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怒气地发问,手指还指向门口的位置,似乎是在威胁我不说清楚就让大人来抓我一样。

我立马双膝跪地,毫无尊严地如实描述了我所有的动机,直到最后才发现,我早已带上了哭腔。

「窝囊废」

即使这样的辱骂也没能进到我心里去。

「走吧」

千晴半拖着情绪低落的我,赶在太阳落山前从挂满了注连绳的树林里回到了离开神社的石阶上,并告诉我深羽早就已经走了,

「懦夫,废物,请你……」

我呆呆地望着没有尽头的台阶,最终鼓起勇气转身看向说出这句话的学妹,

「不要再给深羽添任何麻烦了」

残阳如血,将千晴背光的身影勾勒得充满了异样的魔性,唯有冰冷的,带着否定与拒绝的琥珀色双瞳能给予面容一丝光泽。

若是要为那座神祗像加上面容的话——

也就是就是这张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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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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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在意识到这是梦的一瞬间,我的身体就像弹簧一样反应,这个人绷直着坐起身子。

【这到底是什么?是小时候的记忆吗?】

浑身上下被汗水浸湿,明明以现在的角度去看算不上什么噩梦,但给我的某种恐惧像扎根内心一样,完全让我无法轻易抽出精神不去想这事。

【是害怕千晴吗?不对。是神像吗?不对。还是……我自己?】

违和感,非常强烈的违和感包围了我,我抱住脑袋看着自己盘起的双腿,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梦中。

【我,曾经是那么啰嗦又胆小的人吗?虽然自闭了一点,但在认识了枢和凌后,我可是调皮捣蛋不让大人省心的类型啊,怎么可能会那样……】

【还有,我所看到印象中五年级的深羽,为什么反而像是一个强势的姐姐一样?】

【她明明从最开始就想让我担负起哥哥的责任,凡事总是顺着我,展露着让我不忍其失望的温柔以驱动我迅速成长起来】

不只一次,梦见过这样违和的梦,而这次过于强烈得让我即使醒过来后,也依旧无法忘记。

反倒是那时候让我害怕的千晴,却是正常的,她本来就一直像是一个谜。

「千晴?还有其他人呢」

意识到自己已经醒来了,在努力回想自己是如何晕过去的同时,逐渐聚焦的双瞳也发现了牢房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不只如此,手枪和对讲机也不翼而飞。

「我的……吊坠?!」

仿佛是因为失去了这个母亲留给我的宝物才无法镇压住梦魇一样,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发疯似的摸着,挠着自己的脖子,那里除了皮肤外空空如也,连那东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不真切了。

「冷静,我也冷静,只是一个吊坠而已……仔细想想究竟是掉在哪里」

怅然若失,对某种感情,对某段记忆,对某些人和事,都随着失去的吊坠而模糊了原本的面貌。

【并不是掉在了哪里。】

「是千晴」

【那个不符合她性格的拥抱,缠绕住我脖子的过分亲密的动作,解开细绳的结,将我的宝物偷走了。】

「为什么?」

就当我受到双重打击颓然地坐在干草堆上发愣的时候,距离我醒来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牢房的外门便被打开了,我一瞬间觉得我自己就像被监视着举动的感觉,也许还是从我进入这个房间就开始的监视。

然而,诸如「中计了」之类的想法都随着千晴的再次出现而被更大的负面情绪给覆盖了。

「为什么?」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这一个苍白的问题,而与我隔着铁窗面对面的千晴,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所谓「叛军」的制服,深绿与纯黑相互搭配,与正统御雷军制服设计式完全相同,但细节和色彩处理却呈完全相反的搭配,从理念上就代表了某种「反逆」。

千晴没有回答我,只是稍稍举起了手,示意让身后的两个全副武装的部下出去,而那两人也在犹豫片刻后便乖乖地离开了。

「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还给我」

有很多事情还不明白,但看到千晴这副样子又好像什么都已经明白了。

「我现在就让人把水和食物送来给你」

「还给我」

我死死地盯着这个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的学妹,让精力全部集中在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上,内心无比恐惧着只要稍微分心,回想起我奋战至今的动机的话,那么那份感情引导的决意全部都要崩溃,甚至会摧毁我的人格。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那些。】

