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一开始并没想到卖矿的程度居然如此之大，亚特兰说过，不能乱挖，如果没有章法的挖下去矿洞可能会塌，但是教堂区的人只是当耳旁东风。
而且卖的矿石太多了，和只是维持每周一镑工钱的说辞差的太远太远了。
后来，人们干脆开始排挤薇薇安，用着难听的话以及酸溜溜的口气恶心她。
“想要讨好美国先生？将来想当美国夫人吧？”
“那时候你就阔啦！你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这些穷女人还是得喝西北风。”
薇薇安争辩不过那群泼妇，而且，已经不再合群的她每当领到每周一镑的钱时，总会问着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春天已经到了，风也有些暖暖的了，薇薇安像往常一样，将土豆削好烤熟送给女人们那里，然后坐在亚特兰的诊所门口，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工厂烟囱喷出股股浓烟，文森特的工厂里，现在是不是正烧着来自教堂区的铁矿呢？
风轻轻吹拂着少女的头发，薇薇安目光涣散地盯着远方，天仍旧是灰蒙蒙的，她认识亚特兰快一年了，一年前的自己四处找着活计谋生，教堂区的人们为了不去文森特工厂工作，为了不受到那种压榨，就只是在那片贫瘠而又可怜的耕地上种植着一些勉强能让人活下去的东西。
每年都会有人饿死冻死，而亚特兰来了以后，大家能穿上好看的衣服，能够吃饱饭，甚至还能去喝酒唱歌，然后在喝醉后打起拳来。
可是，他们花的全是亚特兰的钱。
亚特兰带着安蕾芙妮娅走了，莉莉出了事，拉普特妮尔一去不回，教堂区瞬间又冷清了起来，她不再有可以倾诉的人。
就像无家可归的狗那样。
薇薇安抱着膝盖坐在诊所门口。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待在亚特兰身边。”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那样，薇薇安傻傻地笑了笑。
“我真傻，亚特兰怎么会喜欢我。”
从一边传来了马车的声音，在冷清的诊所这边格外清晰。
“请问，这里是教堂区的诊所吗？”车上的马夫问着。
“亚特兰回来了？”薇薇安的眼睛简直是突然亮了起来。
“您快看看吧！”车夫急慌慌地说。
金发的少年太久没有梳洗过，经过将近半个月的跋涉，又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几乎是像乞丐一样，又脏又臭，车厢里散落着酒瓶，发霉的面包，总之车子里臭死了。
薇薇安看了，几乎掉泪，赶紧让车夫把车子开到门边。
“不用找人帮忙吗？”车夫问她。
“他带钱了吗？”
“带了好多钱呢…”
薇薇安紧皱着眉毛。
“您还告诉了谁他回来了吗？”
“没，我就是问了个地方，她们给我指过来的。”
薇薇安抽了抽鼻子，问车夫借了把小刀，将窗户拨开，跳进去，然后打开了门。
那股药水的味道太久没有闻过了，薇薇安的眼泪一下子如同决堤一样涌了出来，她觉得自己久违的，回家了，那个教堂边的窝棚，她睡觉的地方才不是她的家，她知道，她的家在诊所，在亚特兰和安蕾芙妮娅，莉莉和克里斯汀身边，即使克里斯汀在的时候她总会觉得不自在。
“我们把他弄进来吧？先生？”
金发的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切都看起来如此迷茫，动作也很迟钝。脸上长着小雀斑的女孩红着脸，眼睛里含着泪关切地看着他。
“薇薇…薇薇安……”
“你醒啦？亚特兰？！”薇薇安苦笑着，将桌子上的碗端了起来，里面盛着粥。
“我回来多久了…？”
“中午到的。”
“行李呢？”
“都放在你房间里了。”
亚特兰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稍微将身体坐了起来，额头上放着的毛巾缓缓滑下来，掉在了手边。连续几周的酗酒让一切都变得如此不真实，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只记得车夫用着哭腔半喂半求地给他吃了些东西。只要没有睡着，他就会抄起酒瓶喝个不停。
亚特兰看着重逢的薇薇安，眼眶有些湿润，喉咙梗得慌，像是有个人在他的喉咙里跳。可是他只能装作自己很坚强，只能勉强自己不哭出来，只有在她们面前，他才能强忍着不哭出来，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哭出来，那么一直依靠着他的人又会怎样，连自己都这样了，她们会觉得绝望的吧？
“薇薇安，给我拿瓶酒过来。”他轻声说，“我渴了。”
“喝水不行吗？”薇薇安摇了摇头，眼睛里的泪滴看起来晶莹剔透，“你还有正事要做吧？！喝成那样还怎么…”
“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亚特兰颓废地摇了摇头，“事情如我想象的最糟的情况一样。”
“莉莉呢？莉莉该怎么办？！”
“我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
“你盼着我回来干嘛？”亚特兰轻声说。
“我…”
阻止教堂里的人挖矿，救救莉莉，保护大家。
薇薇安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这些对于亚特兰来说，全都是索取，全是请求，全都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做不到的事，全是自私的请求罢了。
“薇薇安。”亚特兰抬起头，很严肃地问，“如果我说，我不会再管教堂区的人了，你会怎么想我？”
一边是自己成长的教堂区里的熟人，一昧索取，自私自利，市侩又无耻，一个是认识了不到一年的年轻外国人，善良温柔，却又因为救助自己的熟人遍体鳞伤的亚特兰。
“亚…亚特兰…”薇薇安的手僵硬住，她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选不出来…”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选不出来…”
“我爸爸…爸爸他去世以后，我有好几年都是…”
“这家吃一点，那家吃一点…”
“但是我…”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埋下头，用手抓着自己的领口，眼泪从眼眶直接滴答滴答地砸在地板上。
“我……啊………”
“我………我不能……不能……做不到……”
她张大嘴巴，嘶哑地哭着。
“我知道你选不出来。”亚特兰轻声说，目光瞥向一边，“问你这种问题，是我为难你了，抱歉。”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完蛋在教堂区，我不想为了所谓的【大义】就这么死掉，也不想看着莉莉死掉。”
“就算你怪我我也没辙。”
亚特兰轻轻地抱住薇薇安，声音哽咽了。
“就算你怪我，我也没办法。”
“那么，怎么办？薇薇安？”
“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薇薇安用双手紧紧地抱着亚特兰的身体，“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亚特兰只是悲伤地抱着薇薇安，偷偷地眨着眼睛，把泪水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