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天塌下来有个高的扛着。就算世道再怎么乱日子还是要过的。

所以市集内依然人数众多。

这片市集如今的人气虽不及以往的摩肩擦踵、车来车往，但也算是人气十足。买菜的卖菜的，带着唱调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骂声，和以前比不缺什么，缺的只是人们脸上安定的神情，也不多什么，多的只是巡逻的黑甲士兵和云灵门弟子。

公孙起就坐在这闹市一隅，面前摆了张白布，上书两个大字：收徒。

他兴味盎然地瞧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有人敢跟他对视，就会露出龟公揽客似的灿烂笑容，见者无不摇头叹息：一个如此俊逸又气度不凡的精神小伙怎么有这样猥琐的笑容。

从他坐下这里到现在，因为太可疑了，所以已经有好几拨人前来盘问。要不是他态度和善还有点卑微，怕是早就被抓进牢里了。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师父告诉过他，在江湖上，知道的越少，危险就越低。同样的，遇见事端，息事宁人、保持低调才是保命正道。要是对方蹬鼻子上脸，那就尽量动口不动手，冷静谈判可以解决大部分事端。至于无法解决的事情，那就是对方实在太过分了，忍不可忍则无需再忍，那才是直接抄家伙往死里干的时候。

几个时辰前，公孙起从榻上跳起，眼里冒出万丈精光。

邻居的山头上住这个门派，这是他一直知道的，叫做云灵门。

过去半年里，他跟师父出去散心，偶尔能看到其数百千名弟子在场地修炼。

当时师父叹曰：“若是我的师门也能如此兴旺便好了。”

公孙起问：“师父，只要人多，门派就能兴旺吗？”

师父瞥了他一眼，“也不尽然。门派是否兴旺，讲究的是传承，影响，和精气神。人少不代表不兴旺，人多也不代表兴旺。若门派腐朽、一代不如一代，还不思进取，那即使人再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终究会沦为三教九流。”

公孙起挠了挠头：“那门派到底要怎样才能兴旺啊。”

师父用拂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我不指着你重建我门。只要把我门的精神传递下去就好了，就你这榆木脑袋更当不了老师，武功心法的传承我都不指望你。”

当时的公孙起便“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而现在，公孙起想起那段对话后，终于豁然开朗，总结出了一条结论。

那就是，不管怎样，得先有人，才能有门派。

也就是说，他得先去收徒。

想到这个的公孙起，兴奋到在木屋里对着空气打起了拳。这之后，他便收拾行李，在师父墓前跪着说了几句话，才下了山来到这市集中——摆摊收徒。

你要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回答便是当年他师父就是这样收了他的。

“哟，这位少侠，敢问是哪里来的宗师大家啊，竟然在我云灵门脚下公然收徒？”

街上人来人往，兴许是巡逻太过无聊吧，一个路过的云灵门弟子没忍住，过来调笑道。

“我是赵公明的徒弟。他是九十年前人称沧澜万剑的天才剑神。”

公孙起对答如流。

“哦？沧澜万剑？赵公明？”

这弟子看了眼身边的同伴，但对方耸耸肩，摇了摇头，于是再对公孙起说——

“这名号可未曾听过。要不然，阁下露两手给我们瞧瞧？——要是绝活精彩，我们就给你丢点赏钱如何？”

他身边的人起哄大笑。

“露两手？当然可以。”

公孙起一听，露出灿烂笑容，摸上了坐在屁股底下的剑匣——

“权阳，望山，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怒喝从他们身后响起。

而公孙起，在听到这声音后，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仿佛察觉到什么，那面色……却是逐渐地冰冷起来。

一众弟子回头，看见一位身穿青色道袍，头束高冠，背着把剑的男子，连忙低头行礼，齐声道：“林师叔。”

“我门正遇事端，兹事体大，关乎到我门声名，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

“师父，弟子知错，莫要责怪师弟们。他们是被我带过来的。”

权阳，也就是刚刚带头戏弄公孙起的少年俯身行礼，将抱拳高举过了头顶。

“师父！与师兄无关，是我先说来这边看看的，不要怪罪权师兄！”

旁边那个叫做望山的少年如出一辙。

男子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严厉的斥责，但看着权阳望山两人，还是放弃般摇摇头，道：“行了，别玩苦肉计了。赶快去巡逻，不要在正事途中走神！”

“是。”

权阳脸色铁青地带着师弟们回到了巡逻的路径中。而中年男子，则是对着他身前经过的弟子们冷哼一声，跟在了他们最后。临走前，瞥了眼身后的公孙起，和他面前的“收徒”两字，更是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了句“不要理会这种变着法讨饭的废物”，脚步轻挪，就要离去。但是……

当他看到公孙起身下坐着的匣子时，却是突然止步，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冷声道——

“你那匣子中，装的是什么。”

公孙起没有说话。

事实上，当中年男子出现以后，他整个人便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丝毫动作，那只摸向剑匣的手始终保持着先前的状态，纹丝不动。

只有他的双眼，不知不觉中已被警惕和冷意占领，毫不退让地直视男子。

“我问你，那匣子里，装了什么。”

对方见他不说话，调转身子，冷声催逼。

那些将要离开的弟子们闻言，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但是只有权阳看到男子口中所指之物时，面色一沉，伸手摸上了背负的长剑。

“这匣子，装一个……人，应该还算合适吧。”

男子缓步朝他走来。

没有人察觉到，他那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正在结印。也没有人察觉到，他身后的剑刃，已开始轻微地抖动、发出细微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