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做了个梦...

梦中,我蜷缩侧躺在地上,四周漆黑空虚,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

醒来后直至现在,我都仍旧清晰记得这梦。

墨黑色的雨水滴落在我身上,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恶臭味,浅色衣物被它们胡乱绘画着,增添新的图案。

天空之上,乌云之间,无数不断扭曲的触手向外延伸,替代着原本骇人的闪电。

痛苦低沉的悲鸣声,从乌云中传出,响彻在整个世间回荡。

树枝上的绿叶并没有落到地面,没有漂浮在那粘稠的雨水上面,当雨水与其接触时,便立刻干枯化作灰尘飘散,留下光秃秃的枝干。

原本略微潮湿的地面,现已变为让人寸步难行的泥沼,雨水渐渐向上漫延,到达我膝盖位置。

走出家门,来到镇上,奋力敲打叫喊着每家每户的房门,无人回应。

从窗外往里面看去,一切都摆放得异常整齐,不见一只蟑螂或是老鼠。

除了那悲鸣声,雨水滴落的声音,以及我自己所发出来的噪音,就不再听见其它动静。

存在感单薄的我被人们抛下了,又或者只是单纯被遗忘。

同我一起被留下的,还有那身染重病卧床不起的少年。

我与他并不相识,不知他的名字。

擅自闯入他家,想要找寻他人踪迹的我,发现少年时,他已是意识模糊头脑不清醒,虚弱的说着些令人费解的奇怪话。

“黑雨将会淹没地面上的一切,腐蚀着所有有生命的世物。这便是世界毁灭时的场景,人类世界的毁灭。唯有被神明选中之人,才能找寻到高塔,逃离苦难与死亡...”

“你是神明所派来,引导我前往高塔的使者吗?”

不,我并不是。

我只是个闯空门的家伙罢了,不是什么神明派来的使者,甚至我都未曾信奉过某个宗教的神明,不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是吗...镇上原本居住的人们都离开了...”

是啊,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能向你求助吗?”

可以。

要真像是你所说的那样,世界正逐渐走向毁灭,那么就走吧,前往高塔。

“真的是非常感谢。”

你的确应该感谢我。

要是我没能发现你,那么很快雨水就会将你淹没,挣扎着窒息而死。

少年的身体异常瘦弱,背着他,重量还算是能够接受。

黑色长发下所掩盖着的,是那苍白且毫无血色的稚嫩面容。

身上穿着的白色衣物,被雨水淋湿,多添上一种颜色。

“请问,你能够看到那座高塔吗?”

高塔?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高塔。

“是吗...你看不到高塔...”

是啊,我看不到高塔。

这是否代表了,我并不是被神明所选中的人?

“那么,能请你向南走,到广场上去吗?”

高塔在那里?

“是的。”

无人的城镇,充满着让人莫名觉得害怕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想象着曾经这座城镇的繁荣景象,对比现在,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惜。

世界要毁灭了吗?如此突兀,没有任何征兆...

人们是为什么,才狠心舍弃自己的家,离开这里的呢?

“我想应该是因为这雨...”

雨?

“这雨把一切都毁了,树木,麦田,家养的牲畜,仓库内存放的食物...”

“它把人们赖以生存的世物全都腐蚀殆尽...”

“人类是无法和自然灾害对抗的,更何况这黑雨是神明所降下的审判,必然更加的残酷。”

神明的审判,你真的认为是那样?你相信有位高高在上,坐于云朵之上,向下俯视监视着我们的神明存在?

“是的,我对此深信不疑,神明是真实存在的。”

你能为我证明吗?

“不,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不管我说些什么,你也不会相信吧?”

是啊,的确是那样没错。

所以,我会暂时放下自己个人的观点,换个角度重新审视你所说的话。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来吧,向我证明神明是真实存在的。

“我曾经说过,你所记录下来的那段话,正是神明它在我发烧昏迷时,向我揭示的,关于这场黑雨是为何降下。”

就当是那样好了。

那么,它长什么样?

“什么?”

你梦中神明的模样,它不是向你揭示了正在发生的一切吗?

“我并没有看清它的面容...”

那你又是怎样判断,它是你所信奉的那位神明呢?

“我看到了,在梦中...”

