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强吻了。

在大致还算普通的早晨,大体上没什么特点的教室里,三生目同学突然出现,突然做了这样的事。

因为是连与人接触都很难得的体质,所以唇瓣轻微的触感几乎就已经夺走了我全身的力气,我不知所措地僵着身子,像是要被人从椅子上拎起来一样。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或者……看着我们。这也是很久没用过的称呼,用起来有些生疏。在诧异的同时,一些不好的言语也传入了耳中,这些我很熟悉,没关系。

抱歉在这种时候全专注在了周围的其他事情上,只是,我对视线很敏感,而现在似乎更加敏感了。

三生目同学挪开了自己的脸庞,以她那一贯的不屑神情瞪了我一眼,没有想象中的脸红。

也许只有我是在红着脸吧,感觉面部有微烫的痕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僵直着全身,时间已经流逝到让我感到浑身发麻、光是坐着不动就会觉得难受难堪的程度了。

我在等她开口,可三生目同学瞪完那一眼后,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被丢下了。

起初我以为这是什么恶作剧,转念想到她似乎牺牲的东西比我更多,这并不合理。

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我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又被瞪了一眼。

这次是警告。我立即转过头来,三生目的眼睛总是让人觉得多看几眼就会被铁棍砸在脑门上,是那种会让人在幻觉中产生敬畏之心的目光。

不,或许是恐惧也说不定。

但我没有其他可以继续下去的方式了。

我被强吻了。

这大概不是幻觉,因为平时三生目连瞪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更不用说周围的其他人投来的热切视线像要将我熔化一般,这很难受,也很罕见,所以应该不是幻觉。

我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趴在了桌子上,头尽量往下埋,总算是在视线的余光捕捉到了就坐在身后的三生目的情况。

她看起来有些暴躁,果然这也不是她习惯的事情。

……可是,但是,虽说不应该是事到如今才发现的事情,但我确实事到如今才发现……三生目千代子原来是有着相当漂亮外貌的美少女。

那修正一下吧。

毫不起眼的我被坐在身后座位的美少女强吻了。

像是在给自己的小说考虑书名一样,我认真地记下了这句话,在三生目发现之前收回了视线。

不过,总觉得稍微有点不太合适,好像缺了点什么。

啊,对了。

应该是,坐在身后座位的“生性恶毒的美少女”,才对。

是的,要说三生目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无比诧异的理由,除了在教室里公然强吻一个无辜少年以外,还有一点。

三生目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但并未就此结束,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修长的双腿翘在课桌上,从我的角度短裙下的安全裤一览无余。

还有,一点。

她是个被众人称之为“恶女”的,全方位无死角让人感到糟糕透顶的家伙。

————————————

现在是事情发生的第二天。

三生目还没来,和往常一样。

基本上很少有她准时到场的情况,大家也早已习以为常。

呃,冒昧地称呼自己是“大家”的一份子非常对不起。

度过了一个毫无睡意但为了第二天着想还是强迫自己去睡的抗争性极强的夜晚之后,我的精神有点恍惚。

满脑子都是三生目的事情,我已经离不开她了,我是指妄想的层面。

如果哪天看到了工口本说不定会直接把她的面容印在封面上。

不,这只是一种比喻,不是指妄想的内容。

我自认为还是比较健康的类型。

总而言之,我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可通过昨天一天的观察,这对三生目而言似乎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意义,至少不会让她有与平时不同的行为,我被冷落了一整天。

不,其实是她压根就没打算解释吧。

普通地在全班人面前强吻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少年,然后普通地继续度过普通的一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应该当场就询问的,我在后悔中开始了臆想。不过仔细想想当场问可能会被三生目一脚踢在肚子上,也没必要太后悔。

她是个残暴的家伙,以我的个人印象来做出结论的话。

进展为零。

我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准备像昨天一样继续做一点没太大意义的记录。这是我的习惯,从昨天开始的。

