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地向东,向前,向认知中的深处,方向感已经无从判断,没有去看指南针的心思,也无法从四周皆是苍茫惨白的环境中得到任何信息,就连太阳也都没有从隙间露出。

【究竟有没有在流逝,这样的灰暗天色,自然时间到傍晚了吗?自然时间和这里的时间又有何不同吗?】

我的大脑已经归纳不出自身的想法了,重重矛盾驱使着我没有停下脚步,向东,向前,向认知中地域的深处,直到看见了「人类」。

胸中燃起的狂喜,宛如化作一只火龙喷涌而出,无法思考也不愿思考,鬼切冲向了无数「人影」的所在。

远远就能看见的影子对人类的身躯而言已经可谓庞然大物,而在战场上出现这样的人形物毫无疑问只有HMA一种了。

【找到了。】

看上去不论是阵型还是气氛都没有任何问题,仅仅只是改变了行军方向而已,没有接敌,只是在这四面皆是一样的景色的大地,不断行军……

等我意识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动作异常明显时,我的鬼切也停住住了移动的的步伐,与前方的军队相对静止了。

敌意,数以千百的敌意。

在自己刚才发疯似的驱动鬼切的过程中,用来塞住缺口破旧衣服也被撞掉了,内心燃起的火焰像是冻结了一样与HMA外的气温空气连通,从内及外整个人都冷却了下来。

【那不是御雷军。】

知道了这点后,世界的色彩与声音一并消失了。

枢那边惨败而生死未卜,至少想要让凌安全地存在于视线当中。

不想再重蹈覆辙。

现在,凌不知所踪,在这里,只有这些武莱军。

那么,最直接的推论,显而易见。

【我这个人能做到什么呢?】

【非常幼小的孩提时期,本不应该能记住那时候的事才对,不过我却能有着整体模糊的印象和几个似乎很清晰的画面。】

【擅长记忆?应该不是吧。】

小学的时期,体弱多病,精彩被高年级的学生欺凌。

【体能好?在凌和枢的帮助下应该接近平均水平吧,至少后来的速度能借助地形不让不良们抓到我了。】

到了中学时期,学习成绩更成了老大难,原本基础就差的我,能够顺利升学全靠深羽和考场上「战友们」的协作,当初根本没想过以后能去大城市上学,当渔民倒是很现实的未来。

毕竟我也不是皆城家亲生的孩子,继承不到彩子阿姨和浩叔的天才头脑。

【那我这个人能做到什么呢?】

是在那一天的军事预备役课上,像是魔怔一样地第一个举起了手,在所有人的勇气都还没酝酿好之前,作为理论学习中认识的一环,我第一个登上了训练机光世,并在没有接受任何培训的情况下就启动了它。

那是所有人都惊讶而又羡慕的目光,还有随即响起的热烈掌声。

即使他们想要的只是老师的表扬,我也在那一刻第一次成为了我所见到的舞台的主人公。

那一天起,我的价值就已经注定了。

HMA的价值是什么,我的价值便为几何。

兵器的意义便是杀戮,而与兵器融为一体的此身所应尽之责也唯有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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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思考到这一步时,周围的空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熟悉的鬼切驾驶舱。

只有机体外的雪地,没有最开始那么明亮了,直到定睛一看,才发现周围「散落」的,遮蔽了雪地的,竟是无数的人体与机械的残骸。

「这是……我做的吗?」

我难以置信地用冰凉的手贴上两边脸颊,让全身上下的陌生感随着冰冷的刺激而稍稍退去一点。

「该死,我是怎么回事?这到底这么回事?」

不是被这残忍的画面和手段而刺激了感官,而是对自己第一如此明显的「失控」感到不安。

可那也仅仅是短短数分钟的清醒。

很快,剩余的敌人又一次围了上来,连让我冷静思考的时间都不被留下——

仅仅这点,就足以激起我的敌意了。

人力终究会有极限,这样下去我毫无疑问会死,即使弹药和武器能利用敌人的,鬼切燃料也还是会先于敌人耗尽而死去。

可是,我又并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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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深羽呢?」

