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鲁……”
“别怕，交给我来处理，我跟AI打交道的经验丰富着呢。”
一边安抚着躲在身后的玲，我一边死死盯着眼前明显不正常的AI投影，那个被投射出来的女孩不停的嚎叫啼哭，形象时不时还会因供能不足而抽搐变形，如果不是心理清楚眼前的东西只是没有实体的虚假之物，我肯定也会被这恐怖片一样的场景吓得不轻。
“艾克里斯……伊芙……别离开我……呜呜呜……我不要拯救世界了……我不要……呜呜呜呜呜……”
在闹了好一阵后，Orkan的主引擎总算开始了全功率运作，一直飘忽不定的少女身影这才基本稳定了下来，过程中，我不止一次的起了关掉供能设备的念头，不过看到那女孩如此伤心痛苦的样子，我的恻隐之心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
“玲，这孩子，该不会就是你的朋友吧……”
趁AI少女稍微安定了一些，我赶紧转身揽住了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玲。
“……不是，我没见过她。”
“果然啊……你所熟悉的‘朋友’应该是个外表像天使一样的漂亮女孩吧。”
“……嗯。”
“这就伤脑筋了……你先待在这里别动，我去跟那孩子交涉一下，看她能不能把你的朋友还回来。”
安慰了可怜的玲几句后，我捡起地上的扳手，小心的靠近了Orkan的驾驶舱。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当我来到机体附近时，原本漆黑一片的主监视器里立即亮起了刺眼的红光。
“你是谁？别碰我！”
伴随着少女的怒斥，满是岁月痕迹但奇迹般的还能正常运作的AS的左手握成铁拳猛的向我挥来，好在我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展开，所以刚好站在了机体拳头的攻击范围之外。
“冷静下来了吗，姑娘？”
我盯着AS的主监视器而不是那个空虚的投影，义正辞严的这么问道。
“还是要我关掉电源，让你再多冷静一会？”
“……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后，垂下了手臂的AS的扩音器里传来了少女还带着啜泣的声音。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你们是谁……艾克和伊芙怎么样了？我的主系统……绝对不能让救世军……”
“在问别人问题之前，得先回答别人的问题。”
“我……我冷静下来了……对不起吓到你们了……真的很抱歉……”
投影鞠着躬，陈恳的向我道了歉，从这个细节上，我推断出眼前的少女肯定不是普罗米菲，起码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普罗米菲。
“要详细解说太麻烦了，机体的脑波天线还能用么？你直接读取我的记忆可能比我慢慢说来得更快。”
“脑波天线？记忆……读取？”
少女对我提出的要求一头雾水，看她那懵懂的样子，似乎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玲，你说‘军团’会掠夺记忆……连AI的数据它们都会夺走？”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只得返回了玲的身边，这时我才发现，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冲锋枪。
“会的，确切的说，军团掠夺的是‘记录’，无论是用什么材质保存的‘记录’都会被它们夺走。”
“……这样啊，看来普罗米菲……也就是你朋友的记忆数据可能也已经被它们夺走了。”
玲的解说让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刚才提到的‘救世军’是几百年……几百纪前，地球上的人类刚刚走出地下掩体时出现过的一个武装组织的名字……话说你知道‘地球’啊，‘审判日战争’啊，这些单词的意思吧？”
“知道，人类的历史，老师有教过。”
“这就好办了。我怀疑你朋友近期的记忆已经被军团夺走了，现在的她可能只记得几百纪前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几百纪前的记忆反而能留下来，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我觉得那孩子不是坏人，你可别因为她不记得你了，就对她心有怨恨啊。”
我看着玲手里的冲锋枪，轻轻的咽了一口唾沫。
“不会的……以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我早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只要她还是她，我们大可以一起创造新的回忆呀~”
“……看不出来，玲，你还真是坚强啊……所以武器先收起来吧，让你朋友误解了可就不好了。”
“哦……”
“请问，您还在吗，先生？”
在玲收枪的时候，普罗米菲的呼唤响在了我的耳畔，被人用敬称是身为军官的希尔德才有的待遇，现在的我突然被这么叫，一时半会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还在，怎么，丫头，担心被抛弃了？”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是从来没有被人捡到过更好，因为我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休无止的苦难。”
“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刚好我也是个灾星，不嫌弃的话，我们搭个伙呗，就算真的唤来了灾厄，起码也不是孤独一人。”
我笑着回应了看起来莫名显得有点自卑的超级AI，在我说话的时候，玲也来到了我的身边。
“……是这样没错，我也再不想孤身一人了……话说，你们俩该不会也是兄妹吧？”
“哈？兄妹？哪里像了啊？”
普罗米菲的话让我一脸问号，说实话，跟罗塞莉少尉长得异常相似的玲虽然年纪尚小，但总体来说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以我这幅尊荣，怎么看也不会被误当成她的亲戚。
“不是说你们像，而是……罢了，过去的事情还是让它静静的留在过去吧。”
少女一边说一边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是想重新打起精神。
