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自杀。

这是林君贤每晚凌晨乘坐N市最后一班地铁返回租住地时,在心里默念不停的一句话。

林君贤正在末班地铁惨白色的车厢里。这辆钢铁制的庞然巨物正驶过一成不变的昏暗,沿着既定轨迹的铁道横穿半座城市,驶往既定的终点站。

他眺望着窗外黑暗中以固定频率一闪而过的摇曳昏黄的警示灯,以同样固定的频率在心里重复同一句话,我想自杀。

林君贤厌倦了日复一日的两点一线的城市穿梭,受够了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死亡加班,他在警示灯最后一次闪过的刹那又于心底默念了一次,我想自杀。

然后,车窗外的景色改变了,由于光污染而显得灰蒙蒙的夜色代替了地下昏暗,这是到终点站前最后一段路的地上行车。

四月冷冽的春雨湮得夜色一片雾霭沉沉,穿着雨衣的检修工、整齐划一的霓虹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永远在假笑的大型广告牌,这一切就像是爱德华-霍普的夜游者所延伸出来的、赛博朋克式的阴郁背景。

列车眼看要走完最后一段路,车窗内的扩音器中轻轻流出提示的音乐声来。正是秋田弘的《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中岛美嘉演唱版本的。

那是关于自杀的歌。

N市有八百万人口,也有八百万种的死法,自杀只是八百万种死法之一,无足轻重。在四月的深夜,想必有比八百万还要多的无数生命,在不停逝去。

真是残酷,想一了百了。

“四月真是最残忍的一个月,干脆就在四月里自杀吧。”

林君贤如唱诗般轻声念道,站了起来,准备下车,紧接着,空荡荡的车厢忽然剧烈摇晃,即将停靠的列车仿佛撞到了什么庞然大物一般,发出撕裂耳膜的巨响。

【击杀了低等恶魔,车上乘客均分摊得到??点经验,林君贤的等级上升了】

这无机质的机械音,便是林君贤昏迷前所听到最后的话语。

“没想到在自杀之前,世界先毁灭了呢,君贤。”

与那无机质的机械音音色相同,却带着淡淡戏谑感情的清美女声,在君贤耳边将其唤醒。就如同做了一个下坠的噩梦一般,林君贤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

“啊啦啦,苏醒了吗,君贤?”

拥有着宛如鲜血一般的赤瞳、以及媲美星河的银色长发的女性,身穿褪色吊带连衣裙,她银发披肩,手里捧着一本绯红色封面的书册,深邃赤瞳凝视着君贤的双眼,淡淡地向他问好。

“你是?这里是?”

那双鲜红赤瞳仿佛能勾人心魄,林君贤好不容易将视线从深邃鲜艳的红中移开,开始打量起四周。昏暗的缝道,黯淡的烛光,两侧堆满古籍的古老书架,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中世纪式的图书馆。

“我乃夜与魔法的编织者、时间与空间的管理者,爱丽丝-莉莉丝-里德-亚斯塔禄。这里是我的图书馆,君贤是我的客人。很抱歉,因为发生了平衡世界相撞事故,你的世界已经毁灭了哟,君贤。”

“蛤,世界毁灭什么的,现在整蛊节目这么低水准的吗,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

面对笑吟吟地说出不得了的大话的银发赤瞳女,林君贤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别紧张,世界毁灭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的,我和我的下仆会努力把毁灭的世界修复好,再送还给你们的。更何况,你本来就打算自杀不是吗?那就更不用在意这些事情了!”

“所以这并不是整人游戏,而是珍爱生命防止自杀协会的某种治疗活动吗?”

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自杀的事情到底怎样泄露出去,但是这间夸张的中世纪图书馆,以及眼前这个夸张的女性,毫无疑问正在对他进行心理治疗。

真麻烦。

“我知道了,我不打算自杀了,请放我出去。”

“阿啦啦,没能理解呢。和一般人不同,因为君贤在世界撞击的瞬间,杀死了另一世界的生物,和别界发生了因果纠缠,所以,在我们修复完成之前,你都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哟,放你去另一个世界倒是可以。”

“没问题,总之放我出去吧,我已经不想自杀了。”

“因为在送你走之前还需要寻找合适宿体,暂时还出不去,我们再聊一会吧。我对君贤在列车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很感兴趣呢!君贤为什么会觉得,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难道不是吗?”

看来,自称爱丽丝的银发赤瞳中二病美女,铁了心要对林君贤进行心理辅导,所以他放弃抵抗念头,决定配合她的演出。

等到把戏演完就可以走了吧。

“君贤心眼真的很坏。四月怎么可能会残酷呢,四月是你所在世界的初春吧。”

爱丽丝说着,将绯红的古书放回书架,引导林君贤往外走,踏上阶梯,走向光亮处,走到在昏暗中更显明媚的玫瑰窗花前。

爱丽丝推开斑斓的玻璃窗,将玫瑰窗花外的明媚春光引进书屋,回眸向林君贤说道:

“四月是萌芽的季节,是最有希望的季节,虽然寒意还没有消退,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你抬起头来,往窗外望去,还能在远处山岗的背阴处看到没有消融的残雪,但是你看这河边柳枝抽嫩——春天的到来已是不可阻挡了,这是一年中最为有生气的时光,是春之母最温柔的爱抚,又何来残酷?”