“尽管我没看清它的面容,只不过那圣洁的白光团,绝对就是神明所派来的使者。”

哈?你不是说你看到了神明吗?怎么又改口说是神明派来的使者?

还有啊,为什么是白光团?那不就等于没有看到吗?

“可是...”

白光团当中是怎样的,你并没有深入去看对吧?

“嗯...”

如果那白光团之中的存在不是神明,而是恶魔呢?

“那它又是为了什么,才把这一切正在发生的事告诉我?”

为了误导你,让你自己送上门去,好结束你这条早已奄奄一息的性命,夺取你的肉体,真正降临这世间。

“这怎么可能...”

要不,让我们暂时先停下来,在前面那凉亭之中休息片刻,你仔细想想如何?

“不,我想尽快到达那座高塔,一切我想知道的答案都在那。”

为了我,让我休息一会好吗?

虽然你并不是很重,但是雨水与泥水让我走得很费力。

“那,好吧...”

神明,我永远也不会承认它的存在。

要我相信白光团是神明所派来的使者?

我更相信天空中正蠕动着的触手,是恶魔的胡须。

神明,它要是真的存在,为何要降下这所谓的审判?

杀死,摧毁自己所创造的一切,不会有任何罪恶感吗?

不,或许它真的不会感受到有什么罪恶感。

只是,那样的做法又与恶魔有何差别?

这审判,只不过是单方面的屠杀...

所带来的,仅有灾难...

人们为了生存舍弃温暖舒适的家,背上行囊拖家带口找寻着安居之所。

在这路途中,又会有多少人,像少年那样被舍弃...

人性,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一旦人们摘下脸上的面具,做自己真正所想的事,那么世间将会在顷刻间,化作地狱的模样。

在所有人的内心中,都潜藏着一只可怕的恶魔。

时常在不经意间,左右你的选择,让一切无法挽回。

“那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

“是啊,你的名字。”

“一直称呼为‘你’,总觉得并不是很礼貌。”

哈哈哈...世界都已经快毁灭了,你却还在想着这种无聊的事。

不过嘛,告诉你我的名字,倒是没什么问题。

我叫做约瑟...

脑内阵阵刺痛,一片空白。

对于自己,我只记得这名字。

一切过往的经历,只从写下笔记的那时开始。

“约瑟?好奇怪的名字...”

是那样吗?我倒是觉得这名字很普通。

“约瑟你是最近才搬来镇上住的吗?”

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

除了这名字,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所罗门格兰迪?”

什么?

“所罗门格兰迪综合征。”

那是什么。

“一种怪病。”

“染上它的人,记忆只能保留一周,也就是七天。”

“七天结束后,所有的记忆都将消失...”

“这种怪病是没有办法医治的。”

“我曾经听说过,患有所罗门格兰迪综合征的病人,他们都随身携带着笔记与笔,记录下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为了能够在记忆消失后,让新生的自己阅读,回想起过往。”

所罗门格兰迪综合征...

翻开笔记,仅有那段梦记录与我在今天写下的这些。

前面几十页全都被某人撕下,留有痕迹。

是谁?我?或者我熟悉的某人?

它撕下我所写下的过往,为了什么?

我想不明白...

只是,不再去细想...

既然无从得知自己的过往,那么就着眼于现在吧。

以前的我是怎样,与我现在是怎样,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此刻的我,没有了过往记忆的我,已然得到新生。

在记忆再次消失前,我会为了短暂存在的自己而活。

你呢,你的名字。

“我啊,我名叫希伯伦。”

希伯伦,是吗...奇怪的名字。

现在我们算是相识了,那么继续上路吧。

走下阶梯,雨水漫延至我胯部位置。

在我想着是否该说些什么,打消希伯伦前往那座我看不见的高塔时。

远处晃晃悠悠地漂来一艘积满黑色雨水的木船。

船内仅放着两支船桨与两个木桶,用它们舀出雨水。

我与希伯伦一同乘上木船,摆动着船桨,慢慢向那高塔前进着。

“这是神明为了让我们能够到达高塔,才特意让水流引导它来到我们身旁。”

希伯伦他在看到这艘木船后如此说道。

神明为了我们特意送来的?不不不,并没有那一回事。

在这凉亭的一旁,或者是不远处有河道,这艘木船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黑色雨水让我看不清脚底下有着什么,几次害我差点被绊倒。

不管这艘木船是神明送来的,还是我们的运气及偶然。

乘上它,并不是件坏事。

希伯伦,你为什么会被抛下。

这问题我一直想问,只是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问题。

“我在半年前染上了知更鸟症候群,这与所罗门格兰迪综合征一样是不治之症。”

“得病者身体会渐渐变得虚弱,时常伴随高烧以及浑身发冷...”