“还没问两位该怎么称呼？”
“叫我希鲁就好，这位是玲。你呢，你的名字是？”
“菲米……这是某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给我取的名字，但是刚才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其实你们已经知道我是复仇女神普罗米菲了吧……”
“复仇女神？你看起来可不像能干这个的料。你是打算向谁复仇呢？救世军吗？”
“一开始是GSA，后来是全人类，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喂喂喂，别随便说出吓人的话啊。”
听到少女惊人的发言，我挠着脑袋苦笑了一声。
“总之，你现在这样子，别说复仇了，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没有了Orkan，你也没法移动，我要怎么才能把你带走呢？”
“取出我的核心就可以了，但是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我掌握的知识绝对不能落到野心家的手里，那样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的。”
“哈，人类对你来说不是‘复仇’的对象吗，怎么又突然在乎起来了？”
“……因为某个人……不，是很多人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教会了我生命是何等的可贵……无端的杀戮和战争什么的……我已经再也不想看到了……”
在发出了能让我嘴巴都掉到地上反战宣言后，曾经不可一世的“审判女神”普罗米菲转动起AS的摄像头环顾了整个车库，然后她的视线很快就落到了墙边堆积着的那些武器装备之上。
“虽然刚刚才说了那么装模作样的话……但好像有没有我，世界都不会太平啊……”
“嘛，人类就是这样，你也不用太在意，就算你给他们建出了一个天堂，他们也会为了下地狱的权力而拼得你死我活的。”
“……之前就想问了，希鲁，你……你其实不是人类吧？”
“咦，这么晚才发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在……”
“好了，没关系的，比起这个，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刚才自说自话的想要把你带走确实是我不对，如果你有别的想法也不妨说来听听。”
看着菲米那张纯洁无垢的脸，我就算想生气也生不起来，能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与一个超级AI进行平等的对话，这对我来说也是全新的体验。
“想法什么的……我其实还不太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对我的建议，菲米露出了少女独有的那种困惑表情。
“在我休眠的这段时间，人类是又爆发了新的战争？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大家又都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会在那台……呃……那台战争机器里……我的记忆单元受损实在太严重了，如果不是太耽误您的时间的话，能先简单的为我做个说明么？”
“乐意之至，不过我们也别聊得太开心，把这里真正的主人给冷落了。来，玲，跟菲米打个招呼吧，我觉得你们两个女孩子一定比我这个大老粗更谈得来。”
我一边说一边把身旁的女孩给推到了前面，玲一开始还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跟AI搭话而显得有些拘谨，但很快活泼的她就找回了状态，开始用她的方式认真的解答起普罗米菲抛出的一连串问题。
【被困在这里从来没去过外面，居然也懂得这么多……玲的老师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普罗米菲关于历史和社会方面的问题问得又多又细，而每一个玲都能做出还算靠谱的解答，这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踏出过莫比乌斯球的小女孩来说已经不是“博学”能解释得了的了，我现在越发好奇，她那个活了六十纪的老师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维度交叠的……‘裂缝’之中，而外面的人类的足迹早已遍布整个宇宙，地球早已经不是人类唯一的家园了，是这样吗？”
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菲米转向了我这个唯一在场的“大人”。
“……嘛，差不多吧。”
“真好啊！大家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我真想立刻飞出去见识下人类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好好感受一下这个伟大的时代！”
代替了先前的怀疑，超级AI双手交握，露出了小女生一样的陶醉表情，虽然很想告诉她外面的世界也并非只有美好的一面，但现在说这些也未免有点太毁气氛了。
“你也有离开这里的理由就好了，菲米。其实掉进这个鬼地方的大家都想出去，但以人类的智识恐怕没法简单的突破次元之壁。”
说着，我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是你的话，有足够的能源，能不能找到办法送大伙回去？要是你也办不到的话，我恐怕也得做好在这里度过余生的准备了。”
“我……我不知道……情报还是太少了……但如果是莫比乌斯之球的话……我可能可以帮得上忙？”
“嗯？你曾经接触过这方面的研究？两百年前的地球上就出现过像这样的维度裂缝？”
菲米的话引起了我的主意，但转瞬之后我又觉得有点奇怪，如果普罗米修斯网络里真的记载有相关的情报，那为什么我熟悉的那个普罗米菲还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也不能说是出现过吧，但不管是RPAF，GSA还是救世军，这些组织里都确实有人研究过维度重叠理论。”
“这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先去见玲的老师，从她那里得到更多有关这个裂缝的情报，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你看如何？”