抓住铁栏的手指微微张开,利用指甲不断地摩擦金属,让噪音和触感上的刺激来让自己保持精神的高度紧张。

「住手吧,你在说什么东西?」

或许是我这像精神病人的表现引起了千晴的注意,她最终还是停下了准备出门的脚步,扭过头来问我。

「吊坠,我挂在脖子上的吊坠,还给我」

「……你很快就会拿到它的」

「你拿去了?到底要干什么?」

「为了结束这一切,学长放心吧」

千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指,随即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制止我继续折磨已经出血的指甲盖,而脑袋简直要炸开的我没有放过个机会,像是想要释放自己暴虐之心般地狠狠抓住了她的手指,并压在铁栏上。

「……嘶」

千晴的脸上立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从小就不注重也不擅长身体锻炼,即便穿上了军人制服,千晴的身体素质也不会因此而比普通人高到哪里去。

【真不知道她当初怎么熬过奈原军高的新兵训练的,又或者像在群青学园那样用各种装病之类的理由混过去,听说情报科的有些新兵就像普通学校的学生一样,只要理论知识成绩好,什么都能被原谅,当然,其中可少不了本身就具有足够强大背景的家伙】

「……我」

「放手!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破门而入的士兵举着能把我撕碎的霰弹枪瞄准了我,那手法生涩又滑稽,然而我只是在余光扫了一眼后便凭借自己的意志木讷地松开了千晴。

温馨而令人怀念的回忆和我现在所夹杂的感情形成了绝对的反差,我最后居然还是通过对昔日伙伴的伤害取回了冷静的自己。

「……对不起」

连原本应该满腔怒火地说出「我果然被监视着」都做不到,我只能呆呆地望着千晴那似乎已经扭伤的手指做出道歉。

「我没事,你们不要再进来了」

「参谋大人,将军让我们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虽然您说这小子是计划……」

「……」

对无意义的交流表达了反感,随即向对方报以冰冷的目光,千晴一直都是这样表示「拒绝」的态度,不过这种表达方式却也对看上去像是她手下的士兵们十分管用,以持霰弹枪的男子为首,士兵们随即都悻悻地退出了房间。

「……你的地位好像很高呢?」

千晴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将制服裤裙的裙摆稍稍掀起,随即蹲在了铁栏附近,达成与坐着的我接近的水平高度。

而这往往是占据某种优势的一方希望能够淡化对方关于这种优势的注意力的行为,至于千晴,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与精神状态不够理想的我进行顺利的对话。

「你的吊坠会还给你的」

「……」

「很重要的东西吧?是深羽送的吗?」

「是我的亲生母亲」

「是吗?那深羽有送过你什么吗?」

「有,不过我没有随身带着」

「为什么呢?她可是一直戴着你送给她发卡呢,即使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她也不会摘下更不会弄丢……」

「深羽的事先放在一边,我可是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呢,羽佐间千晴」

听到我稍微提高音量的责问后,千晴则是愣了一愣,随即眼神中似乎恢复了什么光芒一样。

「好的,学长你想问什么呢?」

简直比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更像人偶,一想到这点,我心中的无名火就升起来了,

【明明,大家都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之一,明明这么信任你,除了我之外的四人也一定会拼上性命救你,结果你却……】

「……把我放出去」

「还得等一会」

「可恶!」

我愤怒地再次抓住铁栏,将脸进一步靠近外侧的千晴,

「当年我误入神社看到那尊奇怪的雕像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你和供奉同样神祗的笼目有所关联了,难怪我在听见所谓的御三家时会听到羽佐间这个姓,更别提还亲自在竹野内再次见到了那个几乎成为我童年梦魇的破神,就为了信仰这种东西,所以你就背叛了我们吗?!」

「……」

千晴的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过了好几秒后才缓缓开口,

「虽然家里的神社确实有这么一尊神像,但是学长说的事,我一件都不记得」

我不知道此时我是什么表情,但唯一肯定的是我暂时失去了面部肌肉的调控能力,也就像所谓的凝固,

「哈……你当时为了保护我不被大人抓住,还把我藏在储物柜里,对,我们一起藏的,那还是你第一次离一个男生那么近吧?」

心中已经认定了千晴在隐瞒什么,于是我便竭尽全力把话说到意味扭曲程度,想要让她露出破绽,

「我说你啊,其实那个时候暗恋我吧,无论如何态度都太奇怪了,和现在的你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样子」

「……」

千晴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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