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将它金色的光芒洒上我的双肩之时，阴气沉沉的档案室里响起了某名年轻女性婉转动听的声音。
“蒂芙尼？你跑这来干嘛？”
顺着声音的指引，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档案材料中的我抬起脑袋，将某人凹凸有致，青春满载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对陈年旧事有兴趣的人。”
“也没有多‘旧’吧，远征军成立还不到一年时间。而且我跟Wicca姐一样，也很喜欢挖掘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哦~”
说着，嬉笑着的蒂芙尼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到了我的身边，当她注意到我正在查阅的是医药补给品的配给记录时，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变得更加灿烂了。
“Wicca姐，你脑子也太不灵光了，这种东西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嘛。”
“但我能找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我可不像你，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能建立自己的情报网。”
我叹着气耸了耸肩，然后丢下了手上厚重的档案资料。
“说正事吧，丫头，你一大早就在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跟我聊天。”
“……很敏锐嘛，Wicca姐。”
“私底下不用叫我作战代号，直接叫我格林就好。”
“那么，格林姐……你果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今晚……啊，是昨晚，我昨晚除了去医疗站跟钱德勒医生见了一面之外，一直都待在档案馆里，怎么，救国军又发起攻击了？”
“如果是那样，来找格林姐的就不会是我了。”
“说得也是……所以你就别卖关子了，蒂芙尼，等你说完了，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格林姐你知道马蒂普少将吗？”
“知道，一个功勋卓著的老将，在殖民军中服役多年，是出了名的稳健派。跟吉尔贝托前副总统的关系很好，也是现在永饶临时政府的奠基人之一。”
“知道得不少嘛，但他最重要的身份格林姐没有说哦。”
“你是指西堡军校的荣誉校长还是指NPKF远征军总司令？”
“当然是后者。”
一边说，蒂芙尼一边歪过了脑袋。
“马蒂普少将是临时政府派驻到纽兰大陆的军衔最高的将领，换句话说，他是全纽兰所有NPKF的头头。地位不可谓不高，权力不可谓不大，称他为一方诸侯也没什么问题……”
年轻的女兵接着说道。
“……但就是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今天凌晨却在自己的寓所里饮弹自尽了。”
“今天凌晨？饮弹自尽！？”
蒂芙尼的话语吓了我一大跳，这么大的一件事，军队的官方信息渠道居然没有半点动静。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是在寻我开心吧？”
“此事千真万确，人是凌晨四点多死的，现在兵营里所有营级以上干部都在指挥中心开闭门会议，相关资讯都被管制了，显然有人不打算让这件丑事传播出去。”
“……也不是不能理解。等等，你说高级军官都在开闭门会议？我怎么没受到邀请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代表我们中队参会的是阿尔维斯上尉。看起来，格林姐，上尉跟你好像不是很处得来，你私底下要当心一点啊。”
“……谢谢你的提醒，蒂芙尼，但我很肯定阿尔维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我捂着额头尽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上尉暂且不论，中队里还有其他人知道少将自杀的事吗？”
“应该没有了，事实上整座兵营里了解情况的人都不多。”
“这么大的事真能隐瞒下来？”
“一时半会还是可以的吧，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这么一来，我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要是让城外的救国军知道NPKF的最高指挥官没了，他们肯定会抓住时机朝玛塞发动猛烈的攻势，到时，城里的那些帮派武装也会闻风而动。”
“嘛……也不能排除那样的可能吧。”
听完我的分析，蒂芙尼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后，我顺势将话题的主导权交到了她的手里。
“怎么，你有不同的意见么？‘情报女王’的高见，我一定要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哈哈，格林姐你就别挖苦我啦，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我本来还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感到高兴的。”
“高兴？”
“对啊，格林姐你不会忘了昨天马蒂普上尉的事情吧，他是今早自杀的马蒂普少将的小儿子。”
“那又如何？”
“……”
我的回应让蒂芙尼愣了许久，过了好一会，我才领悟到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那个啊，你是想说，少将死了，就没人来追究我们中队救援不利的责任了吧。”
说话的同时，我盯着同伴的俏脸，想从她细微的面部表情中读出一点其他的东西。
