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们现在所面对的状况是这样的无助,可我却没有一丁点焦急的感觉,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总归是能解决的。

有一种说法是把恐惧归因为“未知”,未知导致了恐惧,如果这样的话倒也是能够解释的通我的感受,毕竟两个大学生,再怎么无助也是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因为这种情况而有什么生命危险的,无非就是有些麻烦而已。

不过,我觉得现在我还能够保持心平气和的原因,主要并非在与对未知的认真与否,而在于我不是一个人处于这种情况之中,正是我身旁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她,才能够在这种时候还能够保持冷静。

这个时候我们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把手机放回到兜里后我不由地叹了口气,虽然这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但她看上去还是有些因自责而变得低沉了起来。

“没办法了,那我们就只能走回去了。”

我的语气尽量保持轻松,也是想让她不要太过于苛责自己。

“可是……”

“啊,你是说你的脚吧。”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背你吧。”

她像是猜到了我会这样回答,话音刚落便抬起头说道:“这怎么可以,让你背着我走到这就已经很……”她顿了顿。“现在还要你背着我走,这么远的路怎么可能啊。”

“问题不在于可不可能吧,而在于选择,我们没有选择了不是吗,如果我不背着你走,那现在就只能待在这了,如果要做选择,我当然会选择能走多远走多远,而不是停留在原地干等着。”

她的沉默绝不是虚伪,这一点我敢以自己的人格做出担保,哪怕有以“相识的时间”来做文章我也不怕,在这一点上,我愿意相信自己的感性认识。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也不愿意用沉默来接受我的帮助。

我背着她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林间的道路昏暗无比,没有一丁点光亮,本就有些薄弱的月光也被道路两侧茂密的树林遮蔽的一点也不剩。

她拿着我的手机,打着手电筒模式照着前方的道路,才能勉强前行。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道路,受伤的少女,虽然我是个无神论者,但这样的气氛如果两人还是沉默着一言不发,难免会觉得有些怪异,内心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真的不是有意说那些话的,也许你会觉得……不经意间说出来的才是心里话,如果你真这样想,我倒真是有些无口辩驳了,可我还是想说,那绝不是我的心里的真实想法,硬要说的话,该算是失智时候的胡言乱语吧。”

过了几秒种后,她总算是开口了。

“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

“听起来有些假呢,明明一下午都没理我。”

“我那是……我那是生自己的气。”

“这话又是从哪说的?”

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仅从声音上判断,我能想象出来,她现在应该还是委屈地皱着眉毛,嘴角耷拉着。

“因为你说的没错……”

“什么?”

我下意识转了一下头,结果被手电筒晃了一眼眼睛,又急忙把头转了回去。

“因为你说的是对的,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机会听到这首曲子了。”

我都情绪突然变得高涨了起来,当然,是负面意义上的高涨,不仅仅是焦急,而是慌张和震惊。

难道说她下午的沉默都是因为在想这件事情吗?

“别乱想啊,我都说了我那是胡乱说的话。”

“但就是这样对吧,毕竟是安魂曲……谁能听到自己的安魂曲呢,安魂曲不是送给死人的,而是活人对逝去之物的追忆。”

听上去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接受安魂曲的对象却没有办法听到安魂曲,明明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可此刻却只叫人觉得有诉不出的伤感,又有些荒诞。

“别死人死人的说,多难听啊。”

“本来就是。”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我只是说事实而已……”她小声嘟囔道。

“这算什么事实啊,人总归会死,但你现在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不要轻言死什么的。”

我是个乐观的人,我讨厌悲观主义,可我不是个盲目的乐观主义者。但在面对夜沫歆那些理性的悲观时,我却除了盲目的乐观主义外,就再也找不到什么能够劝她的话了。

为什么要劝她呢,这是心知肚明的事实不是吗,她就剩三个月可活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相识,我才答应帮她写安魂曲不是吗。

既然事实就是这样,那我现在这些话又意味着什么呢,理性地来看待,不就是虚伪吗。

也许吧,可我绝对不会承认,哪怕这份乐观是盲目的,是虚伪的,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安慰,我也一定会坚持的。

因为,无论如何我也没有办法去正面地冷淡面对,靠在我背上,令我有着切实的温暖感受的女孩,就要这样死掉了的事实。

如果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她还活着不是吗,我不愿意让活着的人感到伤心。

“喂,你怎么沉默了啊,好歹说些什么啊。”

“对不起……”

“道哪门子歉啊,你不是一直都挺乐观的吗,虽然我也才认识你不久……而且,我才不想你在我的印象中是这么悲观的人呢,难道你想让自己的安魂曲变成悲歌吗,人们会想着,为什么啊,生前不是个挺活泼乐观的女孩吗,但怎么曲子这么叫人难过呢,但你的灵魂才不是这种颜色的吧。”

“……”

“喂,说话啊。”

“……”

“别沉默啊,你要是想反驳我就尽情反驳啊”

“……”

“啧,我说你……唔!”

