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谷希把从学校离开后顺道买的面包递给真衣,又把刚才在自动贩卖机里买到的饮料拿了出来。一共是三瓶水,一瓶橙子汽水和一盒牛奶。然后把它们通通摆在真衣面前。

【这些大概够你明天吃了吧?】

桑谷希不能确定,但是她也不想要再一次回到这个小木屋时看到孩子的尸体。看到之后会做噩梦的,这点毫无疑问。桑谷希从来就没有对年幼的小孩子下过手.......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会产生兴趣的就只有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高中生而已。

她想要知道.......从外在与自己并没有过大差距的这些行走在街道上的人,用小刀割开皮肤,像是开启封闭的盒子般打开她们的身体,朝内部窥探.......朝着深处的黑暗窥探,那器脏、那鲜活跳动着的每一处。桑谷希想象着自己身体内部的模样,一定不会像她们那样......曾经被自己解剖开过的少女们那般的鲜艳与纯粹。那一定是堆积着灰尘的、黑暗腐朽的、没有任何温暖的肮脏之物。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

桑谷希就是知道,尽管从未像对待他人那样剖开过自己的身体。但她就是知道。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就会死掉的吧,不过那样也不错。如果有人能够代替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就好了。

这时,桑谷希猛地想到了什么,她扭过头去看向跪坐在一旁的真衣。

啊........原来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来拜托自己。要是不能实现她的愿望的话,是不是过于残忍了呢。

桑谷希在听闻真衣的经历后无法说出任何带有安慰性质的话语,与其说是说不出,倒不如说是不想要这么做。千万不要放弃活着的希望........一定要勇敢努力的活下去.......!诸如此类的话说到底也只是不切实际的夸夸其谈,再者,桑谷希也无法要求他人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你的爸爸还有妈妈大概是不会来找你了吧。】

桑谷希呆呆地望着正在拆开包裹着面包的塑料包装纸的真衣。

真衣也便抬起头来,虽然是一副疑惑的表情,但是她还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是的!他们巴不得真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真衣是不甘心就这样消失........才会拜托自己的吧。幼小的被扭曲了的孩童唯一能够做出的无力又微弱的反抗。

桑谷希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也可以和真衣画上等号呢。

【你有去学校吗。】

突然转变了话题,桑谷希依旧是发呆般的表情。可是她却并不是真的在发呆。

无力的自己,被母亲和无聊的完美家庭束缚的自己的反抗。宛若将小石子扔进大海般不会击打起任何惹人注目的波澜的反抗。

【真衣只念过两年国小。】

【多久没有去了?】

【一年多没有去过了。】

【是吗........学校,有趣吗?】

【嗯!非常有趣,有很多一样大的孩子。而且没有爸爸在,也没有妈妈在,所以很开心!】

曾经有一段时间,桑谷希觉得学校也是令人开心的地方。

因为不用和爸爸还有妈妈待在一起。不用听到大人没完没了的争吵,也远离了母亲抓狂的歇斯底里。是的,很开心。可是渐渐的,母亲的要求变得多了起来.......捆绑着桑谷希的那根铁链变得愈发沉重起来。仿佛在学校里也总能够听到母亲的尖叫,还有父亲仿佛对一切都失去希望般淡漠的神情。

有一段时间,桑谷希只是按照母亲的想法按部就班。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偶,麻木,没有任何行动力的活着。任凭母亲把自己放进漂亮的储藏柜里,换上一套又一套愚蠢的洋装。这样的洋装,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就是才能。表面光鲜亮丽就好,其他的根本无所谓。母亲就是这样想的。桑谷希不知道是否能将其归入病态思想的行列。

生病的到底是桑谷希还是母亲呢。

完美出现裂痕又是何时,或者是说,完美就从来不存在吗。

【你家住在哪里?】

【橡树街104号,离这里相当的远哦........大姐姐,你该不会是想要把真衣送回去吧!千万不要呀,要是回去的话真衣会死掉的........会凭他们心愿的默默消失的!】

