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身上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几个正想逮捕安迪的宪兵,立刻退了好几步,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楞在了原地。

安迪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挣扎,没有被火烧得哭嚎,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鸦片的麻醉作用,他只是安静的跪在同样燃烧着的,他那熟睡的妹妹身边,抱着她,一动也不动。

似乎在幸福地微笑。

“饭桶!”宪兵队长大吼一声,将身边的两个宪兵吓得一哆嗦,“愣着干什么?等着火自己熄?!”

“列克星敦先生,请先出去吧,这里危险。”宪兵队长冲着我伸出手,“来,这边。”

我面前已经跑出去了一个宪兵,应该是去找人救火的。

“你们是…是来干嘛的?”我有些生气地问他。

“我还想问问您,您是来做什么的?”他也用着十分不解的方式问着我。

“我是来…我是来和他讲那张银据的使用事宜的!”我用着已经编好的说辞骗他。

“那,那张银据呢?”他在保持克制,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在被火光照亮的房间里搜索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我还得这么问他吗?”我反问着。

“抱歉…我这个问题您就别管了,赶紧出来吧!”他想表示亲昵地拍拍我的肩膀,却将手尴尬的悬在了空中。

我回身看了看燃烧着的人,实在是不明白安迪所说的“要下大雨了”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自杀呢?

“帮我去把…把棺材店老板找来。”我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走了出门,为什么呢…他没有必要自杀的啊?

宪兵队长就跟在我身后,他又黑又壮,一副粗野的样子,现在却陪笑着跟着我。

外面的雨很大,混着风,从衣服的各个缝隙钻进来,让人不得不裹紧自己,躲在屋檐下,生怕一点点雨水砸在身上。

天已经黑了,只有背后的门里还透露出火焰燃烧的热气。

“列克星敦先生…先生你…”

“你说吧,您今天为什么过来?”我平静了一下,这么问他。

“因为,我们在河里发现了两具尸体,杰森的,和那个失踪的宪兵的。”他解释着,“一切都清楚了,因为治安官的别墅后面有个排水渠的蓄洪池,杰森和失踪宪兵的尸体都被安迪·卢克…”

“你有证据,能让你如此肯定的说就是他做的吗?”我打断了他的说辞。

“……好吧…我们怀疑是他。”宪兵队长表现出了不耐烦,“所以今天晚上,过来请他去一趟,然后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下大雨了,蓄洪池里的东西,还有那两个人,都被冲了出来。”

“他怎么能杀掉宪兵?”我的心里像闪电一样恐慌了起来,我害怕他们会查出来,查出来枪是我从军需官那里借来的…但是,军需官和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也绝对不会把我供出来…

“难不成…难不成你们的士兵,不带枪的吗?”我故作镇定的地问队长。

“就是用宪兵的枪,军需官检查过从蓄洪池里冲出来的弹药袋。”宪兵队长叹了一口气,“少了一发的弹丸和火药。”

“加上枪里本身的,是两发子弹…”他的语气加重了,“我猜,抱歉…是我猜…应该是安迪和杰森夺过了宪兵的枪,杀死了宪兵,然后…”

他似乎有点害怕我又会说没有证据之类的话。

“然后安迪黑吃黑,装填了子弹,趁着杰森不注意…杀死了杰森?”我补充着,巴不得赶紧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推得一清二楚。

“是这样,抱歉…列克星敦先生,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他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他不断强调的,要下大雨了,是这个意思…

安迪死了,解脱了,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

我轻轻点了点头,敷衍了事地和宪兵队长交代了些什么,就踏上了回旅馆的路。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

因为他杀了宪兵,将宪兵的尸体藏在了蓄洪池里,但是很不巧,天公不作美,马上就会下起大雨,把尸体和藏匿的物品冲出来,暴露他的行为。而紧接着就会是宪兵们擅长的那一套,严刑拷打,宪兵们会因为那一千镑,无所不用其极地拷问他。

他只能趁着事情还未泄露,赶紧将家人和一千多英镑送走,否则,这一千多镑将会被夺走,而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他做的,因为死人不会开口招供。