这就是所谓的话疗吧,然而林君贤早有反驳的对策,他微笑着,将《荒原》的第一句话又复述了一次: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林君贤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棵光秃秃的小乔木,半咏半叹道:

“就比如说,那棵丁香吧。你知道吗,在去年,这棵丁香产生了千千万万颗种子,而这些种子,都会试图在四月里发芽。”

“这有什么不对吗?”爱丽丝微微歪着头,不解地问,那模样着实有点可爱,你是时代剧的女主角么。

林君贤配合她的演出,摆出游吟诗人的风度,从窗户一跃而出(图书馆在地下室,此处是一楼),走到那棵光秃秃的丁香树边上,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以古希腊戏剧主角的咏叹调口吻,吟唱道:

“女士,你觉得,这棵树的千千万万颗种子,有多少能长得出哪怕是一小片嫩芽?那些侥幸长出了嫩芽的种子,又有几棵能长成这样的一棵能在春天里开满鲜花的大树?

“女士,你想想,即使是在最严寒的冬天里,这千千万万颗种子却还都是活的,但在这四月里,它们中的绝大多数却都无声无息地死在泥土中了。

“女士,请思量,在四月里,到底有多少生命无声无息地死完了,又有多少希望无声无息地破灭了?

“女士,甚至于就在此时,也许就在我们脚底下的泥土中,无数的生命正在死去。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份,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杂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叫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枯干的根球提供少许的生命……”

爱丽丝也从昏暗的城堡中走了出来,绯红的书刊不知何时于她手中重新出现,她一边向君贤迈步,一边朗诵书中的话语,不可思议地,她温婉的嗓音以奇妙的绝对优势,盖过了他的下一句话: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出自艾略特的《荒原》诗篇,死者葬仪的第一句,啊啦啦,原来这不是你原创的观点呀。”

“你也读过那个厌世主义者的诗?”

“刚刚读到了。君贤所在世界的乐章,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辉呢。本来我还想偷工减料,把修复世界的事适当地糊弄过去的,托你的福,我现在很有干劲,恭喜君贤拯救了自己的世界。”

“哈哈哈,所以说,在最残酷的四月里自杀也不坏吧。”

“啊啦啦,确实是充满诗意的一种死法呢。”

自己的诡辩似乎得到了爱丽丝的认同,看来她不打算纠正自己内心的扭曲了,林君贤试探性地问道:

“那么,现在能放我出去了吗?”

“是差不多该让你回去了,毕竟我也得去监督下仆们好好干活。”

银发赤瞳的爱丽丝说罢,“啪”的一声合上绯红魔书,于是乎,四月残忍而又明媚的春色仿佛幻觉一般烟消云散,林君贤又回到了最初的书架之间。

爱丽丝以色彩充沛的无机质机械音,如此咏叹道:

“与行尸走肉般活着的自杀预备役、林君贤先生最为适配的物种是僵尸。你将降临在隐匿着神秘的魔女墓穴,作为《荒原》的回礼,我会将解谜的关键、第一诗篇《死者葬仪》刻入你的灵魂。在世界修复之前,先到尚未毁灭的另一侧做客吧,祝你旅途愉快。”

爱丽丝奇妙的话语在林君贤脑海中回荡,下一刻他的意识便坠入尘世,堕入最深的黑暗中,成为了地下墓穴里无数行尸走肉的一员。

四月是最残酷的季节,却也残酷不过你的谎言。

--------------------------------我是阴郁的分割线----------------------------------------------

以上是我疫情在家写的新书开头,也差不多是我大半年来的近况汇报吧,最近过得很压抑。

我在19年年中离职、找新工作(断更的时候),我想从乙方跳到甲方,清闲一点,多为自己生活。

剑指年底科创板上市的某公司,为了合规和审计,请了18摸做乙方,准备上一套船新的信息管理系统,我就跳槽到了该公司当运维,这便是压抑的开端。

旧公司年轻人居多,而新公司包括18摸的乙方,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你看番说抽象话,他回家带娃,同事间根本玩不来,到了周末一个人在住宿舍,可以一天不说话。

乙方都是老油条,工作能推就推,我的活越来越多,本来说好我主要做DBA运维,多招一个更有经验的技术做开发,却又不肯开高价,找了快一年也招不到,等到信息系统上线,18摸开始撤场,我又要学DBA去克隆备份,又要DEBUG做开发,整个新系统只有我一个人技术运维,天天9-11-6,两点一线转眼半年。

活着真的好累,不如一了百了,每个月都会有两三天失眠到四五点,会觉得自己活在坟墓里,所幸阳台有铁网跳不下去。

做甲方做得这么累大概只有我了。

疫情期间稍微轻松了一点,虽然回办公室上班三个星期了,但是经济活动停顿,系统业务量不算大,工作量也减少。

据说四月份会发年终奖,我是想等到拿完年终,再认真考虑一下未来,譬如离职读研,或者干脆追逐梦想,在家写一年小说。

不过,家里人已经在反对了,其实离职不过是转移矛盾罢了,把矛盾从工作社会转移到家庭上,毫无意义。

活着毫无意义,正如那丁香的种子,哪怕能长成在春天里开满鲜花的大树,等待它的不是人的斧头,便是净化废气污染的残酷命运。

但我仍想小小地挣扎一下,从恢复更新开始,现在已经无法像17年刚毕业时那样,上班期间划水码字了。

一周只放假一天,唯一的周日困在宿舍码字什么的,我自己都觉得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有勇气抛下一切就好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