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少女郁愤地问道，她想不通，为什么曼彻斯特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上一次，曼彻斯特可是设下了重重陷阱来抓捕她，却还是被达克鲁找到机会从囚笼里面逃脱。按照曼彻斯特运用运筹法的习惯，理应是推不出她的活动情况，更不应该算得出她会冒名顶替中央帝国的王子来干预这场演讲。

如果布置着一切的人只有曼彻斯特，那达克鲁的思路的确没错，以曼彻斯特对运筹法的理解，是推测不出达克鲁的动向的。但是很可惜的是，这场最后演讲的主谋者并非曼彻斯特，而是卡特擅自为之——若是说这世界上除了达克鲁本人之外，有谁最了解那位黑发少女，那个人必然就是卡特！

卡特的伪装法来自于达克鲁的老师费南特，他的运筹法来自于曼彻斯特和达克鲁的记忆，并且他还吸收了在白之王的精神世界中取得的达克鲁的精神碎片，又长期模仿她的行为习惯，几乎成为黑发少女本人。

再加上达克鲁并不是特别清楚卡特的存在，更想不到卡特居然能干预到曼彻斯特的选择，所以才会落入卡特的计算之中，由暗转明，无法再在幕后做什么小动作了。

现在，尽管看起来达克鲁已经成为瓮中之鳖，但是卡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在提防着她反扑。

他可不想在此失足被达克鲁拖下水，暴露了自己与曼彻斯特的合作关系，被连带着推到世界斗争的舞台上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卡特终于选择回应：“你不必知晓那么多，达克鲁。你只需要知道，我既然已经成为神，那么你的那些小伎俩都是虚像，是无用功。”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要做点什么。”在逆境中，达克鲁依旧坚决，立场明确，“你的道路或许可以通向未来，可是太血腥，太霸道，损害太大。”

“不破不立。”卡特的回答很简单，却也经过深思熟虑，“这个世界的某些势力已经腐朽，成为了通往新世纪的阻碍。如果不将那些限制未来可能性的枷锁打破，就无法让这个世界的修行者们得到真正的自由。”

“你那是虚伪的自由，你根本不懂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达克鲁的声音中有怒意，愤愤不平，怨气仿佛快溢出到卡特的脸上。

卡特大约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清楚她为什么这样生气，可是他不在意，他不像达克鲁般对这片大陆怀有柔情，也不打算做拯救世界的英雄。在这场信念的斗争中，无论是曼彻斯特获益，还是达克鲁胜出，都影响不了他的选择。

他只是站在了对他最有利的一方，站在了他所想站的一方。

而且对于达克鲁的说法，他亦不能苟同，因此他以曼彻斯特的身份，出声回应，说道：“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我的确不懂，但你同样无法为他们代言。”

他说道：“你以为在尘世中行走和体验就能理解人们的渴望么？那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达克鲁。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活在迷惘当中，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清楚他们自己能做什么，浑浑噩噩的……所以需要有人能站出来，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

“或许在你看来是那样，但是依我的所见所闻，你的指引只会让这个世界更加痛苦！”达克鲁的信念很坚定，不会轻易被动摇，她与白衣青年对峙，气势上竟不落下风，“人类、世界的未来，都不应该由你来决定！”

“……”

“你说服不了她的。”卡特的心中，曼彻斯特也劝说道，“虽然你能推测出她会亲身干预我的演讲这件事让我有点意外，可是现在这情况对我们并不有利。赶快拿下她，结束掉这场演讲吧。”

“不利么？也就还好吧，仍然没有超出我们的计算。”哪怕此刻一切的发展已经有一些脱离曼彻斯特的剧本了，卡特还是很从容，“至于想彻底捉住她，我觉得不现实，不如趁机和她聊聊天，即便不能对影响到她，也好知道她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听到了卡特的想法之后，曼彻斯特不说话了。他也研究过达克鲁，所以清楚卡特的话是对的，那黑发少女肯定有着脱身手段，才敢亲身来此。以达克鲁那小心谨慎的性格，这一次能创造出逼迫她现出真身的机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就算不能留住她，也要尽可能地与她交互。

