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玲在废墟中绕来绕去的走了十多分钟，然后又在由快要坍塌的下水道和地铁组成的立体迷宫中跋涉了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后，我们俩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座主要出口早已被塌方埋住，只能从地铁的维修出口进入的地下车库。

车库里漆黑一片没有电力，玲在发电机那边折腾了好一会后，我才得以借助应急照明设备一窥整个地下室的全貌。

【果然是宝库啊……】

这是我在看到车库内堆积如山的物资后，心里首先涌起的念头。除了常规的食品，日用品，衣物和工具外，这里还存有足够武装一个连的武器装备，从突击步枪到反坦克火箭弹无所不有，我甚至还在车库的角落里看到了好几台被拆成了零件状态的AS。

“玲，这些……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捡回来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不由得对面前瘦弱的小女孩产生了一股敬意。

“一部分是我捡回来的，一部分原本就放在这里，这个地方是老大告诉我的，但我估计他也想不到我会在入口被埋住之后还能找到其他进来的路吧。”

玲一脸得意的伸开双手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转起了圈。等她兴奋的劲头过了之后，我马上开口将话题引回了正轨。

“虽然很想知道你的‘老大’是谁，但还是先来看看你的宝贝吧，你之前说被那东西救了一命……难不成它其实是某种武器？”

“武器？唔……应该也算是武器吧，不过我更喜欢把它当成朋友。”

听到我的话，原本还兴高采烈的玲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色，随后，这种不愉快又转变成了悲哀。

“虽然这么说，但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它也许并不喜欢我，要不是因为我，它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边说，玲一边走向了墙角处一个被帆布盖住的物体，在那小姑娘掀开帆布的同时，我的喉咙不由自主的迸出了一声尖叫。

“咦，希鲁，你知道它吗？你果然是初始时代来的人吧！”

我夸张的表现让玲的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但这丫头如果知道我为什么会大惊失色，或许她就不会再对我抱有期待了。

帆布下盖着的是“Orkan”。

或者确切的说，“Orkan”的一部分。

那台无敌的装甲步兵，此时残破得简直就像是出土文物，不但身上挂载的各种辅助设备不见了踪影，原本结实厚重的身躯也只剩下了锈迹斑斑的主干。

“玲……你当年是在什么地方捡到这个的？”

“咦，突然被这么问，我也很难说得清啊……我记得是在百货公司的南边……对了，好像就是在遇到你的那个街区附近，当时它被拟态伊泰利尔打得晕头转向的，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引导它逃出‘舞台’。”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好多事，我们先是被火星天的伊泰利尔追杀，后来又遇到了军团和线之巨人，不过它很厉害，所以我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最后我们在体育馆那边被我的老师给找到了。”

“也是在那里，你们遭到了军团的袭击？”

“没有那么快啦，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呢，老师虽然不喜欢它，但一直说它是必不可少的，它也不喜欢我和老师，但却帮了我们很多忙，教了我很多很多事情，就连‘避难所’和‘堡垒’也是在它的协助下才建立起来的。”

“……听起来，它还做了不少好事啊，这可比第一次见到伊泰利尔还让我感到惊讶。”

“说什么呢，难道在希鲁的时代，它是个坏人吗？”

“怎么说呢……”

看着玲纯洁的双目，我实在是不忍心打破这小丫头的幻想。

“谈不上十恶不赦，但也绝不是那种值得信赖的存在。”

“是么……我倒是觉得它比大部分人都值得信赖呢……”

这么说着的玲，目光又暗淡了下来，为了避免这丫头再次陷入负面情感的漩涡，我赶紧扭转了话题的走向。

“那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玲，是什么导致你的朋友最后落到这步田地？”

“是……是老大。”

提到‘老大’这个词的时候，玲显得有些胆怯。

“我也不知道老大为什么会和它产生矛盾，有一天它和老大大吵了一架，然后就被老大给赶出了避难所，于是不想跟它分离的我也偷偷的溜了出来，当时我只想跟它在一起，觉得只要跟它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说到这，玲的眼神又变得暗淡了一些，看她的样子我都能猜到故事之后的发展。

“然后你就遇到了‘军团’，对吧。”

“……对，可恶的军团，他们想抓住我，通过我的记忆找到进入避难所的法子，千钧一发之际，老师赶到打退了它们，但更多的军团却源源不断的出现，本该来救我们的老大和其他的猎人都半路逃走了，最后挺身而出保护了我和老师的人……是它。”

说到“Orkan”的时候，玲的表情明显柔和了很多，但我心里清楚，我正在听的可不是那种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普罗米菲肯回头来救玲和她的老师一定是对她们有所图谋，不过这并不妨碍它将“勇气”和“希望”的种子种进一个一直憧憬着它的小丫头的心间。

【普罗米菲，你这家伙……我到底该感谢你还是诅咒你啊……】

在玲讲出故事的结局之前，我在心底默默的为某个可恶的AI做了祈祷。

“它引走了军团……”

