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7218号私人航班。

整个机舱漆黑一片,安静得能听到一些细小的夹杂着疼痛的呼吸。

电脑的蓝光投射在椅背上,风箱轻轻地嗡鸣,随着微不可查的电流声,舱顶的灯管闪烁了几下,整个过道就变得灯火通明。

横七竖八睡姿不雅的黑衣人躺在我身后。说实在,他们真不经折腾,我还什么都没问就晕过去了。

不过我也没指望他们,小喽喽的作用除了做出气筒外一无是处,但是经过一通发泄,我的心情也确实好多了。

电脑雷达上显示着一个红点,位置几乎和我所在的绿点重合。我将地图放大,红点终于有了一定距离,但是依旧与绿点保持相对静止。

这意味着红点也在飞机上。

我抱着手提电脑来到一个行李柜前,这里就是红点闪烁的位置。

忐忑,期许,不安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我所希望的到底配不配得上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又想到那个大火纷飞的夜晚,杜塞尔多夫的夜空永远是那么美,星斗如长明灯般高挂天际。我三年的努力最终换来米丽埃尔血染的裙摆和过街老鼠般的流离。

跨过山和大海,却总是在最后一步犹豫,因为我们不知道跨出那一步的时候,自己所得的到底配不配得上自己的付出,自己所期待的到底是否与现实相符。

我们总是踌躇不得前,但即使如此,也不得不迈出一步,用尽力气接受下面的一切。

颤抖的手拉开柜门,喉咙干涩,几乎要失去呼吸。

一点一点,我看到了。

仅仅只是那双熟悉的白色帆布鞋就让我双眼酸胀,接着是纤细的腿,白色的群,黑色的衬衫,垂落的发,白皙的脖颈……

还有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

终于,眼眶再也保护不了我脆弱而不值一提的尊严,泪水滑落而下。

我猛地扑上去抱住女孩,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嘴里不断地呢喃。

“谢谢,谢谢,谢谢你……”

谢谢你,我已经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了。

我哭得昏天黑地。当初即使是得到米丽埃尔的死讯,我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然而这次,仅仅只是看到她还活着,我便已经无法自制。

有些人,仅仅只是活着,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宽慰。

恍惚间,我感觉肩膀被加上了力量,后背也被轻柔地环抱。

我知道,她将头磕在我的肩上,右手轻轻抚上我的后背。我喜欢她的这个动作,就好像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陪在你身边,久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田,将任何话语都变得苍白,所以无声胜有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这么下去,但现实并不允许我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

于是我悄悄擦干眼泪,放开了小雅。

“呜呜呜!”

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我这才发现眼前之人满脸的急切……原来小雅的嘴巴是被胶布封上的,怪不得半天不说话。

我急忙给她松绑,揭下她嘴巴上的胶布,顺便带下了嘴边几根细小的绒毛,疼的她龇牙咧嘴。

“你快走!我身上有炸弹!”

“炸弹?”我不解地看着她。

“就就就就在我脖子上!”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露出修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沾染着丝丝血迹,绿光闪烁的机械物嵌在肉中,令人心疼。

但是看着她满脸的焦急我却不禁笑了出来。

“冷静小雅,这不过是个追踪器。”

“什么?”她瞬间转头看向我,“你别安慰我……”

“我真没骗你,这就是个追踪器,反倒是你才被‘神父’骗了。”

我强憋着笑,看着小雅的脸由白转红,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一些诅咒的话。其实平时她还是很聪明的,但在某些事情上却意外地耿直,就比如说在对待我的态度上。刚陷入自我羞耻没多久,她就将矛头转向了我。

“我说啊!你到底又出去惹了什么事?!神父是什么人?你是不是……”

“对不起小雅,现在没那么多时间说明情况,我保证回去会跟你讲明白。”我当即双手合十作道歉状并打断了她的提问,“当务之急是……”

然而我的话刚说一半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警报。

“注意,注意!飞机油量不足,油量不足。”

该死!

