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代子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着,看着面前这个唐突向她告白的男生。

头顶的日光对我而言逐渐变成了一种煎熬,千代子的反应意外的冷漠……连拒绝的打算都没有。

“果、果然还是算了——”

“说的好像你对我的‘全部’有多了解一样。”

像是在故意等我开口一般,千代子打断了我尴尬的圆场。

带着一丝藏在水底的怒意。

“明明只是从昨天才刚刚有过接触,真敢说。还是说你本来就是个轻浮的家伙?外表的老实都是装出来的?”

“我是认真考虑过才这么说的……!”

“你,该不会私下里偷偷调查我了吧。”

“没、没有……”尽管我并不需要心虚,千代子的视线还是让我十分畏惧,这是来自于感知到敌意后的本能,“我只是想说,我对千代子的感情不会因为其他任何事情而改变……”

“‘任何事情’,啊。”

千代子冷笑一声,突然从袖子里抽出那把美工刀,不由分说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刀刃的冰凉透过肌肤传入血液,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本应有的凉意。

“我啊,最烦那种没事用大话遮掩自己的家伙了。”

“嗯……”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有什么‘恶女’之类的称呼,实际上最初是因为我曾经杀过人哦。”

“……诶。”

诧异之余,抵在脖子上的美工刀也配合地向皮肤更进了一步。

说起来,平时听到的关于三生目千代子的流言里好像确实是有关于杀人犯的内容……

“吓到了?啊哈哈♪对我来说再杀一个人也无所谓啦,当然只有重要的人才会让我有欲望嘛,不过既然你喜欢我的‘全部’,我的欲望当然也会满足的吧?”

“……我不想死,而且也怕疼……”

我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了。

“那就别说那些会让我恶心的话。”

千代子收起了虚假的笑容,同时也收回了美工刀。

或许是觉得无趣,她反反复复地用大拇指上下滑动美工刀一侧的滑块,和满是厌恶的语调同步的目光摄人魂魄,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要。”

这里不是退缩的时候。

而且,什么都没有改变。

任何事都没有。

“哈?你没听懂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但是……我的感情并没有变。”

“什么啊。既不能证明自己又想死皮赖脸的意思吗?你再继续下去我可真的会忍不住用刀再捅你一次。”

“我是……我的确是……怕疼,也不想无端地为谁去死……但是,那和我喜欢千代子的事没有关系……你不是也说过吗?让我‘对自己更加自信一点’……怕疼,怕死,都是我自己的性格,都是‘我自己’。而我想坚持的,就是‘这样的我现在正喜欢着千代子’这件事。”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千代子觉得这样的我配不上说‘喜欢’也没关系,就算‘喜欢千代子的全部’只看作是我的自言自语也没关系,我的确没有被千代子喜欢上的自信,无论怎么努力现在也拿不到那样的自信,我无法成为千代子所期待的那个可以为千代子抛弃生命的人……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我的感情得不到回应而已不是吗?我的感情……并不会因此被否定掉吧……?”

“啧,强词夺理……说到底理由呢?处男被强吻后起了生理反应燃烧荷尔蒙把脑袋烧坏了吗?”

“……第一次。”

“啊?哦,果然是因为那个吻……”

“不是,那个……我是指,千代子是第一次对我平等看待的人……‘和我成为同类也没关系’,对吧?听见那句话真的让我很开心……毕竟,‘因为他的精神有问题导致家庭破碎’,周围的人都是怀抱着同情和厌恶这么说的……”

“我可不记得什么平等看待,只是恰好都是垃圾人类罢了。话说那个精神有问题的说法我倒是听到过,是因为别人看不见的‘禁目’?”

“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在自言自语,而且……至少,‘导致家庭破碎’的结论是真的。”

由于我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尝试与禁目进行交流,并且因此而越来越多地闯祸犯错,甚至被学校遣送回家过一段时间……早已无法忍受的父亲为此多次与护着我的母亲有所争吵,而其结果是……离婚,最终我被交给了当时唯一信任着我的母亲相依为命。

但之后没多久,母亲似乎听信了一些邪教徒的诱导,她开始相信只有让我独自一人才可以帮助我处理关于禁目的事情,并逐渐将我越来越多地独自留在家中,直到有一天向我道别后彻底消失。

