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是,人们好像总能忘记过去发生的不快的事情,然后继续像往常一样生活下去,这固然能够解释为我们所有人内心深处都有着某种强大的力量,只为了等到你遇到了某件悲伤的,不可负担的什么事后一股脑释放出来,它会帮助你调理自己的情绪,让你能够尽快的忘记这件事,就好像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应对的方法了。

可是这种力量大概不存在于我体内,我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召唤出那股力量,我想要忘记这一切,可学姐对我说过不要忘记我,这句话像是恶毒的诅咒纠缠着我,在学姐活着的时候,我并没有对那句话感到疑惑,因为我们互相都不想忘记对方,可当我永远失去学姐的时候,我还要清楚的记得学姐,这真是种残酷的折磨。

也许这就是学姐对我憎恨的体现也说不定。

我始终没有跨越那块挡板,不论是推开她还是与她一同死去都没有做到,这就是作为对无能的我的惩罚吧。

又或者,我想,人类本身就是无情的生物,随着时间流逝,情感也好记忆也好都会慢慢淡薄下去,包括我在内,再过几年,再过那么一段时间,我的记忆里学姐的样子也会模糊起来,然后我才会获得真正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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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姐姐用灰色的眼睛看着我。她的一部分衣服被烧毁了,露出大片的肌肤,连扎成马尾的头发也被烧了一些,传出来独特的烧焦的气味,可她并没有去注意这些事情的余裕,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嗯……”

我低声回答,看着姐姐的模样,再次回想起她从大火中将我拉出来的样子。

我究竟要多么无耻,要多么傲慢,要多么不可理喻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姐姐受到伤害啊,可即便我自觉自己是个有多恶劣的人,此刻也难以停止想要哭出声的欲望,那在燃烧的树下我始终做不出来的举动,好像下一秒就要做出来了,那些始终不能流下来的眼泪好像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我究竟要丢脸到什么地步,要无耻到什么境界才会在这个时候生出想要投身到姐姐怀抱中痛哭的想法?

“还记得吗,陆?”姐姐温柔的抱住了我,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拥抱一触即灭的泡沫,“你曾经保护过我的,所以我也会保护你。”

我的下巴放在姐姐的肩膀上,闻着姐姐头发烧焦的气味,那种想哭的欲望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这个已经18岁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18岁,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如果是现在的我看到他,我恨不得要将他粉身碎骨,我要让他死去以挽回自己卑微的尊严,可是那个时候的我一点也不了解现在的我的想法,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自己终于找到安全的港湾,什么也不用考虑,就像父母仍旧健在的时候,在一切没有变得如此混乱的从前,彻底的,痛痛快快的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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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与姐姐离开了桉木镇,再过去几天,姐姐打听到桉木山上的火烧的不大,幸亏那场雨,火势很快就消灭了,因为姐姐帮我消除了证据,所以警方觉得这次场火大概是某个不讲公德的游客的烟头,或是折射阳光的矿泉水瓶引发的,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这件事的影响也就渐渐消弭了。

可我知道那场火是我的原因。

我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把酒倒在那棵松树的树干上,我在想些什么呢?

哦,对了,因为我在仇恨着那片景色,觉得它们夺走了我对于失去学姐的悲伤,就是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我不顾自己可能成为杀人犯,不顾可能伤害到生活在这片树林里的动物,不顾自己也可能死在火里,我几乎是义无反顾的想要将火点燃。

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可我又想,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傲慢的生物,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肆意地伤害周围的一切,而我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个罢了。

这种想法像是要将我从自责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还差一点就能解脱出来了,因为警察没有找到我,我不用为那场火负起责任,我不用为自己做出的错误的事情付出任何代价,这真是奇妙,我为了那样无聊的理由做出的错事,这个时候却不需要我付出代价,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我只需要站在那棵燃烧的树下看着朝天际蔓延的漆黑的烟柱,然后让自己的悲伤一同飘散,回到我原本的生活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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