“两河流域的初步计划，先将干净的土地带回来，然后再建立水循环系统、大气循环系统等等。”

履带机器人说道，带我去两河流域的白色建筑地，里面是人类休息与饮食的地方，也存储着我要找的那个人的工作资料。

“他的工作十分出色，直到他的零件出了点故障。”

履带机器人翻出了他的资料，机器人称呼人类的内脏为“零件”这个说法听起来还是有些不自然：

“不过我们这个地方是个试验区，人类的故障率和消耗率会比一般地方要高一些，你看到的环境便是如此，跟乐园那些地方当然不可比拟，人类的维护和保养工作不能够算在我们的头上。”

履带机器人以为我是来调查人类暴走的责任归属的，正在全力撇清关系。

“他生病之后行为有什么变化？”

我问道。

“那变化可多了，跟人类的衰老曲线一样，基本无法适应工作了，所以才会让他返回乐园维护。”

履带机器人赶紧说道：

“乐园的维护工作出现问题那就不是我们的范围了，也许你应该查的不是我们这里，还是回到乐园。”

“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有没有任何一件事情，你认为他会联想到自己被‘遗弃’？”

我继续我下一个问题。

“遗弃？这是个奇怪的问题。”

履带机器人无法理解我的问题，反问道：

“请定义‘遗弃’。”

我微微一顿，两河流域工作的机器人不需要与人类有过多的交流，不仅是情绪系统，连廉价的共情系统都不需要安装，只需要最基础的交流程序就行了。

“……把他工作期间的体征动态提交给我，我先分析一下。”

我放弃了让履带机器人做联想的计划，履带机器人点了点头，手掌覆盖在我的手上，我便得到了他在工作期间所有的生理数据，包括他心电图数据、饮食情况，连他梦遗了几次都有记录。

这些数据之中，我发现了一条“濒死记录”。

这是在所有异常数据之前的记录，也许可以看出什么转折点。

我调出了无人机的录像记录。

录像上显示，成年男子操作女娲号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女娲号将他甩了出去，令他暴露在充满污染的空气和土地之上。

他陷入了昏厥，心律和体温持续下降。

无人机过去巡查。

长着翅膀的空运机器人降落围在他身侧，判断他的状态。

系统提交了“此人类已经无法挽救，建议废弃”的报告。

于是机器人们离开了。

人类这个有机生物在乐园里会被丢到焚化炉，但是在两河流域之中，他们的死亡是大自然循环的一环，一具人类的身体可以催生许多微生物与虫类，这是万物开始复苏的可能。

机器人们决定让他在两河流域之中独自死亡。

但是半个小时后。

他睁开了眼睛，盯着污浊的天空约莫五分钟。

随后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摸着回到了女娲号的边上。摇摇晃晃登上操作室之前，还让女娲号把自己清理了一番。

我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里那一台摇晃的女娲号正在挖掘泥土。

我似乎明白，他问我的那句话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