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这么说后,艾略克瞳孔带有的深邃之蓝如同有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一样与我相连,最后反倒是他先得出了什么答案似的,将身子轻轻靠在身后的石柱上,双手抱胸继续开口道,

「皆城上尉还真是把别人优先自己考虑啊,连妹妹们的家庭情况也这么关心」

即使本该略带「嘲讽多管闲事」的言外之意,从他口中说出却有所不同,让人觉得他不是会浪费时间做这种「低级」事情的人。

「不过你就是这样热心的人,据我所知便是如此」

「热心……也不是」

「不是吗?那你对艾莲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在内呢?」

「我们只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一起经历了很多事」

没有去过多地思考,因为自己并不想让话题被转移。

「在我看来倒不是这么回事,或者说,我了解我妹妹」

「什么意思?」

「这个由我来说不合适,时间会给你们一个清晰的结果。至于上尉你所好奇的家庭关系,也许在你的认识中,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的关系,既然是家庭那就是同一种模样,或者说是同一种氛围?」

艾略克比给我第一印象要健谈得多,同时也让我感到他所说的「对我感兴趣」也许意外的强烈。

「我没有这么认为……」

「理想的关系是什么呢?哥哥宠着妹妹,妹妹向哥哥撒娇,弟弟崇拜哥哥,哥哥偶尔使坏欺负弟弟,遇到危险哥哥还是会挡在前面保护他?然后,父亲在外打拼,母亲辛劳持家,一早一晚一家人聚在一起,父母用着慈爱的眼光守望着孩子们的背影?」

「……」

这是理想的关系,有一部分甚至是我的亲身经历。

然而,我也知道世界上的家庭各种各样,甚至我被带到御雷之前,也是有着所谓的「家庭」的。

「那种情况,放在我们派翠克家中,你觉得可能吗?」

冷峻的面容仅仅在做着陈述,没有任何多余的渴望,一切似乎只是出于解释问题的礼节而行动。

「艾莲不是本家的血脉,她的母亲甚至没有任何地位,所以小时候她会受到欺负。当然我保护过她,但派翠克家族的命运不是我们自己能够掌握的,她必须要自己学会强大」

「这不是冠冕堂皇的逃避责任吗,身为兄长的责任」

「不,你理解错了,自己学会强大不是派翠克家族成员的宿命,而是身为人类成长的必要过程,派翠克家无非更强调这点而已」

「没有哪个家庭应该同意孩子的成长需要去接受危害生命健康的实验,然后变成刽子手一样的兵器」

艾略克短暂地闭上了深蓝的双瞳,随即轻叹道,

「所谓事实,因为其存在,才成为事实,或者说,你想要用『诠释』来创造吗?像那位尼采一样」

「尼采?」

「『没有事实,只有诠释』,那是雾海之外的一位哲学家说过的话,现在当然已经失去关于他的消息了」

「没有事实,只有诠释……」

「世界本身没有立场,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同样没有绝对的正面和负面,如同世间的家庭各式各样,你不全面了解一件事,一个人,没有经过辩证的观点去剖析,从而发表任何下结论的看法,它们都可被称之为傲慢」

「转移话题,偷换概念,颠倒黑白,你所谓的哲学观,还有什么模糊是非的辩证法,是这样利用么?」

我的话语越说越不客气,即使隐约能察觉到对方话语中有一定的正确性,我也无法接受这模棱两可两可的答案。

「皆城上尉……」

深蓝之眸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怜悯,也可以视为对我的嘲弄,然而下一句话则彻底让我哑口无言,

「答案,先于事实而存在」

「……」

答案先于事实而存在,有了想要得到的答案,人类才会用各种各样的事实去生搬硬套想要证明答案。

我此时是否惊讶得张开了嘴,为何这句从我拥有记忆之时就印刻在脑海中的话,与我的三观融合的一句话,成为我为人处事的方法论的一句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

「你哪里不舒服吗,皆城上尉」

我不知道我此时的脸上写着什么样的表情,等到视线重新聚焦到现实之时,艾略克的脸已经凑到了我的面前。

「呃,你要……喂……」

冷不防地,我的额头被他的额头贴上了,温度开始相互传递,即使我没有会错意,但这个举动也暧昧过头了,身体条件反射地将对方推开。

「稍微有点发热,有水土不服的感觉吗上尉?」

「没,没有,我没事,刚刚这是也……做的太过了吧」

「因为夏盖纬度很高,在寒冷的室外用手掌估算体温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加上塞拉尼安算是一个小高原,还是要时刻关注身体的状况,毕竟这里对你而言是陌生的地方」