真衣的眼睛泛出可怜的泪花,她像是一块粘着性极强的软糖,紧紧的抱住了桑谷希的身体。

【我不会这么做的啦.......】

桑谷希有些无奈的挣脱真衣的束缚,可她马上又像是一只八爪鱼似的黏过来。

【比起这个.......在你打算[消失]之前,有没有想要完成的愿望呢?】

【诶?愿望啊。】

真衣很认真的思考着,她低下头。

似乎十分哭闹的样子,再一次听到她回答的声音,已经是足足过了五分钟之后的事了。

【这么想的话果然有很多很多呀.......那个、那个呢、真衣想要玩具店里的布偶熊,还想要去电影院看电影,想吃甜甜的蛋糕,可爱的衣服还有发夹,听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想试试之前一直听说过的游戏,很多很多想要买的东西!还有就是........想要再去学校.......想要出门旅行,还、还想要去一次游乐园。】

一口气说完后的真衣眼中闪烁着兴奋雀跃的光芒,可着光芒很快又暗淡了下来。她不安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左右两只手的食指指间不断触碰又分离。

【这样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呀,真衣居然还有这么多没有完成的愿望,还有这么多想要做的事情。】

【的确是个贪心的孩子呀,明明都想着去消失了呢,居然还有这么多没有完成的心愿。】

【可、可是........真衣.........】

真衣睁大眼睛无助的望着桑谷希,她觉得那就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般的眼神,于是心生爱怜的伸手轻轻抚摸起真衣乱糟糟的头发。

指尖深入她那金色柔软的发丝,可以闻到儿童洗发水甜蜜的香气。

是呀,实在是一个贪心的孩子。

就像贪心的自己一样.......永远的那样不知满足。内心充满着缺口的人,无论塞进多少东西也是无法填满的吧。永远也不会满足........

【所以在真衣完成所有的愿望之前都是不能够消失的,知道吗?】

【诶、为什么——】

真衣用着没有得到糖果而闷闷不乐的撒娇般的口气如是说道。

【这样的话,这些愿望不用实现也没有关系的吧,真衣通通不要了!】

【不行,既然你拜托的对象是我,那就一定要由我来决定才行。知道吗?这也是我的责任唷。】

【诶———】

【所以努力的把所有愿望完成吧,真衣,在这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消失]的。】

真衣一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她小声嗫嚅了一句:知道啦。而后便开始认真吃起面包来。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看来已经是很饿了。

我一定会负起责任的。

桑谷希默默的想着。

不论是在你还是我[消失]之前。

因为这是自己决定的事情..........

*

回到家后,母亲狠狠的甩给桑谷希一巴掌。

那一连串的动作仿佛是常常能够在电影中看到的慢镜头,先是扬起了右手,卷曲着的手掌伸直起来,而后不断地往靠近桑谷希脸颊的方向靠近,身体微微朝侧倾斜,腰部有轻微的扭曲,手掌落在脸颊上,感受冲击和风,发出清脆的响声,燃烧般火辣辣的痛感,生理性的眼泪涌出眼眶,下意识的伸手触碰被打到的部位。

再然后,就是每次必会准时登场的母亲尖锐的责问。仔细看看,父亲也坐在沙发的一角,默默注视着,仅仅只是注视着......注视,感觉是很认真的在看着,但好像又没有在看,仿佛灵魂已经飞往遥远的某处了。

总是这样。

【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今天是发成绩单的日子吧?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哦,说你的成绩掉得很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在学习对吧!】

烦死了。

吵死了。

什么啊,这么快就打电话过来了吗,正好省去了自己把成绩单交给她的麻烦。

桑谷希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眼前的母亲。

身高超过一米六五,穿着橙色连衣裙,盘着头发,睁圆眼睛,涨红着脸的女性。自己的母亲。

自己也有过崇拜母亲的时候啊。

桑谷希如是想到。

那是当然,这个虚伪的妇人永远在他人面前展现出完美到不真实的一面。她就是喜欢这么做啊,如果不能满足这令人反胃的无聊趣味的话,就会换来一顿打骂。即使如此,桑谷希还是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事情本来就应该像这样。应该就像这样完美,应该就像这样虚伪。