「深羽该怎么办?」

「她的心和存在,还有谁能保护?」

-

无从遁形的软弱和一叶障目的逃避彰显无遗。

流入的声音唤回了我全部的意识,连同那份来自遥远往昔的回忆与歉疚。

我变得不再是我,不知道哪样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对立矛盾的情感在我的内心与脑海中碰撞翻腾着,

为何而诞生的感情,

因谁而初漾的感情,

不知终将会去往何方。

即使现在,我的双脚所踏上的道路,我的存在所定格的相位,也只是在一条漫长而又残酷的旅途之中罢了。

未能看见终结,却已然忘却了起点。

【仅仅如此,我还不至于,倒在这里。】

「呼啊……呼啊……呼啊」

粗重的喘息声是我听见的世界的第一种声音,然后光线照亮了周围的环境,属于世界的音与色全部归还于此。

我握住操纵杆的双手配合着踏板运作,意图迅速将鬼切脱离包围网,

余光扫视的驾驶舱已然千疮百孔,从部分弹痕中甚至能想象出在我意识涣散的时候,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燃料已经不足以再进行复杂的操作了,必须判断出敌人包围薄弱的环节一口气冲出去。

做好的了计划之际,跃升半空的我忽然矢量喷口失灵,机体随即失去平衡往下栽去。

「!可恶,**,算了,集中注意力,只靠一个喷口也可以」

尽管攻击和防御力都大打折扣,落在几台报废的装甲载具之间的我要咬着牙又做出了战斗的姿势,因为在我的认知中,这一回全部敌人的目标只有我一个而已了,我应该就像误入狼群的羔羊一样被围上来才是。

好奇怪……

结果敌人靠近的速度却比我想象中的慢得多,像是非常忌讳一样,顺着掩体小心翼翼地靠近我。

而我附近躲藏着的步兵,只要他们一露脸,就会被我干掉,而手榴弹之类的玩意对能够随时进行立体机动的鬼切也不是值得担心的威胁。

多半是因为刚才的战意威慑到了他们吧。

既是三代机的性能,又是我搏命打法的杀伤力,满地的残骸确实足以击溃许多敌人的心理防线。

我作为一个他们原先目标之外的敌人,不论是交战的意义,还是这一些被血红浇灌的「意外损失」,都让他们心生疑窦与胆怯。

而犹豫,往往是战场的大忌。

就在我信心满满地将敌人的分布记住,打算再突围时,身后那些我不放在眼里的步兵却做出了出乎我意料的举动。

监视器映出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镜面反射,随着以毫秒为单位的时间无规则地闪耀着,

运动着,

直至镜头正面。

【那是……水?】

在那个可怕的念头被我解析之前,我率先启动了Aureole System打算立即突围,而鬼切也顺利响应了我。

控制好喷射口的方向,即使动力系统有所损坏,也能勉强维持住平衡。

跌跌撞撞的情况只持续了一两秒,顺利跃起的鬼切利用助推器高速离开了即将被包围的位置。

】下一步,速降!】

明白再没有任何人能掩护自己,作为附近全部敌人的唯一目标,提升高度的鬼切就相当于一个活动的靶子一样危险,而我必须既利用III型动力系统带来的立体机动,又要贯彻紧贴地面移动的方针才有办法躲开。

然而,如同方才无法从眼前挥去的那一幕,那些泼向鬼切的水,也切实留在了动力系统中。

结果完成速降的工作并不需要我来,半空中的鬼切似乎燃料耗尽一般,在晃动中一头栽到了雪地里。

一眼看见燃料还有一点剩余,我便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从最初的步骤开始,将原本坚硬的赤星融化,便是利用其化学能的第一步,也正因如此,鬼切和村雨这样的三代机才必须进行改装,把原本的散热系统拆除一部分,这才能保证在这次的北境进行长时间低温环境作战。