简单应付了曼彻斯特后，卡特重新正视这位自己女装身份的源头正主，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面对着女装时的自己。

如此轻飘飘地想着，卡特在沉默中，忽然笑了起来：“其实并不会痛苦啊。”

“嗯？”达克鲁一愣，不知道“曼彻斯特”在笑些什么。

“喂，达克鲁。你觉得现在的世界，是处在痛苦中的吗？”

被卡特直勾勾地盯着，达克鲁总感觉又哪里不自然，可是却说不上来。她以为这或许是曼彻斯特成为神明以后的特殊变化，于是没有很在意，依旧很认真地在与他对话：“现在的世界，当然是承受着相当大的痛楚的。”

她走过这块大陆的太多土地，也经历过太多不幸之事，所以才能如此坚定地回答。

“是啊，如果这世界有形体的话，想必他肯定是遍体鳞伤吧。”达克鲁的回答正如卡特所料想的那样，所以他的回答也是早就拟定好的了，“所以现在的人们才空前地需要信仰，需要一个实打实的心理慰藉。”

“但你所谓的信仰根本就是虚……”

“虚假？”不等达克鲁把话说完，卡特就抢先一步说道，“然而我推崇的信术体系确实能让不会魔法、战技的凡人收获力量，取得与命运抗争的资本，你这是要否认那份确实存在的力量？”

“不是力量存在与否的问题，而是你那力量本就是不真实的！”达克鲁虽然这么说着，但她那略微提升的音调和声音中的丝丝颤抖都显出她的底气不足。

然后，卡特更具进攻性的话语则更是把她的立场逼迫到了墙角：“呵，难道你觉得魔法和战技是真实，而信仰之力就是虚假？神明的力量也是虚假？”

“这……”

她回答不了，不敢回答。

她当然知道信仰之力的存在，但是她最初以为那是神明或是巅峰级数的修行者才能掌握的力量，对凡人无意义。可是她没有想到，曼彻斯特居然会推广这个概念，且摆出一副公益姿态，仿佛他是济世救民的英雄。

仔细想想，如果信仰的力量真的能在民间传播，曼彻斯特肯定会成为人人所敬的英雄，且今后所有关于信仰的修行，都会映出曼彻斯特的影子。

直到这时，达克鲁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失败，既然曼彻斯特完成了他的演讲，那么无论她接下来怎么做，都无法阻挡属于曼彻斯特的大势了。

就像曼彻斯特曾经和她说过的那样，在这场本就不平衡的斗争当中，她几乎没有机会。

不过卡特知道，若是按照曼彻斯特原来的计划，尽管概率极小，但达克鲁并非没有机会取胜。只是由于他与曼彻斯特联手了，于是达克鲁的机会才会荡然无存。

——卡特的存在，正是她的运筹法无法触及的知识盲区。

原本曼彻斯特在成神之后，是无法滞留于世间的。而神界的力量又不能大范围地渗透入凡间，即使以神使作为媒介，所能发挥的力量亦很有限，也就无法进行那一场神迹演讲。

可是此时有卡特的存在，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不仅和曼彻斯特签下了主从契约，契约更是以卡特为主体来执行的，有这份特殊性在此，卡特和曼彻斯特之间的联系，反倒比神使更加紧密，让曼彻斯特能更大限度地发挥出神的力量。

对于曼彻斯特而言，卡特是比达克鲁更好的合作对象。

再加上卡特长期伪装成凯特，对身为原型的达克鲁的思考方式了如指掌，能预计到她的行动，这就令达克鲁根本不可能翻身了。

想着自己借用了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女的身份，却要亲手将她的信念推入深渊，卡特不禁叹惋，说道：“你之前说过，我所引导出的自由之路是虚伪的，那么现在我反问你，你觉得什么样的自由才算是真实？”

“啊？”达克鲁愣愣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在短短几分钟内几乎被卡特无情地击溃，即便掌握运筹法，也无法在这样强烈的信念震荡中保持平静。

“对我来说，虚假和真实没有什么区别。”卡特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要愿意去相信，那么一切皆可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