“我想,因为我只是个随时都可能会死去的累赘,才把我留下。”

“对于离开这座城镇,自己能否撑过劳累的路途,我想应该是没有可能。”

“被留下,其实还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死在自己出生,生活的熟悉小镇,挺让人憧憬的不是吗?”

那还真的是会照顾人啊,你的父母。

“什么?我的父母?”

难道不是他们把你留下来的吗?

“不,并不是。”

“我的母亲,她在三年前病逝...”

“知更鸟症候群,听她所说,这病是家族遗传。我的祖父,也是因这病而死。”

“病发的时间人各有异,但是却都在病发后的一年时间内死去。”

“我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一年再婚。”

“半年前我病发后不久,父亲便因为过度劳累死去,留下我们二人。”

那么,这是童话故事里常有的角色,恶毒后妈?

“我的第二位母亲,她对我很好,细心照料着我。”

她却在不久前舍弃了你。

“我并不怪她,反倒是要感谢她把我留下,我才能与你相遇,在此时一起前往高塔,逃离这黑雨带来的苦难。”

在这半数沉没于黑雨水之下,排列规整的建筑物,十字路口间。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昆虫尸骸,漂浮在水面之上,围绕着某物化作中空的巨大圆形。

塔,就在这当中。

在船身触碰到如同岩石般坚硬,无形的物体时。

停靠下来,希伯伦拉起我的手,说着。

“来吧,让我带你登上高塔,就当做是你带我来到这的回礼。”

这座高塔不是为了被选中之人所诞生,存在的吗?

我,并不是被神明选中的那个人,你才是。

你如此擅自做出决定,不怕神明怪罪于你,降下罪罚,让你眼中所见的高塔消失吗?

“不,我并不认为我所信奉的那位神明会如此心胸狭隘。”

立足水面之上,昆虫尸骸之间。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发生改变。

希伯伦他所说的那座高塔,慢慢显现在我面前。

高塔,用纯黑色石砖堆砌成,脚下所踩踏的阶梯散发着微光,其上刻着不知何种语言的象形文字。

“我想,神明已经默许让我带你登上这座高塔。”

真的是那样吗...我也被神明选中了,或是恶魔。

这座高塔内会有着怎样的事物存在,在顶端能看到什么景色。

我犹豫着,直到希伯伦他拉着我的手,向上走去。

你的身体还好吗?

“嗯...不知为何,越是接近这座高塔,我觉得身体有了好转。”

是啊,的确如此。

甚至你都可以独自站立起来,走在我前头,不需要我的搀扶。

这算是神迹吗?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的希伯伦,现在却是除肤色发白以外与正常人无异。

那位存在想向我证明自己。

你是恶魔,还是神明,亦或是其它什么。

黑雨,触手,高塔,预言...

现在你的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想亲眼见证,你。

与希伯伦一同。

漫长绵延看似永无止尽,不断踏着阶梯向上走去。

我与希伯伦二人没有再开**谈,唯有脚步声提醒着我们的存在。

完全相似,没有任何改变,不断重复着的,眼前的画面。

一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去。

我的灵魂正沿着这阶梯,走向新生,转世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人。

突然觉得,好累...

身体变得如注入铅块般沉重,无力感自脚底泵涌而上。

背靠着墙壁缓慢滑下,坐在不知第几个阶梯之上。

抬头看向希伯伦那不断往上走去,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闭上眼睛,放空脑袋,什么也不用去想。

就这么睡去吧...

“约瑟...你醒啦。”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双臂交叉抱膝坐在同一阶梯上的希伯伦。

他微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我问候。

“那么,我们该继续向上走了。”

“雨水在你睡觉时,并没有停下来。”

“现在已经快漫延到这层阶梯,只差三四层。”

往下看去,原本走过的阶梯都会变得暗淡失去光亮。

黑色的雨水潜藏其中,只有在我伸出手去试探时才发觉到它。

嗯...