恐怕是在刚才的交战中让背部的动力系统区出现了装甲缺口,大比热容的液态水夺走了燃油提供的大部分热量,造成驱动Aureole System的液态赤星无法接续上。

【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做到吗?】

连故障画面都没有,驾驶舱随着监视器的关闭变得一片漆黑,不知道星球上的此地是否已接近晨昏线,至少在当下,反射着耀眼白光的雪地也没能将丝毫光线送入这里。

【那些水,是不是步兵们东拼西凑将宝贵的液态饮用水聚集起来的呢?又或者是从载具里的水箱……】

「咣当,咣当」

我和鬼切就像甜食一样被一群蚂蚁围住了,想要获得第三代HMA的蚂蚁们不顾危险,尽可能保持鬼切的完整。

因为鬼切的正面贴向地面,于是他们直接背部进行破坏。

一片漆黑的鬼切已经不再运作了,而它的内部,我那维持着生命活动的身躯,真正运转的也只有混沌的头脑而已。

我仍旧在幻想着那步兵给予鬼切关键一击的前后,似乎油然而生一股羡慕之情。

好似我的身影也能和他们的故事重合一样,抱着各式各样的决意进入了军队,然后和战友伙伴们一起遭遇了强敌,最终齐心协力用智慧战胜了敌人,保护了身边重要的人。

塞雷纳利的那一个夜晚,我们曾经也能像现在一样同心协力,克服一切,击败强大的敌人,与同伴们分享跨越死线的喜悦。

【那么击败强大的敌人,就是成功吗?】

【借用鬼切之手,干掉这些弱小的对手,依然是失败者吗?】

【不,不是的。】

【只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同伴了。】

【只身一人,毫无意义地杀戮。】

胜败生死皆无意义。

【为什么?】

我陷入了连我自己都无法明白的逻辑陷阱之中,像是提前接受了死亡一样开始走马灯的播放。

明明心脏还在正常的跳动,明明肺部的气体交换依然顺利进行。

传言中弥留之际的走马灯却正在上演。

「存活」的部分尚有断断续续的意识,

正逐渐被抽离现实的意识,

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拿出了HMA驾驶员标配的9 mm手枪,

并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至少那时,我是无法理解这一行为所代表的意义。

也正在那时,似乎是机体后背装甲被拆卸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人声响起,

赶在我扣下扳机之前,

「Kann ich dir

helfen?Bruder.(我能帮到你吗?大哥哥)」

那亦是我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至少在我的想法里,是能称之为同伴的声音。

「艾莲姐,bingobingo,猜测,命中咯!」

「艾歌……」

我轻轻唤出了声音主人的名字,月殒之漠一别已超半年之久,而熟悉一红一蓝异色瞳又一次在我眼前晃动。

「救世主艾歌参上,请欢呼吧……嗯,你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啊,大哥哥」

艾歌的目光很快瞥见了我垂下的手所握着的手枪,而我没有第一时间回身将枪口指向艾歌所进来的位置,恐怕这对她而言就足以判断我数秒前的行动了。

「我……我……」

面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异色双瞳,又是在这令我疯狂的土地上所遇见的第一位能让我安心和依靠的同伴,我的软弱,悲痛和懊悔无法掩饰,即使面对比我小那么多的女孩子,也像是想要撒娇一样,冷水不争气地溢出。

不知道那是对想以死逃避的自己的羞愧的泪水,还是能在孤独的世界里看到自己故人的欣喜之泪。

我终于像释放了什么一搬嚎啕大哭起来,即使作为有自知之明的软弱的爱哭鬼,也罕有这样强烈的感情释放。

因为我听到了,听到了艾歌对我说出的那句话,

「虽然不知道这个地方对大哥哥来说有什么特别,但我明白了」

将额头贴向我后,仿佛能看见我内心深处那道门扉之后的深邃双瞳闪烁着。

机体外的空间仍旧在响彻的战斗声逐渐远去,只留下我们两人的世界,

我们两人灵魂的世界。

「请去接受它,就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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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凛冬的北落师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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