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岭,月明星稀夜,群狼连鸣。一个大的身影扛着一个小的身影,在崇山峻岭间纵跳横越,落到山腰一间亮着火烛的木屋前。

要说这人啊,说死就死。到了一定年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那黑白无常就是这么霸道,仗着阎王爷的势威,一声不响地就把魂儿勾走了。

公孙起瞧着师父的尸体,呆立在门前。老头看样子断气没多久,瞪着眼睛,脸色跟生前一样红润,那条干瘦的手却已耷拉在床边,一动不动,没了生息。

终究是晚了!

他嗓子里挤出一声悲咽,刚要痛哭流涕,旁边就有人先哭了出来。

一扭头,原来是刚从山下掳来的少女。

师父临终前叫嚷着“我要女人!我要女人!”死前一定要破了童子身,怎么劝也听不进去,他没办法,只好连夜跑下山把这少女掳了过来。当时情急,也没细看,只凭直觉这是个年轻女子便从床榻抱了起来。现在仔细看来,这分明是个豆蔻之年的小女孩啊!

她估计是吓坏了,不知道哪来的夜行大盗给她掳到了这里,连哭带流涕的叫着爹娘,要不是公孙起钳着她的双手,怕是早就跑了。

他的师父已然断气,留着她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公孙起便强忍着悲痛,对她轻声说道:“姑娘,你莫要再害怕了。如今……如今我师父已经断气!没法强入你的身子,你不必再害怕了。待到天明,我就送你回家。”

她一听,挣扎得更厉害了。公孙起怕伤了她臂膀,便松开了钳手。谁知她挣力过大,直接跌坐在地。望着公孙起的小脸上爬满了惊恐,哭闹着爬起,跑了。

看到她的身影没入山林,公孙起抬手欲喊,这黑灯瞎火的,在山林里可别迷了路!但对方动作快得很,转眼就没了踪影。想来她也是附近的住户,对这山上应该也够熟悉,他便息了追去的念头。

小姑娘既然走了,他就不得不面对已经断气的师父了。

公孙起走进屋中,看到其犹带不甘的死相,又是忍不住一阵愧疚。若是他早点听他的话,去山下把那姑娘掳来,师父兴许就不会死不瞑目了。

“师父啊!”

眼泪终究是流了下来。十几年朝夕相处,就是头狼也有感情了。师父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待他如亲生儿子,他却连他此生最大的愿望都没实现!真是罪过啊!

痛哭流涕间,偶一抬头,发现墙上写了几个字。字迹遒劲有力,沟壑顺滑流畅,虽是歪歪扭扭,却犹有一股坚定的气势袭来。

上面写着:振兴师门。

他抹了把眼泪,仔细瞧着这四个字。

振兴师门。难不成这才是师父最后的愿望?

他心思辗转,想起了以前师父说过的话。

“起儿啊,我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在师门被围攻的时候装死,若是我殊死搏命,说不定还能少死几个师兄弟……与之并列的第二个遗憾就是一辈子都保留着纯阳童子身!可是我悔啊!我师门因我被灭,我又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把传承千年的门派功底给丢了!”

完事叹了口气。

“若我九十年前便有这身修为,师门又何苦绝迹!起儿,你且记住,人这一辈子,求的就是个问心无愧。若有志向,你就去实现,若有悔恨,你就去弥补,不要等老了,干不动了,那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

师父便是没能实现夙愿,才死不瞑目吧。

公孙起站在床前,深深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想抚闭其眼,又忽然止住。

“师父这辈子都想求个问心无愧,如今门派还未振兴,怎么会甘心闭眼呢。”

于是决定就这样将他下葬。若是日后替他实现了这一愿望,就回来把坟刨了,再让他闭上眼睛吧。

这么想着,他又叹了口气。

师父死了,也没留什么遗嘱。公孙起就只拿了他生前最爱的春宫七十二套图做陪葬物。师父御用的剑匣被他视作了传承,留在身边,也能当个念想。

在师父床前跪了一晚后,他在房子的东面挖了个深坑,师尊念起师门时,总是望着东方。将他的埋了以后,立了块石碑, 在上面刻字的时候犯了难。

现在想想,师父连师门叫什么都没告诉过他。便在其上刻下了“先祖掌门,恩师赵公明之墓”,隆重地上了两炷香。

事已了,他便盘坐在榻上,一边打坐,一边思考以后该如何是好。

“振兴师门”几个字就刻在对面的墙上。他凝视了良久,也不得要领。

这时,一阵洪亮的钟声从外面的山谷回荡传来。

公孙起从榻上跳起,朝着钟声源头望去,眼里冒出万丈精光。

……

…………

………………

苍山雾飘渺,东方晓初白。

云灵门伫立于神州北方,其主阁傍着一株巨大的千年古树、依峰建于卧龙岭凤雏山的最高处,其势之雄伟壮美,是世人传颂的“仙人谪居之地”,就算在修行人口中也是“世间不二的修行之地”。

这一日,朝阳刚刚从山间泄出一缕柔光,卧龙岭便回荡起洪亮的钟声。

而在那雄伟主阁的书房之内——

“什么?!”