我再也顾不上小雅,径直冲向驾驶舱。

驾驶舱中空无一人,飞机一直是自动驾驶的状态,而在那精密复杂的操控台上,油量表的数字几乎已经见底。

怪不得之前如此顺利,整架飞机几乎没有守卫,而且还刻意在信中告诉我方雅被安上了追踪器,让我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原来是在飞机上动了手脚。

他大可不必安排那么多人,也不必刻意掩藏人质,因为这架飞机就是他葬送来客的坟墓,而其他所有人都来陪葬。

想到这一点,我并没有太多情绪,因为这早就在预料之中,神父不可能白白让我救下方雅,当务之急是尽快寻找解决的办法。

“那个,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好像带了一桶油上来。”

“啥?”

就在我认真思考的时候,方雅的一句话让我吃惊不已。

“我想想,应该是在这边。”她带我来到飞机的尾舱,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标有易燃品符号的油桶,体积之庞大足够一人合抱。

等等等等,wait a minute。感情闹了这么半天,您这又是劫持引诱又是放空汽油,原来不是想让我嗝屁啊!不仅把人质藏得这么obvious让一群肌肉沙雕守着来减轻我的工作负担,还特意在飞机上放一桶油,这么大一桶搬上来不容易吧?简直比诸葛同学还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

神父你可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所以现在,怎么加油?”

“额,在飞机外面吧。”

一般来说,要想给正在飞行的飞机加油,需要另一架飞机配合,与需要加油的飞机同步飞行,然后将皮管接到飞机表面的输油孔。

但现在的关键是,我们没有另一架飞机,而我的无人机的速度也远赶不上飞机。

所以只能……

“我去吧。”

“不行,太危险了!”方雅立刻就发声阻止我,“在高速飞行的飞机上你连站都站不稳,你知道你掉下去的结果吗!?”

这是一句设问句,但是方雅没有说出答案,因为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也不会让眼前的人拥有这样的结局。

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对了,降落伞,私人飞机上应该是有降落伞的,我们找找。”

方雅二话不说就开始在每个座位的底部和顶部摸索,我们每人负责一行座位,没过多久我就听见方雅惊喜的呼声。

“我找到了,这里有一个!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边也有一个,不过被卡住了,你先穿好去飞机后舱门等我,我马上就来。”

我面无表情地用余光瞄着方雅远去的背影,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充满欣喜。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将头埋下,双手在座位底下摸索,像是要解开什么死结。

直到她一边穿好跳伞背包,一边离开了我的视线,我才漫不经心地站起身,向着飞机后舱门走去。

跳伞是一项非常专业的运动,并不是未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一般人所能瞬间接受和掌握的。但不巧的是,我和方雅刚好就接受过这种训练。

来到后舱门,我看到方雅正在做一些准备活动。仿佛是感觉到我的到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先别回头,我给你个惊喜。”

“你干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干嘛?”

她有些不满地说道,但还是乖乖地没有转头。

“让我考考你,跳伞的方式有几种?”

“你当我傻吗……固定开伞索系统降落,加速自由降落,还有跟随式跳伞。综合考虑,这种情况肯定要用第二种方法。”

“那么,加速自由降落的要领……”

“在12000英尺(3658米)的高度从飞机中跳出,自由降落大约40秒,然后再拉动开伞索,打开降落伞。在自由降落期间,必须保持流线型体姿势……”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滔滔不绝起来,“我说,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难道是你自己忘了又不好意思问我才假借考我的名义回忆跳伞常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没有回头,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一定会看见我脸上灿烂的微笑,我从没有笑得这样真实过,自从那个烈焰肆虐的夜晚以来。

“那就好,我放心了。”

轻柔的推力作用在纤细的腰肢上,女孩仿佛轻盈的燕子,向着湛蓝的天空坠去。

她的秀发纷飞,仿佛上好的绸缎迎风飘扬,然而掩盖不住的是她满脸的震惊和迷茫。

但是不久,她眼中的震惊便成为了无边的愤怒。

因为她看见了我。

在她不甘的注视下,我笑着摊开双手。

手中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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