距离他姐姐和他父亲离开圣马丁已经过了快四五个小时了,专门找来的旅人马夫,旅人马夫在半年之内不会回到圣马丁…他的家人就此消失了,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而且,枪是我借来的,如果追查到枪的问题,那把从未开过一枪的新枪,绝对会被追查出来,最起码,军需官会把安迪供出来…然后…无论如何,我和军需官都会吃苦头…

然后,他自己会死,一无所获地去死。

那么,还不如用自己的命,去换来一千多镑,保护自己的父亲和姐姐,保护给了他们如此一笔巨款的列克星敦先生,他保护了我。

然后,安迪了结了自己的最后一桩心事。

用烈火与鸦片,为他的妹妹解脱了痛苦。

我在怀疑我自己,我在问自己…如果我没有让那个宪兵跟着安迪,是不是安迪就不会死了呢?是我害死了安迪和宪兵吗?

已经快十点了,大雨还在下,没有星光,没有月光能让我看清道路,天空给予我的,就只有冰冷的大雨,已经把我整个人都淋透了,我能感觉到冰冷的湿衣服就粘在我的皮肤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但是现在对我来说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在自责,如果我当时没有让宪兵跟着他,是我害死了他…

我就这样摇摇晃晃走回了旅馆,就像当时看到安迪时那样,我的衣角在滴着水。

“亚特兰…你回来的好晚啊。”我仿佛是第一次从安蕾的嘴里听到了抱怨的口气,“啊…怎么了吗?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都淋湿了…”她急忙走过来,帮我脱掉外套,并且将衣服挂在了衣架上。

信件和文件以尺寸大小整齐地叠在一起,放在窗子旁的桌子上,我摸了摸,都已经干了。

“因为…因为没有壁炉。”她甜甜地,带有一些得意地笑了笑,“我是用身子暖干的。虽然…有点弄皱了…”

“亚特兰?你怎么不说话?”她抬起头看了看我,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是不是…是不是问到我妈妈…我妈妈她……”

我摇了摇头,面带遗憾的,简单的和安蕾讲了安迪·卢克和他那可怜的妹妹。安蕾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那个…那个…肿瘤…有多疼?”安蕾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很紧张的,轻轻地攥着衣服,仿佛那个肿瘤长在她身上。

“我们想象不到的那种疼。”

安蕾的气息细若游丝,仿佛将整个胸膛里的空气都呼了出来。

“所以安迪才帮他妹妹…”

“啊…”

安蕾芙妮娅的眼睛变得黯淡,看向了一边。

“如果摆脱不了那样的疼痛…”安蕾轻声说,“肯定会非常希望那种痛苦赶快结束的吧?”

“安蕾?”

“无论以什么方式。”她轻声说,看样子,是回想起了作为奴隶时的痛苦回忆,“都不想再疼了。”

“他妹妹,一定很感谢安迪吧?”

“我也…我当时也觉得好痛…”她摇了摇头说,“我想着【如果他把我打死就好了,睡过去之后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蕾。

“亚特兰?你说,安迪帮助自己的妹妹摆脱了痛苦。”安蕾用着请求的样子,双手合十,仿佛是在祈祷似的问我,“安迪算是保护了他妹妹吗?”

我不知道安蕾现在想说什么,只能听她接着说下去。

“算是,算是保护了自己的妹妹。”我点了点头。

“我很害怕,我每次一回想起在地下室里的时候,我就特别害怕…”安蕾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不敢去想…我不敢去想如果没有亚特兰出现…”

“也不敢去想,去想如果有一天亚特兰不见了…亚特兰…”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也不得不受苦…没办法摆脱那么痛的感觉…”

她向我投来求助,倒不如说是求救的眼神。

“亚特兰…亚特兰会来救我吗。”

“会来保护我吗?”

我不敢说话,如果是在之前,我绝对会毋庸置疑地,坚决地告诉她,我会的,但是我现在在做的事情,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要去…要去……

我坐在床上,向着她伸出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请…抱得再紧一些。”

她也紧紧地将我抱住,然后很安心地笑了一下,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至于我…我的泪水乱七八糟,几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生怕把安蕾吵醒。

我当然,我当然会保护你的,安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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