活在他人的赞赏之下究竟有什么不好呢。

常常也会思考这样的事情。

干脆随母亲的心愿,乖乖当一个被锁在透明观赏柜的人偶不就好了吗。可是,这样的话名为桑谷希的人究竟又到哪里去了呢。

自己是不存在的人,自己是应该消失的人,自己是消失的人,自己是不存在的人。

自己赐予自己的恶毒的咒语,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响在脑内,刺激着神经。

于是下手了。

切割了。

但是和内心迅速膨胀的某个东西呈现相对增长趋势的是无法摆脱的空虚。

母亲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说些什么。

真的是够了吧,吵死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无聊的对话呢。

她已经多久没有在此之外的事情关心过自己了?

桑谷希不是很清楚自己是否真的需要,但是.......

【妈妈你总是说这些话。】

【哈?什么、】

【你从来就没有从心底关系过我.......还有爸爸。】

【你这孩子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我当然是最爱你们最关系你们的人啊!】

【你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不了解,也从来都不想了解不是吗。妈妈你一直都生活在完美的幻想之中,难道不明白吗?】

【你到底是在用什么口气和妈妈说话呀!】

【不对.......把你明明知道的。自己的家庭根本不是那样的完美,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没有办法处处满足你期望的,不听话叛逆的女儿,充满着争执.......冷漠的家庭关系。】

桑谷希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是在背诵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只有母亲的脸色变得铁青,越来越难看起来。

桑谷希用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没有任何情感的语调满不在乎的说着。只是陈述着一件简单、不容改变的事实似的语调。

【早已经不爱着你的,行尸走肉般的丈夫.......也许和自己的情妇在一起,远离你的歇斯底里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吧。不是吗?】

【住嘴!】

母亲的嘴唇发白。

神经质的用长长的指甲刮着自己的脸颊,留下一道又一道红色的印记。伴随一声尖锐的呵声后是无法捕捉进耳朵的喃喃自语。那轻声的嗫嚅仿佛是在吟诵着某种诅咒。桑谷希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原地。

自己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被她诅咒的呀。

忽然,母亲朝桑谷希所在的方向猛扑过来。没有反应过来的桑谷希便这样被她扑倒在地板上。后脑勺撞到坚硬的地板,受到冲击后眼前发黑,**在制服外的肌肤接触到瓷砖地板,那冰冷的触感直入骨髓,让她仿佛置身于地狱般的寒冷。

母亲跨坐在桑谷希的身上,并牢牢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桑谷希难以呼吸的张开嘴,像是只被海浪拍到沙滩上的鱼,她拼命的挣扎着,蹬着双脚,抓住母亲的手腕企图让她松开手脱离自己。

母亲陷入了疯狂,她的眼睛中看不见一丝理智的存在,那充血的眼珠死死瞪视着桑谷希。

【住嘴!住嘴!住嘴!!!】

她不断重复着,叫嚷着。

桑谷希呼吸困难,大脑也变得沉重起来,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口真空的大缸,心脏狂跳。

不甘心.......如果就这样被母亲杀死的话。不甘心.......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是。

意识在痛苦之下变得愈发模糊,眼睛也涨得厉害,眼珠仿佛要被挤压蹦出眼眶似的,视线胡乱飘着。桑谷希再也无力挣扎,她失去力气的四肢像是面条般软了下来。

在意识彻底消失,世界被无穷无尽黑暗包裹起来的前刻,桑谷希看到了放在餐桌上的那瓶百合花.......而后,便是父亲从客厅方向跑来的身影。再然后,桑谷希陷入了浓密的仿佛永无止境的冰冷孤寂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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