我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的身影,当然,父亲也是。

然而,预想中的孤独却并未持续多久,那些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却突然间冒了出来,他们一点点地出现,以“同情”和“救济”的名号不断地聚集于我的身边,明明都是些住在附近的人,我却感觉自己更像是被视作倾泻无处释放的“优越感”的道具一般被使用着,没有人真的关心过我的想法,“精神有问题的孤儿”越来越频繁地成为了对我的定性结论,人们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类似的词句,时不时塞一些展示“善意”的礼物,直到心满意足后便再度离开。

而离开的人们,几乎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依然是孤独的一个。

并且作为必然的结果,那些“怀有善意的人们”将对我的定性带给了班级与住处附近的孩子们,即便是初次见面的同龄人,也一定会将我视作“低人一等的精神问题儿”对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同情的游戏玩腻了的缘故,那些伪善的目光逐渐变成了厌弃与警惕,当人们不再需要靠近我来施舍善意之后,对我的疏远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行为,没有人愿意和这样的我扯上关系,我就像是孤身跳进了满是鱼类的水缸里,被视作异类的同时慢慢地在溺死前不断挣扎。

也是从这时候起,我再度开始尝试着与禁目进行交流。

也是从这时候起,人们开始将我称之为“怪物”。

“无聊。”大概了解关于我的事情后,千代子嗤之以鼻地冷言道,“和别人的视线战斗能得到什么好处?傻吗你。那种自顾自惦着脸撞上来的家伙直接一拳打在鼻子上才是最好的。上一个假惺惺跑来嘘寒问暖的家伙可是被我一刀插在了手心上,噫嘻嘻。”

“是千代子太果断了……”

“是你性格太扭曲了,傻子。干脆叫你虾仁处男好了。”

“诶,为什么是虾仁……”

“因为随便谁看着都会觉得很好吃啊。啧,这样一想要是真的被你喜欢上反而是我比较亏了。”

“本来就是啦……我这种人……”

“但我欠你一个人情。”千代子似乎已经接受了我对于“为什么会告白”的解释,突然把话题又拉回了最初的点上,“所以说,既然是我比较亏,那就正好算是还了这个人情吧。”

“嗯、嗯……被我这样的人喜欢上真的很抱歉……”

“我指的可不是你在想的事,脑袋动一动都能当作还债的话这世界也太温柔了。本来这话不该我来说的,虾仁处男,你就没有更想要的东西吗?这么简单被我抵债就没什么想抱怨的吗?”

“没有……吧……”

“啊?”

“大、大概有……吧……”

千代子的眼神和短促的威慑一如既往的吓人。

“很好,那你想要什么?”

“诶,可是,太突然了……”

“当是向我祈愿就可以了,你看着我的时候会许下的最大的愿望。”

看着千代子的时候……

……

我眨了眨眼,千代子那惊艳却挂着一道道伤痕的脸庞迅速印在了脑海的最深处,而那个“愿望”也第一时间就蹦入了待发舱里,却也是我最不敢说出口的愿望。

还、还是换一个吧……

“喂,听好了,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诶……”

总觉得千代子像是在刻意把我往某个方向上引导,是错觉吗……

应该是错觉吧,毕竟这可是那个,三生目千代子啊……

……

“到底决定好了没有。”

“嗯……”

要说吗?

真的要说吗?

那唯一一个真正的“最大的愿望”,说出口真的没关系吗?

……

没关系,的吧。

无论得到的回答是什么,总比留下悔恨要好得多吧。

母亲离开时那个一言不发的我,我已经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真正的“最大的愿望”,真正的“告白”,真正的“欲望的倾诉”,无论如何这一次一定……

“千代子,那个……我——”

“我同意了。”

“——诶?那、那个,我还没说完……”

“你是想说你敢有‘女友’以外的答案?”

“……”

被看穿了。

不,事实上根本就是千代子自己一手引导到现在这个结果的吧,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答案。

果然还是,从昨天起,就一直被千代子玩弄在手里。

……

等下,诶?

诶??

千代子她答应了????!!!

“你刚才说……女友……”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千代子压根没在乎我的诧异,自顾自地拽住我的衣领往校门处走去。

像是终点站标识一般的话语就在这微妙的颠簸和外力下缓缓传入了耳中。

“昨天的,是我的初吻来着。”

如果此时千代子那略带小恶魔气息的笑意能被他人所看见的话,“恶魔之女”的意味想必一定会随之改变吧。

我一边后悔自己的眼睛没有即时拍照功能,一边没来由地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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