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谷希坐在电车上,身体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晃着。她歪着头,静静看着窗外不断移动着的景色。

在远离城市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景象便只剩下被分成一块又一块绿色的田野以及毫无特色的山林。山连接着另一座山,树挨着另一棵树.........净是这样的景象。

今天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坐上了远离自家方向的电车,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率先行动了。在此之后便一直处于神情恍惚的奇妙状态,好不容易回归现实已经是在电车行驶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的事情了。

现实。这是很奇妙的词眼,至少对于桑谷希来说就是这样。

桑谷希觉得自己应该是一直生活在虚幻之中的。脚下踩着的仿佛不是那坚实的土地,而是轻飘飘的浮在空中。自己仿佛不是自己,世界也仿佛不是真实的似的。

从什么时候起有这样的感觉呢。

从何时开始,到何时才能结束呢。

桑谷希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不抱太大的兴趣。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是移动着的单一的景象。

今天晚上回去大概又要被母亲责备了吧。

书包里还放着下午拿到的试卷,用红色标注的是惨不忍睹的成绩。

桑谷希觉得最近的自己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陷入幻想之中。

总是能够闻到某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她知道的。那种浓厚的血腥味,几乎要将人淹没的血腥气味,潮湿、黏滑的触感。

她无时无刻都在幻想着。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手里正握着用来裁纸的手工刀。

这样的状态实在不怎样适合学习,于是桑谷希索性丢下习题和卷子,摆成大字躺在床上。

望着天花板。

这栋房子从桑谷希出生之前就已经建好了,因此也难免的出现了老化的现象。洁白的天花板不知何时出现了裂痕。那龟裂的痕迹从一角一直向前方延伸着。

自己内心的某处应该也正是如此吧。

桑谷希想。

不知不觉已经出现了难以修补的裂痕。

仅仅剩余的完美的一角也彻底破碎,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妈妈看到成绩单之后会说些什么呢。

那反应不太难想象,首先是说教吧,然后再哭诉一番自己的委屈。看到自己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似的脸之后再胡乱的拿过手边任何东西胡乱丢一通.......而后跑到爸爸面前。爸爸是什么反应呢,摆出怎样的表情呢。

那大概也是一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麻木的面孔吧。

就算不愿意,桑谷希觉得自己也越来越像爸爸了。

爸爸利用麻木掩藏着什么东西。桑谷希知道,就像她也有自己的秘密一样。

那大概是桑谷希刚升上高中的时候。她发现了爸爸的秘密。

爸爸和一个女人之间有着十分亲密且背德的关系,说的通俗些就是外遇。爸爸在那个女人的面前露出了笑容,那是在面对妈妈时从未有过的幸福模样。爸爸把那个女人带到了家里,那个时候,桑谷希一个人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他们大概不知道吧,以为家里空无一人之后便亲密起来。

桑谷希下了楼,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

她觉得内心深处,某个东西破裂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但每当看到爸爸那张缺乏情感的麻木表情之时,桑谷希便下意识的回忆起他和那个女人拥抱在一起时的画面。爸爸的表情仿佛是在宣告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似的。无论是正处叛逆期的女儿,还是神经质的妻子。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他似乎不处于现实。尽管就那样矗立着,尽管能够触摸到,能被看得到。爸爸却像是商业街摆放着的人形立牌一样。

桑谷希认为,爸爸一定是逃走了。

每当妈妈大声的歇斯底里的时候,妈妈高声质问他的时候,他就像是逃往了另外一个世界。

自己还困在这里。

桑谷希清楚的意识到这点。

在用绳子紧勒住少女脖子的时候更是清楚的意识到这点。

自己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电车缓缓的停止下来,到站了。

桑谷希抱着自己的书包,走下车。

老旧的站牌附近有一个自动贩卖机。上面本来刷着的亮色的油漆已经掉落不少,表面也早已不光滑,有着许多小的凹陷。伫立在路边显得异常寂寞,虽然怀疑里面的东西是否还能够食用,但桑谷希还是买了些饮料和水。而后朝向森林的深处走去。