我因为受不了她的无声而再次回过了头去,但这一次就不像刚才那样幸运了,我再一次被手电筒晃到眼睛,结果不小心踩进了一个凹进去的土坑里,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肖斯同学!你没事吧。”

不过还好,我是正面倒下的,身后的她没有受到波及。

我撑着身子坐了下来,身旁站着惊慌失措的她。

“没事,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不过幸运的是,我没有像她一样伤得那么严重,虽然脚也是不小心崴了一下,但还没有到不能走路的地步,没什么大碍。

也可能是有些累了的缘故,停下来才发现我已经背着她走出了不短的一段距离了。

“先休息会吧。”

她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在环顾了一下周围后,我们发现道路旁边是一个隆起的小山丘,那里没有什么树林遮蔽着,便相互搀扶着走到了那边。

她拿出了野餐垫铺在了地上,坐下后我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似的发出了一声舒缓的叹息,她却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啊。”

“你刚才的声音像个老人似的。”

“对啊,就是老人啊,年纪大了,腰不好行不行。”

坐下后我揉着脚,她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我。

“很疼吗。”

“不算太疼,别担心,倒是你自己,崴的比我严重多了吧。”

我抬起头看着夜空,一片漆黑,只有月亮自己孤独地挂在那里,借着太阳的光芒映照着大地,周围一颗星星也没有,和我印象中的农村郊区该有的那种美丽的夜色大相径庭。

“真是孤寂的夜空……”她说道。

“是啊,不过也挺好的不是吗,总觉得挺应景的,没有那么喧嚣,只是平和。”说着,我看向了她。“心里还想着那些事吗。”

她也低下头来看向了我,但在眼神交接的一瞬间又别开了目光。

“人类真的很强大呢,你不觉得吗?”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想想啊,我们现在望着的夜空,与千百年前的人们望着的都是同样的月空,但是夜空下的世界却是物是人非。”

她再一次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我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什么都办得到,人类探索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都是无限的,除非结局来临,否则不要轻言放弃和不可能什么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她再一次看向了我,而这一次,我们目光交接的时候,她没有再别开目光。

“那么,肖斯同学是觉得,安魂曲也可以是写给活人的吗?。”

“呃……这个……”

果然不行啊,虽然刚才强忍着羞耻感说了一堆耍帅的话,但一涉及到现实的问题,就变得无能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她这副严肃的表情让我的气势荡然无存。

正当我思索着该怎么样解决眼前的现实困境的时候,刚才还很严肃的她突然笑了起来。

“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吧,是不是感觉内心乱成一团了,想着该怎么办呢。”

“你这家伙,原来是故意的吗……难得我下定决心要表现一下。”

“因为看着肖斯同学这难得的有干劲的样子,就忍不住逗了一下。”

“我平时看起来是那种很没有干劲的人吗。”

“在某方面……有些吧,感觉已经绝望了的样子。”

她说的“某方面”指的是哪方面?

“难道说你之前的难过和低沉都是装出来的吗?”

“才不是,我是真的在一瞬间感到了有些……嗯,倒也谈不上绝望那么严重,就是觉得稍微有点累了吧。”

“我能懂,但是现在好多了?”

“嗯,托你帅气的发言,好多了。”

“别拿我开玩笑啊……我羞耻心很低的。”

“抱歉抱歉。”

虽然我和她之间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可是仔细想想,她之前纠结的事情,本质上还是没有得到解决不是吗。

然而,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却又靠了过来,对我说道:“今天的星空感觉挺美的,不是吗。”

“星空?你哪只眼睛看见星星了。”

忽然间,她朝向了我,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让我愣了一下。

“肖斯同学,我们做个约定吧。”

“约、约定?”

“嗯,如果我三个月后还活着的话,那么就让我听听你写的安魂曲。”

“诶?”

“不过硬要说的话,现在已经不足三个月了,所以应该是几十天后,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就让我以一个活着的死人姿态,听听你为我写的安魂曲。”

“这还真是给相当过分的要求啊……你的意思是我还是按照三个月的期限来写,是吗。”

“就是这样。”

乍一听上去好像有些妄诞,但刚才要她保持乐观态度不正是我吗。

而且,如果她真的能够活过医生说的那个期限的话,也算是对所谓的必然权威做了一次否定,真是那样的话,让这位活着的小姐听听她本应该是死后才能享受的安魂曲也无妨。

“所以,怎么样?”

“嗯,挺好,我觉得没什么问题,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努力活过医生规定的期限,我就把我写的安魂曲给你听。”

“太好了呢。”她双手合十说道。

看着她终于恢复了的开朗模样,我在心里想着,希望她能够活着听到她自己的安魂曲。

之后我们还是像之前那样,我背着她继续朝前走着,原本以为要花好久才能走回到车站,我已经做好了凌晨回家的打算。

不过幸运的是当我们回到大路上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路过的车辆,对方答应带我们一程,我们便顺利赶在末班车前搭上了车,回到了市区。

回到了家后我摇晃着身子瘫倒在了床上,明明没有做什么,不过是背着个女孩走了一段路,可是一旦放松下来后身子就变得疲惫无比,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真是好久没有过过这样充实的一天了。

本是打算先去好好洗个澡的,结果不知不觉就这样睡着了。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传来了手机的声响,把我从梦中吵醒。

我迷糊着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睡着了,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是深夜了。

要是没有被吵醒,估计就这样一觉睡到天亮了。

想着谁会这个时间给我发消息,结果打开手机那熟悉的头像映入眼帘。

“这家伙还没睡觉啊……”

本以为找我是有什么事情,结果却发现只发过来了一张图。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起了这张图,看了半天也只看出来了这似乎是一张画,但具体画的是什么……我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这是什么后现代简约主义的画。

这时她发过来了一句话。

『我的新作,“星空下的约定”,怎么样ヽ(✿゚▽゚)ノ』

这……

我该从哪里吐槽比较好。

这一片漆黑的原来是夜空吗!那个像是煎鸡蛋的东西……是月亮?

星空下的约定……也就是说,最下方的那两个像是树杈一样的东西是我和她?

这也太抽象了吧!

她是回家后一直画到现在吗。

我看着这副画笑了几声,但随后,不知道是不是困意所致,沉重的思绪再一次占据了我的头脑。

冷静下来想想,这个约定,对她而言,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呢。

对于离死亡似乎还很遥远的我来说,根本没有办法理解这其中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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