也同样回荡着愤怒的质问。

“你是说,寻南王的女儿失踪了?还是在我们的地盘失踪的?!”

底下浓眉大眼的男人抱拳称“是”。

当今云灵门的掌门,人称“一气定山河”的朱文归眉头紧锁,袖袍一甩,在屋中踱起步来。

他是个外表三四十岁的男人,但实际上的年龄已有六十三,几个月前才刚刚接任掌门之位,一切事务还未稳定。尽管他是上任掌门的首徒,却也是因为师父突然去世而临危受命,有好几位堂主都盯着他这掌门之位。他一直在想办法如何稳住位置。

恰寻南王之女到了爱玩的年纪,四处游历,前几天来到他这云灵门之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的风景,想要上山拜师。

他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笑到合不拢嘴,赶忙盛情款待——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寻南王是谁?

须离神州西北大燕帝国赫赫有名的异姓王。

三十年前率领一百六十万虎狼之师南征北战,横扫列国,陪着当今的燕国君主一起打下了现如今的燕国版图。

江山已定,国君并未忘记他的汗马功勋,不只是自信还是心大,直接把境内东南几百里的大地划给了他,保有一定的政治权和军队,其势力甚至比一些小国还要强。

而今,他和他的四十万黑骑大军矗立在大燕边境,犹如一座大山横在他国面前。任何对燕国有什么小心思的人只要听见他的名号就会颤巍巍地息了念头。真可谓护国大公。

而昨夜失踪的那小郡主,则是他几十个孩子里年纪最小、也是他最宠爱的之一。要是收了这样一个徒弟,他何愁没有靠山?又何愁掌门之位不稳?

退一万步说,就算以后掌门之位还是丢了,他到时以小郡主师父的名义,在寻南王那里受个一官半职,不也美哉?

其势力范围边缘就在卧龙岭西部几百里,能攀上如此一大人物,朱文归就算是做梦也能笑醒。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在几天后的入门考核中,专门给那小郡主当考官的准备。

虽说修行人们表面上都说着“江湖不得让政治插手”,但背地里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那遗世独立的送雪山庄和真正的仙门旻天楼,都或多或少有着靠山。

可就是没想到,朱文归昨夜还做着美梦,今天早上就收到了“郡主失踪”的消息。

这会儿,他阴沉着脸,问底下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子:“现在有没有线索?”

“只知道那人是个用剑的,逃向了山去。”回答不卑不亢。

“只有一个人吗?”

“一个人。”

“单枪匹马,从寻南王麾下高手丛中?”

“是。”

“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他们连夜追凶,无暇顾及。”

无暇顾及?!

朱文归连踱数步,忽然停下,脸上逐渐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寻南王这样的人物,不管在传闻中还是现实里必定是威严冷酷、杀伐果断的主。

三年前他跟几个儿女在外散步,遭遇了仇国暗杀,人都没什么事,就是一个小儿子被吓得三天吃不下饭,那寻南王便抓了那刺客,严刑拷打后在全城人面前碎尸万段,然后先斩后奏,直接出兵二十万缴了那仇国几城,之后才让人上奏圣上,告诉他自己出兵了。

而现在,有人把他最宠爱的女儿弄丢了。后果都不用想,先颤三颤再说。他云灵门就是再怎么厉害,也就有几千名弟子,哪抵得过一位镇国将军的威风。

那么“无暇顾及”这事便也说得清了。

不第一时间告诉他,是怕走漏了消息,散出去让寻南王知晓。同时又想凭一己之力在一夜间把那郡主夺回来。能做郡主的护卫,想必也有这个自信。

只是一夜过去,没有结果,这卧龙岭又是如此之错综迷杂,云灵门又跟护卫们利害一致,才一大早就过来告知吧。

“外面是谁在等候?”

“护卫队,董裳将军。”

“快请进来。”

浓眉大眼的男子无言退下。

而朱文归,则是重新坐到自己的云腾古木椅上,微笑着、等着那位将军进来。

有战友的感觉,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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