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市晚8:00

当璃陌从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钻出时,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根据记忆,这里应该是顶楼办公室无疑,但透过夜视镜看到的一幕却让她愣了一下。

漆黑的夜空中雷光乍现,短短几秒钟整个屋子亮如白昼,她能清晰地看到房间最里面的那幅画。

那画竖立着,体积大得惊人,高度几乎要碰到楼顶,宽度也占据了大半地面。那是如此震撼人心的美丽,无数的肉体互相交织,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流畅而雄健,不掺杂一丝情欲的成分,只是纯粹展现着人类最本质的美。无数的人形在一股无形的旋风似的张力下上升,正像是肉与灵的斗争,生命本身的痛苦挣扎一般。存在于圣经中的场景被米开朗琪罗融入其雕光琢影的笔触中,以另外一种形式跨过时光的洪流,与人们会面。

此情此景,无论何人,无论何时,都只有一个脱口而出的词汇来形容它。

“最后的审判。”

璃陌有些错愕地念出它的名字,这融合着信仰与理性的不朽之作本应存在于西斯廷天主教堂穹顶之上,而现在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而且还是如假包换的真品。

“欢迎。”

嘶哑的低语在黑暗中响起,此时一道闪电劈开夜幕,原本跪坐于画前的神父缓缓起身,他的腰佝偻着,仿佛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喜欢它么?当时这幅画出现在我面前,我跟你的表情一模一样。但当我掀开画布,却发现这是件带刺的礼物。猜猜是谁送的?”

“璃正黎。”

得到如此一个果断的答案,神父笑了:“你跟你那该死的父亲一个德行。什么事都明白,就是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只要跟自己的利益没有冲突就不去管。”

神父回忆起自己被那个男人耍得团团转的日子。先是把画送过来,然后“凑巧”被自己的监察者看到,误认为自己“违规”想要把自己先斩后奏,使他只能迫不得已杀了自己的监察者。之后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沦落到如此地步。

璃正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看到眼前女孩猩红的眼眸后,他有了答案。

“嗜血症,他可真为你操心,为了让你苟延残喘就要我去死。你本该跟我们一样,被关进囚笼。到底是什么让璃正黎没有这么做,让我猜猜。”神父握住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吊坠,“你是他的女儿。”

璃陌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二十四年零三个月二十一天的囚禁,我每天都像神祷告,却从未得到回应。”

“你已经几乎得到了自由。”

“你是指放养计划?”神父大笑了几声,其中满是讥诮,“那只是另一种方式的掌控,就像屠户会把猪养肥了再宰,他们只是想榨干我们最后的价值,好把我们扔进垃圾坑里一起火化埋掉。”

他猛地攥住胸前的吊坠,一瞬间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喀嚓”声,黑暗中一根根空洞洞的枪口对准女孩,其中不乏加特林等重机枪。

他并不是毫无准备,整间屋子早已被他改造成军火库,每一个枪口的倾斜角度,每一种子弹的类型,全部都被精心计算,力求火力覆盖每一处地板。

如同海啸般的子弹倾泻而下,枪焰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巨大的轰鸣声甚至盖过屋外的雨声,地板被打得如同马蜂窝,如果不是已经人去楼空,下层的人肯定得遭殃。

令人咋舌的枪林弹雨持续了足足五分钟,直到枪管过热才勉强停下。少女原来的位置已经不见人影,只留下地板上一个一人宽的洞口。

寂静再次笼罩了整个房间,浓郁的硝烟味在空气中升腾,呛得人几乎要流出泪来。

如此熟悉的环境让神父回想起不再的曾经。那被冰镇伏特加、枪管、血液充斥的日子,他跳着柴可夫的天鹅湖舞步,手中举着双管猎枪,旋转着进入仇家的房间,一阵枪焰血液四溅,然后翩翩而出。

“那可是一段怀念的日子,当年的芝加哥是如此美丽,我也年轻不敬神明,以致仇家无数,不知道我的老朋友们现在如何。”

幽蓝色的高周波切割刀从地板突兀而出,直指神父**。男人从容不迫地闪身避开,双手朝背后一摸,手中便多了两把温彻斯特散弹枪。他砰砰两枪射向高周波切割刀伸出的方向,而下一秒幽蓝色的刀刃却不见了踪迹。

“真好。年轻就该多结仇,等到晚年,听着自己仇家的死讯,他们一个个死去,我们却还活得好好的,岂不快哉?”

缥缈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清脆如黄鹂的声音中蕴含着无边的疯狂,若隐若现的红色眸子里仿佛尸横遍野。

“说得对啊。”神父用缅怀的口气感叹,熟练地给温彻斯特上膛,“可是我已经老了,人一老就会变得胆小,变得没有勇气结仇,只好赶尽杀绝。”

他猛地朝身后开枪,即使被囚禁了如此之久,狮子般的直觉也没有分毫削减,金铁相撞的声音接踵而至。

幽幽的蓝光一闪而逝,仿佛蛰伏的鬼火。

他明白自己的这一击没有丝毫作用,子弹完美地被高周波刀挡住,高频震动将子弹的动能瞬间削弱至无,刀的主人毫发无伤。

“啧啧啧,看看你自己吧,就和你手中的老古董一样,旧时代的淘汰品。”璃陌隐匿在黑暗中,脚步轻盈无声,仿佛夜行的猫,诡异而嗜血的语气让人汗毛倒竖,“十七年的监禁生活已经把你的爪牙磨平,你早已没有当年杀死那对夫妇时的绝断。承认吧,现在的你不过是强弩之末。”

“是的,你说得没错。那对姓李的夫妇,在我被仇人追杀时收留了我,我却恩将仇报,所以在你父亲抓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二十四岁之前,我在不断犯错;二十四岁之后,我用了二十四年来赎罪,每天早晚我都为那些被我杀死,因我而死的人祷告。我已经为那救赎付出了最大的代价,所以现在我心中没有半分愧疚。”

神父笑着扯下胸前的十字架吊坠,现在他的身份已不再是一名神官,而是重现回到了二十四年前,那个熊熊大火燃烧的夜晚,重新成为一名无情的黑手党首领。

“所以很抱歉,即使他们的女儿就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有丝毫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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