“所以，这才是你一大早就到处找我的真正目的？”
“……我只是想让格林姐你开心一点嘛。你才来，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知道你肩上的压力很大，我也想为你，为中队分一点忧啊……虽然好像有点弄巧成拙就是了。”
“谢谢你的关心，丫头，你肯跟我共享这么重要的情报我十分感动，但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要怎么面对少将身死之后留下来的烂摊子……你看。”
说着，我随手翻开了一本档案，将下面打印出来的电子签名部分呈在了蒂芙尼的眼前。
“档案记录中，有关军需物资的仓储和转运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些有问题的内容，大部分都经过了马蒂普少将的亲自审批。”
我表情严肃的对身边的下属这么说道。
“价值上千万的燃料，轻武器和后勤补给品不翼而飞，这可不单单只是‘腐败’的问题，我怀疑远征军内部有一个以马蒂普少将为首的犯罪团伙，在有计划，有组织的掏空部队，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马蒂普少将本来就是总司令啊，如果他有二心，为什么还要耍这么低级的手段？况且掏空了手里的军队，对他来说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吧。”
随便瞟了几眼我手上的记录，蒂芙尼就拨浪鼓似的摇起了脑袋。
“所以我就说了，光看纸面记录是没有用的，如果格林姐你真想知道什么，最好还是脚踏实地的去现场看看。”
“……你说的没错，是我太教条了，连纸面上的记录都如此破绽百出，真的去实地考察，指不定要揪出多少魑魅魍魉。”
“但这样真的好么？”
我的回应让女兵再次歪过了脑袋。
“生态环境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偶然之中肯定也蕴含着必然。”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格林姐，对环境的改造未必总会带来好的结果，不能适应环境的物种迟早会被环境所淘汰。”
“你说的没错，但如果环境本身出了问题却又没人想去改变它，到时受害的就是环境里所有的物种了。”
“那么谁来定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想办法让自己和身边的同僚们生活得更好一点是‘错’的么？因为某些虚无的理由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跟一群同样陌生的人拼命才是‘对’的吗？”
“……你的思想很危险，蒂芙尼。”
看着老同学空洞的双眼，一时之间我竟有些语塞。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军队付钱不是让士兵跑到战场上去决定‘对’和‘错’的，士兵需要的只是服从命令。我想这句话应该能解答你的问题。”
“那如果军人只要服从上级的命令就好，格林姐，你又在档案室里做什么呢？”
“……”
蒂芙尼的反问，彻底让我哑口无言，说到底，人性如此，我们总是在试图用自己的语言来解释世界，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去当一个闭门塞听的“机器”。
“呼……”
回过神来之后，满头是汗的我深深的吸了口气。
“真是败给你了，伶牙俐齿的丫头。”
怎么说着的我摇了摇头，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
“也许你不应该回到军队，依我看，让你开AS真是大材小用了。”
“你不也一样么，格林姐，哈哈，你也是一点军人的样子都没有呢。”
同样换上了轻松表情的蒂芙尼回怼了我一句，听到她这么说，我突然对这丫头眼中的军人形象产生了兴趣。
“哦？那依你看，合格的军人是什么样子的？”
“沃尔坎军士和小雪那样。”
“两个扑克脸啊……确实很有军人的感觉。”
“不只是扑克脸，更关键的是……他们从来不问问题。”
“……这倒也是，果然16TH就是个问题中队，因为会问问题，爱问问题的人太多太多啦，哈哈哈哈~”
说完这句，我一边将手上的档案文件丢向空中，一边发出了开怀的笑声。
受到我的感染，蒂芙尼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等到笑够了之后，我们两人身边早已洒满了一地的纸张文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一副令人无语的混乱图景，房间里的空气却在我和蒂芙尼不间断的对视中有了些许暧昧的感觉。
“所以……问题女孩，现在到问题队长的问题时间咯~”
说着，我顺势抓住了蒂芙尼的纤手，她的手保养得很好，摸起来跟伊希尔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弗里德曼兵营的惊天弊案里……你也充当了一个重要角色。”
“……哈哈，格林姐，你也太会破坏气氛了吧。”
对我的突然发难，满脸苦笑的蒂芙尼显然没有任何准备。
“不单是气氛，我还很会破坏手腕。不想下半辈子用左手写字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办不到，如果我这么做了，有人会没命的。”
“你不怕坐牢么？”
“我不会坐牢，原因不用我说，格林姐你也一清二楚。”
“那么，不谈军队的监狱，我们来聊聊团结阵线的‘私狱’如何，玛塞城里肯定有类似的地方吧？”
“……你要把我交给团结阵线？”
听完我的话，蒂芙尼显得有些吃惊，但笑容并没有完全从这丫头的脸上消退。
“还是算了吧，就算把我交给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是么……那如果我告诉他们袭击事务所是你的主意，说不定那些人会改变想法？”
“……你到底想干什么，格林姐？你想把玛塞城闹得鸡犬不宁吗？就为了实现你心中的‘正义’？就为了你那个远在天边的维埃拉大总统？”
“跟维埃拉没关系，我甚至都没见过他，我只想做正确的事。”
