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视线转到另外一边，少女捧着书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若不是猫眼石一般清澈的瞳孔慢悠悠的晃动，还真会令人误会她是以假乱真的人偶。面无表情的她没有丝毫的生气，仿佛是冰冷、无机质的机械。
这时，她的身体忽然微微颤抖。是觉得冷吗？看起来不是这么一回事。没过多久，她纤细的身体再一次颤抖。有一种手机调成静音震动的感觉。话又说回来，在有人的情况下我也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放屁……
不对，别这样。美少女是不会放屁的！美少女高中生就是天使，屎都不拉的啊——！
但是我马上发现并不是像我所想的那么恶心，美少女高中生仅仅是在看漫画憋笑而已。就算美少女高中生，不，仅仅是会喜欢上如我这般和废物无异的普通女孩；就算她偷偷放屁、睡觉流口水、牙缝里塞着肉丝，我都觉得还是那么可爱。我已经脑补和她一起比谁的屁更响；帮她洗枕头；打着补光灯给她剔牙。
“你在看什么漫画？好像很搞笑。”
我突然的搭话把曹雪樱吓了一跳。她扫了我一眼，用漫画书遮住半张脸。哦，原来是某个正经的潜水漫画。的确是很有趣的漫画，不高兴的时候看一看又能撑过漫漫长夜。
“你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曹雪樱小声叮嘱我，“医生说你断了三根肋骨，还有轻微脑震荡。像是被一辆时速34公里每小时的汽车给撞飞了。”
“这个形容也太贴切了。”
我想试着翻转身体，但剧烈的疼痛制止了我。曹雪樱见我想起床，马上把我重重压在床上。
嗯……？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温柔的帮男朋友坐起来吗？！
“你想去哪里？”曹雪樱凶狠的视线瞪得我发憷。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啊。”
“等伤好了在说。”
“伤好人都凉了……”
我再一次试图起床，可想不到我如今已经虚弱到连一只小猫都挣脱不开。曹雪樱柔软的头发倾斜而下搔挠我的脸颊。她的气息完全扑打在我的额头。忽然，面无表情的她这么说道：“你乖一点，我就亲你一下。”
……该怎么说。
这种姿态正中我的好球带，不禁让我怀疑：我真的可以拥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吗？会折寿吗？会遭天谴吗？
我的脑袋一阵发热，已经不能把害羞怪罪在房间很热。病房空调像不要钱一样开着，室内温度是无辜的。
大家迟迟没有说话，尴尬的气氛越发浓烈起来。曹雪樱满脸涨红，可依然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浮现出来。不愧是曹雪樱。她用漫画书挡住自己羞红的脸，漫画书后发出的声音细若蚊呐。
“别不说话啊……只有我一个人，像白痴一样……”
“我也不知道该啥啊。”
我搔了搔发烫的脸颊。
正当我们陷入暧昧又尴尬的气氛，隔壁白色的纱帘“唰”地猛然拉开。隔壁床位双腿打石膏的小哥眼神幽怨的扫向这边。
“你们两个在这里打情骂俏我是不介意，但能不能小声一点。女朋友把我甩了还被车撞，求求你们俩不要刺激我了。”
“不好意思，我们注意点。”我尴尬地打哈哈。
为了缓和僵硬的空气，我多嘴问道小哥。
“为什么女朋友会甩掉你啊？”
“小兄弟，你就这么忍心刺痛一个情场失意的孤独灵魂吗？”
“啊哈哈，也对，我换个问题。你是怎么被车撞的啊？”
“我……”
小哥面容狰狞，一条条青筋在额头上绽放。
“莫激动，我再换个问题。小哥是做什么的啊？”
“送外卖的。”
说到此处，外卖小哥哀愁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
“我看你们俩还是学生，记得要努力读书。没有学历就只能像我这样送外卖了。小兄弟，尤其是你啊，好好珍惜女朋友。你们都这样的纯真，还没沾上外面的脏秽污气。等毕业了，出去工作了，结个婚都像去菜市场买菜，按斤秤的。”
我皱了皱眉，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我摸着下巴，“小哥你被女朋友甩的原因是没钱买房。”
“你别说话了。”
“被女朋友甩掉之后，因为极度悲伤导致分神，在送外卖的途中被车撞了。”
小哥沉寂了几秒，突然暴怒而起。
“wdnmd！就这么欺负人吗？”
但是小哥这么来一招鲤鱼打挺，马上疼得龇牙咧嘴，便又无力的瘫在床上。他目光黯淡，眼泪划过忧伤的面庞。小哥呆滞的凝视天花板，沉重的语气仿佛看透了尘世的纷纷扰扰。最终凝结为简单的话语：“你说是，那就是吧。”