只是,刚翻到第二页就有了奇怪的地方。

“你是我的。”

在前三行上,以工整的红色字体写着简单的四个字。

……尽管有尽力伪装成血字的形状,但这似乎只是蘸了红墨水的拙劣作品。

三生目……不可能。我想不到任何她会做偷偷摸摸的事情的可能性。

她大概会把血字写在我的脸上。

也就是说,是“那个”吧。

我还在想昨天怎么那么安静,今天就开始了新的一页了,字面意义上。

“你们都这么说,我可没办法把自己分成那么多份。”

这句话好像有点危险……算了,就这样吧。

我对着笔记本第二页上的四个字如此答复。

“呜哇,那个人又开始了……”

随即给予回应的不是我所期待的东西,而是来自旁边座位的陌生人……同班同学。他像是专门在等待着这一刻,早有预谋般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然后对着身边的另一人发表了感慨。

“又在一个人对着什么东西自言自语……”

“别提了,看多了有点吓人。”

“那个真的不应该送去医院看看吗?”

“那个”现在正在听着你们的对话喔。

……说是被冒犯或是不被尊敬也没错,从客观来讲我似乎的确不太被尊重,但我自己并不觉得,那也就不算了吧。

反正,类似的话已经听了十七年了。

我能够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能够”的说法好像有点太过自大了……像是某种才能一样,但这实际上是个诅咒。

我把它们称呼为“禁目”,毕竟是一群“不会被看见”的存在,为了彰显自己还算认真学习的语文功底,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不会让给其他人的。”

在不知不觉间笔记本上又多了一行字,没有下笔的痕迹,也就是说……它是附身在了笔记本上吧。

“那些人也不是想抢走我啦……那只是因为讨厌我才说的话。”

我以为它是在说那两个同班同学的事,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

“三生目千代子。”

直到,它写下了那个人的名字。

“诶?”

与此同时,仿佛舞台灯光骤然亮起,教室的前门被猛地拉开了,“咣当”一声撞在了门框上。

三生目闯进了教室里,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只是这次引起的骚动比以往要大得多。

因为,她那精致的面容,已然有一半被严实的绷带所覆盖,遮住了她的右眼,而身上也四处都能看到累累伤痕的印记。

像是刚刚从某个生死关头挺过来一样。

三生目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有只脚大概是受了伤。

她没有看我,只是默默地独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是我的。”

而此时,笔记本的那一页上,已经被血红色的四字所填满了。

————————————

三生目被不好的东西盯上了。

笔记本上的血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刚刚所见到的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幻觉。但,附在三生目身上的东西却不曾消失。

那看上去只是一团黑雾将她包裹于其中,仅是盯着就会让人心生不适感,或许有人看到的话这会有种超自然现象的即视感,但,“有人看到的话”。

集中在三生目身上的视线与往常无异,恐惧,畏惧,厌恶,如果真的能看到那些黑雾,想必至少会掺杂有一丝好奇心的体现吧。

那是只有我才会看见的东西。

三生目一如既往没去关注其他人的事情,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似乎在期望着她能够看我一眼——这样也许我能够有勇气开口,但,也没有。

就和昨天一样,我在三生目的眼中,依然没有特别的意义。

不,说到底我根本就不在她的眼中。

昨天发生的事沉淀在了记忆的一角,尽管如此,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香气和三生目的面容却迟迟挥之不去,尤其是,现在。

我和她之间真的有了一次能够主动交流的机会的现在。

附在她身上的禁目是会带来不幸的类型,黑色的烟雾是它们的标识。虽然没有证据,但不出意外的话,三生目身上的伤也是由不幸衍生的副产物。

而将这个类型地禁目消去最直接的方法,以我所了解的,大概是有人能够抱住她……因为这原本就是会去寻找孤独者的禁目。

就结果而言,好像也只有我自己有理由这么做。

秉持着一鼓作气的决心,我转过身,向坐在身后的三生目开口道:

“那个……”

“滚。”