“在玛塞，对所有人来说，唯一正确的事就是活下来。格林姐，你在战场上和象牙塔里待得实在是太久了，是时候走出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了！”
“……”
蒂芙尼的话语击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趁我愣神的工夫，那丫头抽出了自己的手腕，一边冲我摇头，一边缓缓的后退着离开了档案室。
【‘人间’……么，对我来说，这还真是个陌生的词语啊。】
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次以“普通人”的身份游历市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在迷失的这两年时间里，使用贝拉身体的我一直想方设法的躲避人群，过着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无法否认，我对玛塞城和NPKF，甚至是大破灭后的永饶的了解都太少了，蒂芙尼说的没错，某些东西确实只能从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才能感受出来。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吗……】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档案资料，我再次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另外一名女性的倩影出现在了档案室的门口。
“长官，您怎么在这，发生什么事了？”
来者是拉布雷斯少尉，我抬起头，刚好对上她惊慌的双瞳。
“……没，没什么事，我不小心碰倒了档案架。”
“但是我刚刚看到蒂芙……”
“我说没什么事就是没什么事。你有什么事么？”
不等少尉把话说完，我就用严厉的语气打断了她。
“如果没有的话，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静一静吧。”
“……抱歉，打扰长官了，但确实有几件要紧的公务需要长官亲自处理。”
没有被我的严苛吓倒，艾薇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首先是小雪……我是说斯诺中士和施耐德上士的归队申请，请您在这里签字，然后这是昨晚运到的AS备用部件的签收单。”
“是真的有备用零件运来了，还是只是空头支票？”
“运来的是长官您那台‘逆王幻象’的沙漠战换装组件，发送单位是FIA，艾米班长已经检查过了。”
“FIA吗……原来玛莎说的‘好事’指的是这个啊……”
“长官？”
“啊，没事，既然艾米清点过了，那我就签字吧。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
“呃……沃尔坎军士请了事假，说是要去探亲，阿尔维斯上尉已经批准了。”
“探亲？他不是色雷斯人吗？纽兰大陆哪来的‘亲’给他探？”
“这个……这个我也不清楚。除了这件事之外，夏恩少尉无假外出，去向不明，斯特劳斯窝在宿舍睡觉，怎么叫门都不回应，罗塞莉少尉被坎贝尔中士关了起来，中士说你不点头天塌下来也不放人，然后是维兰军士，她……”
“停停停，你先停一下……”
不等拉布雷斯做完汇报，我脑袋两边的太阳穴就已经疼得怎么揉都没法缓解了。
“你先告诉我，艾薇，中队上个月有几天能正常开展训练？”
“三天……好像吧。”
“还有三天啊，阿尔维斯比我想的还要能干嘛。”
“虽然日常训练基本开展不了，但中队来到玛塞之后的实战表现都还不错，除了，呃……除了……”
“除了昨天的救援行动，对吧。”
“呃……就是这样了……长官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么？”
“现在中队谁有空？”
“嗯？”
“就是早上没有出击任务的，我看过值班表，我记得我们中队每天都要负责某片城区的巡逻和执勤吧。”
“今天没有排班的是……施耐德和斯诺，长官找他们有什么事么？”
“我想去城里转一转，需要一个比较熟悉当地交通和风土人情的导游，这两个人你觉得谁比较合适，或者你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最合适的是夏恩少尉，他以前可能来过玛塞，很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在外面也有不少……呃……‘朋友’。其次就是蒂芙尼中士了，她跟本地的‘唐人’组织走得很近，城里的帮派人员多少都会给她一点面子。至于小雪和施耐德……其实他俩都不太适合，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施耐德吧，毕竟小雪有点路痴，两个女孩子一起行动也不太方便。”
“施耐德么……有他这种一根筋的家伙作伴确实很有安全感，只不过一路上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长官到底要去哪呢？会出去很久么？要不要通知艾米班长帮你们的机体换上高续航的融合电池？”
“不，不用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不开AS，你帮我准备一辆本地牌照的车子和两件不起眼的外套就好，大概中午时分我们就会回来。”
“那么，我能问一下理由么？”
“不可以，如果阿尔维斯问起来，就说我们出发去城郊侦查地形了。”
“好吧，在出门之前，长官要不要先尝尝我做的早餐？今天不但有牛奶，还有难得的培根和鸡蛋饼哦~”
“不了，我不想糟蹋好东西，你把我的那份送给贝拉军士长吧，她要多吃点有营养的才能打得起精神。”
“明白了，长官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
“保持通讯畅通，艾薇。”
深吸了一口气后，我语气严肃的对眼前的少女这么说道。
“有很大的可能，我们会需要你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