*

桑谷希走进木屋。

潮湿而腥臭的气味,咯吱作响的陈旧地板,堆积在角落之中的霉菌以及编织着蛛网的蜘蛛。实在是令人反胃又恶心的肮脏地方。

可现在却是桑谷希唯一能够感到安心的容身之所。这样想来还真是讽刺,看来有的人天生注定要生活在这样阴暗的黑影之中。

角落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着。

桑谷希拉开电灯,发现了叶山真衣蜷缩在一起的身影。

她的手里握着一根蜡笔,趴在地上像是在画着些什么。表情极为认真,似乎连桑谷希走进来都没注意到。

桑谷希默默的站在真衣身旁,看着她在木地板上胡乱涂鸦。

画中的女孩和真衣一样扎着双马尾,那大概就是真衣吧。画中真衣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只是头部和身体并没有连接在一起。不只是头部,四肢也通通被分离开来。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穿着制服的黑发少女........手里拿着巨大的砍刀。桑谷希知道,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你在画什么?】

听到桑谷希声音后的真衣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

【真衣的死法。】

啊........这样啊,原来她是把昨天看到的都用画重现出来了吗。

对于死亡抱有异样情感的孩子.......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桑谷希慢慢的蹲了下来,她开始认真的注视真衣。暗金色的齐肩发,用夸张的印着草莓图案的蝴蝶结大缎带扎成两个不对称的双马尾,可爱的斜刘海。穿着粉红色的卫衣和褐色的格子短裙........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孩。

【你多少岁了?】

【10岁!】

真衣用着像是在唱歌似的愉悦腔调回答道。

10岁的话应该还是在念小学吧。

自己10岁的时候在做些什么呢?愚蠢的年纪........被母亲当成换衣玩偶随意摆弄的年纪,不过和现在比起来还有什么不同呢?穿着白色的蕾丝连衣裙和黑色皮鞋,听话的坐在钢琴前对着五线谱按下一个又一个琴键的年纪。说白了和现在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想要被我杀死.......昨天你是这样说的吧。】

【是呀。】

真衣的眼中闪烁着兴奋快乐的光芒。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理由.......至少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至少要像话一些的理由,知道吗。】

真衣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

【真衣没有在骗人.......真衣是逃出来的,已经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的了。】

逃出来?离家出走的孩子吗。

【是真的、真衣被欺负了,所以逃了出来。】

【被欺负?被谁欺负了?】

【真衣的爸爸。每次爸爸回到家里就会喝很多酒,然后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就算躲在衣柜里、躲进床底下还是会被找到。然后、然后爸爸就会打真衣、就算哭着求他也还是会一直打真衣、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真衣捂住头,浑身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然后真衣就逃了出来........因为已经不想再被欺负了。这是妈妈带回来的第三个爸爸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如果再不逃走一定会死掉的。反正逃出来也会死掉,怎样都是死掉。真衣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所以干脆、干脆被大姐姐杀死好了。被杀人魔杀死一定会很酷的,比被酒鬼爸爸打死、饿死在街头要好的多。】

说着,真衣便揪住了桑谷希的制服,她像是受到磁铁吸引而黏上来的磁石般紧紧贴在桑谷希的身上。具有孩童天真的瞳孔之中倒映出的却是绝望的影子。真衣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病态的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

【真衣再也没有办法信任这个世界了、反正妈妈也说真衣原本就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随便找一个地方死掉反而会让她省心。可是真衣一直赖在妈妈身边,一定给她带来很多烦恼吧?妈妈也是这样说的、说真衣应该找个她看不见的地方死掉。呐、呐、呐........大姐姐也这么认为吧,反正像是真衣这样不被需要的孩子,杀掉就好了呀。呐、呐、呐、呐、拜托你啦!大姐姐,拜托你啦!】

真衣撒娇似的哀求着桑谷希,她扯着桑谷希制服的一角,简直就像是百货商店请求父母给自己买玩具的孩子。然而真衣所期望、所请求的并不是玩具,而是能够给自己悲惨生命终结的死亡。

原来如此.......真衣,这孩子也是生活在现实以外的人啊。远离常人所追求的真实,被迫漂浮在虚幻之中的孩子。

就这样成全她的心意吗。

桑谷希思考着。

但是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有办法再下手了吧。

因为,无论是这孩子还是自己,都漂浮在空中啊。已经距离现实太过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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