「哈……嗯……」

虽然脸稍微离开了一点,但并未拉到属于让我觉得舒适的距离,对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不做作的疑惑,于是我便仿佛逃避般地先发出了疑问,

「答案先于事实而存在,那句话,是你想出来的吗?」

「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怎么了么?皆城上尉是很感慨,还是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两者都有吧,我只是对阁下的学识感到震惊,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请不必担心」

「噢,刚刚你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被吸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不好意思,是有点抽象的形容」

「另一个世界?」

「你有听过多元世界理论吗?」

「诶?」

既不期待我的回应,也没有更多补充说明,对艾略克而言,陈述他所见之事实仿佛就是一切,该说过的说完之后,他也主动拉开了与我的距离。

「Excuse me,两位哥哥大人,亲热完了吗?」

「艾歌?!」

「……」

紫发的小女孩戴上了形状细长的神官式帽子,但是比起一般的神官帽,金色的装饰物无一不凸显了更胜平常的昂贵,从其后延伸出的水蓝色的缎带则是拖至地面,显得与通常所知的神性性似有不同,也许,那便是这次祭典的湖之精灵的象征之一了。

「那么,贵安」

轻灵地捏住神袍的裙摆,左脚脚尖向后轻点,熟练地完成了淑女的行礼。

「……」

除了叫出她的名字之外我一时无法挤出其他言语,而艾略克似乎变得比一开始更加冷漠,一语不发地盯着女孩。

「艾略克哥哥,别这么冷淡嘛,雨明大哥哥可是也在哦,装样子也要敬业点」

「我想和我的妹妹说话,不是你,艾歌」

似乎那一瞬的更加冷漠只是错觉,艾略克迎向艾歌的目光,又恢复了「无」的情绪。

「艾歌,你说她是装样子吗?」

「明明讨厌我讨厌得要死,还是一样要被绑定兄妹,绑定家庭,这样的亲情,雨明大哥哥一定不懂吧~」

艾歌俏皮可爱地甩动着衣袖上的蓝色缎带,一面说好像事不关己的残酷话语,在她身后,干练的警务人员和女仆打扮的女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看着我们,似是在等待着我们的对话结束。

而我此刻则是想更加确定这看上去充满智慧,也可能格外狡猾的「哥哥」的真意。

「你很讨厌艾歌吗?」

「你是很有常识的人,皆城上尉。如你所说,让家人去接受那些诡异的实验,即使是我,也会本能地排斥。一个好像全知全能的存在占据了自己妹妹的身体,无论是怪物,还是神明,都只会让我感到不快甚至恶心,尤其是你现在的表情,艾歌」

「……」

一时没想得太深,这番话语也令我将视线投向了艾歌。

时而似笑非笑的表情,时而藐视一切的表情,也有偶尔的意味深长。

在察觉了最开始遇见她时些微的恐惧,这份审视非人之物的视线和目光瞬间让我产生了更大的歉意。

「不对,不是这样,那种真正血浓于水的亲情,真正发自内心的深爱,是应该具有包容性的,接纳对方的全部,并为其变得更好而付出」

「然也,不愧是雨明大哥哥,说得好」

停止了手臂欢快的舞蹈,转而双手叉腰,闭着眼睛朝我笑嘻嘻地点头道,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反观艾略克,则是稍微皱了皱眉头,

「原来上尉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看来我的部下报告得不怎么准确……」

艾略克一点儿不多加掩饰对我的调查,随即转身面对艾歌,女孩则一脸「天真」地迎向目光。

「那么,我的妹妹,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能不能请你先进去神殿,等我和皆城上尉的私人谈话结束后,再去看你」

「哎呀呀,尊敬的哥哥,您的命令等级仅次于父亲,我哪敢不听呢。刚才如果不是看见您一副要把雨明大哥哥吃掉的样子,我也不会匆匆忙忙跑出来,他是属于谁的,您应该很清楚吧」

「……我只是担心皆城上尉的健康,另外,利用小孩子的面孔和声音来阴阳怪气可不是淑女行径,不是吗?明天的圣女」

最后那句略带挖苦的言语对于兄妹而言确实让我感到刺耳,然而艾略克一直古井无波的情绪似乎是第一次被真正挑起,这更加令我相信艾略克对于艾歌抑或艾可的感情有其特殊性。

「Zu Dienen!小女告退」

用了皓月习惯的文邹邹的说法,做出欠身动作之时也还在继续玩弄着流苏,随后跟随着警卫和仆人静悄悄地离去。

不知是喧闹还是充满活力,天空的阵雪又倏然落下,远离祭典的宁静之中,无人声之境,似连降雪之音也为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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