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玲绘声绘色的继续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跟那些贪婪的恶魔大战了好几目。战况之激烈，当时整个避难所的人都能感受得到。最后的最后，几乎整个西区的军团都被它且战且退的引进了体育馆。在那里，它引爆了身体里藏着的EMP炸弹，跟所有的敌人同归于尽了……”

“……居然为了保护你们做到这种地步。”

我难以相信玲的叙述，不过我也没有质疑她的立场，也许普罗米菲确实有着不为人知的善良的一面，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玲依然会对它念念不忘。

“所以，这才是我们一路过来都没有遇到‘军团’的原因么……话说回来，所谓的‘军团’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被EMP消灭……难不成是一群机器强盗？”

“确实是机器强盗。”

听到我的疑问，玲轻轻的点了点头。

“一群以蚕食记忆为乐的恶棍，不管是人类还是机器，只要被它们侵入身体，就会被夺走记忆和思考的能力，变成彻彻底底的废物。”

“……侵入身体？它们有多大？”

“眼睛看不见，不过它们都集群行动，看上去就像是一阵绿色的‘阴风’，如果你在废墟里看到了军团，那么赶紧跑，普通的枪弹是伤不了它们的。”

“原来如此，跟那样的家伙战斗，不抱着必死的觉悟都不行啊。”

怀着对普罗米菲的一丝崇敬，我来到了玲的身边。

“难为你一个人把这么大的机体拉回来，但已经坏成了这样，怎么看也没有修复的可能了吧。”

看着眼前的“Orkan”残骸，我无奈的吐了口气。

“有的，老师帮我检查过这个，她说机体的核心系统并没有损坏，只要有足够的能量和相应的权限，就可以让它的主系统重启。”

“……你老师还会修AS？那她为什么不修它？”

“因为……因为老师不喜欢它，跟你一样……”

“于是你就偷偷的把你朋友藏到了你的秘密基地里，打算自己来修？”

“嗯，我已经摸索着修了好几纪了，你看这些都是我收集来的零件，那边还有电池，之前我也试过找一些初始时代的人来帮忙，但大家都束手无策……不过我不想放弃，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能与它重逢的那一天到来。”

“你还真是执着啊，傻丫头。”

我伸出手揉了揉玲的头发，心中悄悄的打定了一个主意。

“‘Orkan’用的是乌托尔融合炉，你找来的这些融合电池提供不了那么大的能量。不过如果只是想让主系统重启的话……说不定还是有办法的。”

“……能办到吗，希鲁？你真的能让它苏醒吗！？”

听完我的发言，玲的眼眸中燃起了炽热的火焰。这个时候如果我说“办不到”，大概这丫头一辈子都不会再相信陌生人了吧。

“对，我可以，我刚好就是那个有权限的人。”

迎着女孩期待的目光，我深呼吸了一口，一字一顿的给出了一个她最想听到的答案。

听到我的回答，单纯的少女立刻兴奋的抱住我开心的转了好几圈。

【要是给贝拉看到，我又有得受了……】

一边享受着少女的崇拜，我一边又不自觉的想到了贝拉，也不知道那个笨蛋现在到底身在何方，是不是如我所愿那般平平安安。

【有多米尼卡保护她，不会有事的，别瞎想了，笨蛋，赶紧唤醒普罗米菲，结束这场噩梦吧！】

在使劲拍了拍脑袋，将所有多余的想法赶出大脑之后，我在玲的期盼下开始用车库里的材料为“Orkan”组建简易的供能装置。

过程中，玲一直忙前忙后的给我打下手，空闲时，还不忘帮我准备一些可口的饮食。老实说，相比起只会处理简单机械故障的我，玲的动手能力明显更强，不过这丫头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所以很多理论上的东西她都不明所以，这才迟迟无法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真的没问题么？”

在忙活了几个小时，让供能装置初具雏形之后，我突然想起了我们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

“唔唔，没关系，老师那边她能照顾好自己，而且现在已经是水星天了，外面到处都是活性化的伊泰利尔，出门会很危险的！”

满头是汗的玲摆着手敷衍了我，虽然觉得这丫头的做法有点不对，不过我也不好就此发表什么意见。

“说起来，你老师也是女的啊，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她的丈夫？她有结婚吗？一个人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活六十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结婚？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什么是婚姻？那边那个扳手递给我，谢谢……”

“不明白。”

玲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然后顺手将我要的工具交到了我的手里。

“呃……怎么说呢，婚姻就是由一男一女组成的一种具有排他性的特殊的社会关系。”

“听起来有点像‘搭档’呢。”

“‘搭档’？”

“是哦，搭档，大家搭伙一起生活，一起解决问题。我还没到找搭档的年纪啦，老师的话……我没敢问，但是她时常会念叨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我想，那应该是她在废都外面的搭档吧。”

“……是么，咳咳……看来你好像还是不太理解搭档和婚姻的区别……话说，你想到废都外面看看么？你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吧。”

“唔……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唉？没想过？你难道打算在这种地方过一辈子？”