我只是用这一字,点头回应希伯伦,紧随他其后。

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

没有做梦,又或是我没能记下所做梦的内容。

你为什么不抛下我,独自一人先到达这高塔顶端呢?

我并没有这么直接的问他,只是注视着希伯伦他的面容。

他察觉到,我似乎有些什么事想问他。

暂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与我双目对视片刻。

“约瑟,你现在相信神明的存在了吗?”

不,除非我能够亲眼目睹它的容貌。

与其接下来,它在这世界被毁灭后所要做的事。

创造新的生命来取代人类,或是舍弃这个被毁灭的世界...

我想知道,它到底想做些什么,降下这黑雨结束一切后...

“是吗...”

沉默,只留下脚步声的回音。

直至高塔被某物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墙壁石块碎裂后化作一地粉尘,因此才没掉落下来伤到我们二人。

高塔之外已是一片黑色海洋,所有一切人类的踪迹都被掩盖。

云端的触手,是它把高塔的墙壁毁坏。

在我与希伯伦进入高塔后,这些触手便慢慢缠绕,紧贴在墙壁上。

该加快脚步了,到达塔顶,见证那所谓的神明。

或是在这途中就被黑雨淹没,高塔被触手破坏倒塌,失去性命。

失足踩空向前扑倒在阶梯上,感到身体变得无力。

脱下布鞋与袜子,卷起裤管露出小腿。

膝盖以下部位皮肤都变得漆黑,刺痛。

是因为浸泡在这墨黑色雨水当中太久的关系吗...

“约瑟...你...”

没事?不不不,我很有事啊。

只是,希伯伦,这次换做我拜托你了。

继续留在这,我迟早会被黑雨淹没,能请你搀扶着我,带我走到塔顶吗?

“当然没有问题。”

在此,我必须再说一遍,我并不像你是神明它虔诚的信徒。

你真的愿意带着我到达塔顶吗?请仔细考虑。

“嗯...我仔细考虑过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我根本无法独自一人到达这高塔,逃离苦难与死亡。”

“我想神明是不会阻碍我报恩的,如果引导我来到这座高塔的,真的是我所信奉的那位神明,而不是恶魔的话...”

“是的,我想过了。”

“为何我这样的人会被选中,在这世界上明显有着更多人的信仰比我更加虔诚...”

“在来到高塔的路途中,进入高塔后所走的每一步阶梯,我都期待着能够遇见除我们之外的,被神选中的人们...”

“我想明白,在这座高塔当中仅有我们二人...”

“世界将要被毁灭,只有我幸存下来,那是否太过于自私了?”

“我想拯救你,带着你到达高塔顶端,正如你带我到达这座高塔内那样。”

“这选择或许会是神明正在试探,考验我。”

“我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来证明自己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你是为了你自己,才选择如此。

“是的。”

哈哈哈,是吗...

希伯伦,你的确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让你作为人类的最后一人,却是选对了。

“来吧,站起身来。”

现在...是最后了。

我与希伯伦一同到达了这座高塔的顶端。乌云消散,雨过天晴。

触手在刺眼阳光的照射下,干枯脱落,漂浮于黑色海洋面上。

没有鸟类飞过,不见水里是否有鱼类存活,世间被染上黑色死寂。

“约瑟,快看啊,另一座高塔。”

沿着希伯伦所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确有着另一座高塔。

“原来,我不是唯一被神所选中的人。”

是啊,你不是唯一。

在那另一座高塔顶端,有着微小模糊的人影。

不过啊,我却是唯一被你所选中的人。

好了,神明,亦或是恶魔。

出来吧,显现在我面前。

告诉我,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

啊,还有,请帮我把这纸飞机,送到那座高塔上去。

在纸上,我写了此时最想问他们的话。

不,我不用他们的答复。

我所写的问题,不用想都能知道答案。

“你们还好吗?”

堆砌高塔的黑色石砖,在阳光照射下长出了各种嫩绿的草叶。

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干枯触手,分解成泥土堆积成一座岛屿,在两座高塔之间。

纸飞机从不知何处,落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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