“好……反正不跟着你们，我也无处可去了。”
菲米点着头同意了我的安排，玲自然也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和玲小心的取出了Orkan的主机核心，那东西并不大，一个背包就能装下，在无法启动核心进程的情况下，菲米像曾经的普罗米菲那样，将一个小小的交互程序留在了我的指挥面板之中。
【这算是分身的分身的分身么……】
看着面板上投影出来的那个可爱的Q版菲米，我无奈的笑了起来，反倒是玲对此感到非常新奇，拗不过她的一再坚持，我只得把自己手腕上的军用设备脱下来交到了她的手里。
【话说这个面板不是希尔德的吗？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熟悉的装备唤起了我一些尘封的记忆，不过我也没有继续细想，毕竟那东西在莫比乌斯球里无法连接网络，基本上跟一块砖头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离开了地下车库后，玲带着我原路返回了地表，现在已经是伊泰利尔不再活跃的火星天了，于是我们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很快就移动到了她老师的住所。
一座被带电的铁丝网和各种杂物严密封锁起来了的废弃的露天停车场。
“老师老师，我回来了，今天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可可饼干和脆皮薄荷糖哦！快开门啦~”
一上来，玲就跑到入口处冲着摄像头摇晃起了手上的零食，而我的注意力则是完全被这座“要塞”本身所吸引了。
在这样的世道独自居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无论怎么看都很不寻常，特别是考虑到围墙和电网并不能挡住像伊泰利尔那样的超自然敌人之后，这样的违和感就更加强烈了。
【是在防备着其他“人类”吗……】
就在我猜测着要塞主人的想法时，杂物围墙上那扇被特别加固过的合金门打开了。
门后是两门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经过改装的自动炮台，更远一些的地方，我还看到了架着机枪和榴弹发射器的火力阵地——至于那些“老古董”还能不能用，就不是现在的我应该关心的问题了。
【这看起来像是是维和军的据点啊……居然能保存得这么完好吗……】
穿过停车场的时候，场地两侧空荡荡的营房和帐篷无声的向我诉说着一段段被遗忘的历史，停车场上，包括直升机在内的各种军用载具随处可见，只不过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因年久失修而变成了一堆锈迹斑斑的残骸。
“这些重型装备都是老师年轻的时候自己捡回来的哦。她很厉害吧！”
注意到了我的好奇，玲又自告奋勇的开始充当起解说役。
“你的老师曾经也是个军人么……普通人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
“嗯，因为老师是初始时代的人嘛，初始时代的人都是军人啦，因为废都在成为废都之前，里面的平民就都已经逃走或者死掉了。”
“所以你的老师这是打算修好这些东西，然后称霸废都？”
“哈哈哈，怎么可能~废都里既没有驱动这些钢铁怪物的燃料也没有供它们使用的弹药，更别说修理和驾驶它们的人了。”
玲边说边用力的摇了摇头。
“在废都生存靠的不是武力啦，而是智慧和毅力，毕竟外面的很多怪物，即使有再怎么厉害的武器，也是我们人类对付不了的。”
“……说的也是，所以你的老师收集这些东西，只是单纯的兴趣？”
“唔……也不算，我有说过吧，老师她啊，其实一直在找离开废都的办法，在成为我的老师之前，她就已经在这条路上探索了很久很久了。”
“原来如此……话说你是你的老师养大的吗？你的父母去哪了？”
“……”
我的随口一问换来的是尴尬的沉默，原本还很高兴的在把玩我的指挥面板的玲，突然之间就露出了让人心疼的表情。
“……抱，抱歉，丫头，我不是有意的，你不想说完全可以不说。”
“其实我也觉得你差不多要问了……所有新来的或早或晚都会问这个问题的……”
“是这样吗……大概人类就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生物吧……”
“你真的想知道么，希鲁？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的哟。”
“……这样好吗？”
“没关系的，因为希鲁帮了我的大忙，让我的好朋友再次醒过来了嘛。”
说到这，玲又露出了之前的笑容，不过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感到平静。
“我没见过我的母亲，听别人说，她是个‘疯子’，在她活着的时候，仇视并憎恨着废都里所有的一切，甚至连身边的同伴也不例外。而我的父亲则是很久很久之前就被老大赶走了的那个‘黄衣异端’。我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了，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在老大的手底下工作，但因为我是黄衣异端的孩子，所以大家都很讨厌我，能成为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废墟猎人，其实全是老师的功劳哦，当年要不是她买下了我，我大概会在老大那里做一辈子的仆工吧。”
“……对不起，让你想起了这么凄惨的往事……你的父亲，就是那个所谓的‘黄衣异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长大之后没有再去找过他吗？”
“我……有想过，但行不通啦，废都的南方到处都是机天使，实在是太危险了，老大在我懂事之前就截断了以太流，封锁了所有通往那边的通道。”
“以太流？机天使？”
突然出现的陌生名词阻碍了话题的延续，正当我打算将这些“拦路虎”一一降服之际，一段熟悉又陌生的话语通过停车场上的扩音器响在了我们的头顶。
“玲，你跟谁在一起！？”
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怒气冲冲的这么吼道。
“三秒之内回答我，你们俩谁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