三生目猛地瞪了我一眼,语气极为冰冷地质问了一声,右手突然从校服袖子里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把美工刀,直直地插在了空空如也的课桌上。

欲言又止,我以天生的敏锐迅速反应过来,她的心情极度糟糕。

“……对不起。”

因为昨天的强吻认为自己有了越界的条件真是非常抱歉。

这大概是我一生最快最有诚意的道歉,虽然总觉得致歉的对象是那把美工刀。

我恭敬地低下脑袋,再恭敬地抬起头,视野被三生目双眸的怒火所填满。而凭借我从他人的鄙夷中多次逃脱的经验,我此时才察觉到,她的怒意并不是针对我来的。

那是类似于烦躁和警惕的体现。

往好处想,她或许是真的希望我不要接近她,以避开禁目所带来的诡异厄运——尽管她应该不知道为什么会遭遇厄运。

“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盯着我啊,喂。”

糟了,被发现了。

不,我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别人想事情当然是会被发现的吧。

“如果是因为昨天的事,给我忘掉……那和你没关系。”

“啊,嗯。”

但是和我的初吻有关系啊!

不过这倒也让我安心了一些,看来被强吻真的只是毫无意义的一环,至于为什么,那是三生目自己的事情了。

我姑且算是个受害者?受害者的位置我早就坐习惯了,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很有趣吗?”

三生目突然再次用美工刀扎了下桌子,沉闷的声响却刺穿了我心惊胆战的薄弱防线,简而言之,我被吓了一跳。

“什、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搞成这副模样的我看着很有趣吗?啊啊,那是当然,的确很有趣啊,毕竟连想让我去死的人都数不过来了。”

“不、那个,我不是故意盯着……”

“那是因为什么啊!因为我昨天吻了你所以想让我当你的人吗,嗯?”

“没、没有……”

“你这家伙是真的会让人火大啊!!那个磨磨蹭蹭的态度很烦你知道吗!!”

美工刀一次又一次地扎在桌面上,留下满是疮痕的印记,三生目宣泄着自己积蓄的怨气,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她随时真的会用刀尖刺向我。

我知道如何处理别人的怒怨,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所以,我张开口,本想试着说一些可以让她将怒气更加彻底地洒在我身上的话——

但与此同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来自窗外的某个不明物体,砸向了紧闭的窗户。

玻璃的碎裂声迅速占据了全部听觉,身体却在此之前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反常地扑向了高速物体所落向的位置。

在看见它的瞬间,我那大概只能容得下一句台词的意识里,在对三生目发送着够不到的危险信号。

那是砸向她的。

不幸禁目的种子正在开花结果,即便她来到学校也不例外。

所以,我,因为毫无理由的理由,扑到三生目的身上,单臂抱住了她,挡在了危险物的落点轨迹前。

可最初的尖锐痛感却是来自于另一侧,并随即与肩膀被砸中的剧痛揉杂在了一起。

在看着破窗而入的棒球沉甸甸地从我的肩膀上弹起并坠落在地的同时,我抬起了捂住腰间的左手,呆呆地看着手心的血迹。

那是,三生目千代子为了自保,刺进我身体的,痕迹。

“血,有人流血了!快去喊老师!”

片刻的沉寂后尖叫声与解决问题的声音混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伤口流血还是声音突然炸裂的关系,我感到有些头晕。

三生目身上的禁目被消除了——模糊的视线里,我做出了判断。

右肩可能有点脱臼……我不清楚,也没有余力去确认了。

“你是……傻吗……”

我不受控制地倒在了三生目的怀中,她的声音流入耳中,有些微妙的颤动。

我抬起了头。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的面容里看到了不知所措的情绪。

硬要说的话。

这才是,“有趣”、吧……

“喂,喂!”

美工刀掉在了地上,铁与塑料轮流碰撞着地面,杂音不断,却很有旋律。

啊……没关系……我习惯了……

不过是,在没人在乎我的地方,睡一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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