病房的空气似乎没有变得快活，反而更加沉重了。
最后曹雪樱给他削了个苹果，小哥发出擦玻璃般的笑声又打开了话匣子。他嘬着苹果，边说“这是美少女亲手给我削的苹果，我要慢慢吃”的模样极其恶心，如同吃樱桃时，不停放在舌头上把玩的恶心。
典明表扬。
“你要说不伤心吧，那肯定是伤心的。”小哥笑着说，“和她相处也不算短了，感情还是有的。她妈妈要求结婚时一定要有一套房外加二十万彩礼。我粗略算了一下，只要我每个月不吃不喝，争取每天送五十单外卖无差评。十年以内还是能争取到首付的。”
“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吧。”我不禁感叹道。
“能理解，能理解。都是父母的心头肉，都想子女过好点。只能说我没有能力而已，给不了她好生活。”
“你会恨她吗？就是说，没有留下来支持你什么的？”
话说出口时，我手上的苹果都忘了咬。脑中一直闪现出阿秋的样子，我就像找算命大师的迷茫少年，试图想得到什么答案。
“小兄弟，你喜欢你女朋友吗？”小哥不答反问。
“喜欢啊。”
“如果说，你以后给不了她一个安稳的环境，她又确实是值得找更好的人。你是会挽留，还是放手？”
我瞥了一眼曹雪樱，这个问题几乎不用过脑就能得出答案。
“我女朋友很有钱。”
小哥愣了几秒，旋即摆了摆手。
“聊不来，我闭嘴。”
“大哥，别介。我开玩笑的，你继续说。”
“总之，我越是喜欢她，当然是希望她能幸福。和我一起挤在潮湿阴冷的出租屋，每天费尽心思怎么多省出一块钱，过着看不到出头日的生活。不值得。我不愿意她这么受苦。所以我不觉得她势利眼，可以过得更幸福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这不是有病吗。私心还是有的……如果她在某个阳光和煦的下午路过人民公园，回忆我和她一起压马路能笑一笑，我就很开心了。”
小哥挠着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哎，说这些伤春悲秋的干哈子。还是太闲了……”
一直默默聆听的曹雪樱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她捧着漫画书遮住自己的侧脸，“我觉得……你已经足够努力了。”声音不大，每个字却充满了温柔。
小哥的表情僵住了，他艰难地转过腰背对着我们。过了一阵子，他才终于说话。
“努力什么呢……我有毅力坚持下去就不会活成这样了。不过还是谢谢了。”
他人重新躺直，不管他嘴上说得有多透彻，眼睛还是红了一圈。小哥转过头顶着我，笑吟吟道：
“你女朋友真棒！”
“不……客气……嗯……？！”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没什么不对。
是吗。
原来如此。
我似乎找到答案了，正确来讲是说服自己的借口。诚然，阿秋的事完全没有对的地方。一丁点、一丁点的可取之处也没有。甚至游走在肉体和金钱建立而起的灰色地带。毫无道德可言。
也不要标榜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试图给自己找到些许的优越感……仅此如此。那个热爱篮球的少年不会原谅我，如果她做了违背伦理的事，我也不会原谅她。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心里能好受点，不去往那个地方去联想。但……现实确实没我想的那么单纯。
只是，再有机会的话。我很想亲口问她，和我一起打篮球的时候有没有尽兴，哪怕一丁点都好。
窗外的夏蝉还在叫着，炽热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照进房间。
夏天才刚刚开始。
我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转头问曹雪樱。
“我爸没有来吗？”
“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漫画回答。
“……他没说什么？”
“有。他说，还没死透就行。然后就走了。”
是的，夏天才刚刚开始。我现在已经忍不住想回家把老爸当成是滑板车，在旧城区的胡同里做脚跟翻。
我呼出一口气，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等我出院了，我们去哪里玩吧。”
等了许久，我旁边那一位才小声回话。
“出院了再说……”
“好吧。”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