“这不是打不打算的问题啊，老大以前说过，废都是为罪孽深重的人渣们量身打造的地狱，只有偿清罪行的人才能离开，但事实却是进入废都的人没有一个能出得去，不管是神通广大的老大，住在南区的‘黄衣异端’，还是当年建设了‘避难所’的‘锤之神’与他的‘十二门徒’，大家谁都出不去。我的老师为了逃出废都可是整整研究了好几十纪呢，她都找不到出去的办法，我这样的笨蛋就更没希望了。”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阿尔伯特的家伙？”

“好像是有听老师提起过。”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就是让这里变成所谓的‘废都’的罪魁祸首？”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了吧，这么多纪过去了，现在再去追究是谁的责任也毫无意义啊。如果让他道歉就能离开废都，那大家还不早就动手了。”

“……说的也是，没可能那么简单的，是我天真了。”

“哈哈，没关系啦，新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总是在不切实际的幻想怎么回到自己的时空，到头来尽给大家添麻烦。”

说完这句，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玲赶紧吐着舌头向我道了歉。

“对不起对不起，希鲁，我不是说你给我添了麻烦，你帮了我天大的忙，要我怎么感谢你都行！”

“没什么……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听你的口气，似乎像我这样落到废都里的人还有不少？”

边说我边笑着摸了下少女的脑袋，无比熟练的岔开了话题。

“我也不知道算多还是算少啦……但每一旬大概都会有百八十人吧。”

“……这么多！？这里的食物够吃吗？”

“还好吧，因为大部分新来的很快就会死掉，剩下的人靠辛勤的劳作和像我们这样的废墟猎人从时空裂缝中带回的物资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时空裂缝？物资？”

“哦，你还不知道啊，其实很简单啦，老师管这个叫维度重叠现象，但在我看来就是单纯的‘拿’哦。”

玲的解释让我越发的迷糊，不过从堆积在车库里的那些食品的外包装上看，它们确实也没有给人被尘封了几十年的印象。

“啊，这里刚好有个时空裂缝，希鲁，快来看！”

就在我努力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档口，玲已经一蹦一跳的转到了身旁一根支撑柱的后方。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扳手都来不及放下就跟了过去，顺着小丫头的视线，我果然发现柱子另一头跟地面接触的部分有着跟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的光影。

“这是……异世界的风景？”

透过那块像镜子一样的区域，蹲下身子的我从中看到了另一个车库的景象。擦得铮亮的载具一辆辆整齐的停放在规定的范围内，和平得令人昏昏欲睡，根本看不出任何被战火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侵袭过的痕迹。

“不只是车库，运气好的话，这些裂缝还会在超市或者五金店出现，所以希鲁你理解我们平时是怎么获取物资了的吗？”

“……大概懂了，不过既然如此，你们干嘛不通过这些时空缝隙逃出废都，是裂隙都太小了？”

“哈哈哈~你该不会想用肉身穿过这些裂缝吧？”

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玲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放弃吧，会死的，我已经看到不止一个这么死掉的笨蛋了。除了星晶石和气体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穿过缝隙，甚至连光线都不行。所以我们废墟猎人都随身携带有星晶石做的火钳子和吹风机，你之前开我的背包的时候应该也看到过那些东西吧。”

“如果强行穿越会怎么样。”

“会消失。”

“消失？”

“对，就是凭空消失了，既不在那边，也不在这边，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着，玲拿起一个空瓶子伸进了裂缝之中，果然不管她怎么推动水瓶，异世界中都没有出现瓶子的影子，而当她抽回水瓶时，我只看到了被光滑的切开了的半个瓶身，曾经接触过缝隙的剩下那半个瓶子，真的就这么彻彻底底的消失不见了。

“……这些裂缝也太危险了，这不是一不小心连手脚都会被切掉吗！”

“是这样的哦。”

“玲你每天到底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啊！”

“废都就是这样的啦，习惯就好了，嘿嘿嘿~”

对于我的怜悯，玲只是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一想到自己能为这可怜的孩子所做的事就只有重新启动Orkan的主机，我不由得紧紧的握住了掌中的扳手。

“来吧，玲，就差最后几步了，我马上就让机体的主引擎发动起来！”

“哦哦哦，加油！我也来帮忙！”

被我的话语鼓起了干劲的玲，蹦蹦跳跳的跟我一起回到了Orkan的面前，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是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全都集中到了手头的工作之上。

工夫不负有心人，当满脸汗水的我最终颤颤巍巍按下了临时供能设备上的启动按钮后，主机舱上已经碎掉了半边的触屏验证装置亮了起来。

小心的将自己的手指贴在触屏面板上，我的耳朵随即就被失去了隔音设备的机体主引擎发出的巨响灌得满满当当。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噪音，扭曲变形，但还没被完全破坏的座舱盖打开了，座舱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带着控制目镜的小鸡玩偶。

几乎就在爬进座舱的我将控制目镜从小鸡玩偶的头上取下的同时。一名穿着一套我从没见过的军队制服的妙龄少女被机舱里依然完好的投影装置给投射到了机体正前方的空气之中。

“艾克里斯，伊芙！！”

这是少女现身后对着眼前的虚空吼出的第一串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