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李以舒主席这样的审判长,我身边的斯文也佩服得直流口水。比起马瞪眼、多啦A梦和主裁判,她拥有属于自己的主见,犹如统帅全庭的执政官。小蓝说,在其它法庭里,掌控局势的都是辩手,而在广宣中学校园法庭,掌控局势的非李以舒莫属。只怕善于反对的崔隽也无法轻易在她面前蒙混过关。

我知道崔隽一开始是找不到什么思路的,一是没有天琳,二是临场发挥。还好他的记忆力不错,起诉方最初宣读的类似“起诉词”的内容应该牢牢印在了他脑海里,简单地说就是列举了齐禹的两条罪状。

一个是使用辩手职权营私,一个是无故缺席‘家教案’的庭辩。

而且齐禹已经承认自己缺席庭辩,且说不出半句理由,是最麻烦的状况。崔隽虽说他相信齐禹不会做这种事,但想凭空掰过来可一点也不简单。

崔隽的首个行动和以前一样,是“试探”。他说出了句与本次起诉题没太大关联的话:“起诉方辩友之前说过,‘家教案’原告齐临毕和齐禹有远亲关系。我身为齐禹的家人,却从来没听说过亲戚里有齐临毕这个人物,请起诉方辩手说明。”

话语中带着生涩、谨慎,他真的没有思路。

朱萱子回答:“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齐临毕确实和齐禹是远亲。”

“我想请起诉方辩手证明这一点,”崔隽的笔均匀地转着,“如果无法证明齐禹认识齐临毕,就构不成使用辩手职权营私,因为齐临毕不是齐禹的家人。”

虽然齐临毕和齐禹是亲戚的可能性很高,但起诉方必须证明给大家看,这样也能给崔隽更多思考的空间。这是在黑暗中寻找路径的发言。

朱萱子想偷懒,她看了被告席上的齐禹一眼,对崔隽说:“这还用证明?你哥哥齐禹自己最清楚。请被告阐明,你和家教案的原告齐临毕的关系!”

齐禹呆呆地看了一眼起诉席,又看了一眼崔隽。他身上那支笔在肩膀上持续转着、转着,像飞机侧翼的螺旋桨,带着他的思想四处神游。见双方都许久不发言,他才又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崔隽,回答她。”

我觉得崔隽会被他兄长憋死。

“反对。”崔隽先说了句,我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反对什么。

果然他停了半天,想了许久才说:“请起诉方证明齐临毕到底是谁,否则使用辩手职权营私的罪名根本不能成立。”

朱萱子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身边坐的方钟。方钟也露出一副无奈的脸,甚至白了一眼齐禹,好像说齐禹是在有意添乱。

方钟拿过话筒说:“那还不容易?我们让齐临毕本人来证明。请广宣中学高二6班的齐临毕出庭作证!”

台下走上一名看似穿着广宣中学校服的男生,但那校服怎么都瞅不对劲,一是颜色深点,二是造型和周围大家很不同,看起来就像……

“是件类似的衣服,不是校服嘛。”斯文披着厚大的爱斯基摩装说。

不过他长得倒是和齐禹有点相像,特别是那鼻子,鼻梁倾斜的角度和鼻孔露出的角度似乎相同。小蓝说:“他就是齐临毕呀。我很久以前见过,怎么现在一副不规不矩的样子……”

小蓝还见过他,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诚如小蓝所说,齐临毕走路的姿势弯腰驼背,双手摆动也大大咧咧,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气质和齐禹差太远了。他站在证人席时还把双手撑在台面,重心前倾,一只脚惦着,活像哈哈镜里的不倒翁。

方钟还没上去,齐临毕就先发言了:“我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家都能猜到,就是嘭一声后,齐临毕身子一僵变成冰棍,整个世界清静了。

“请问证人,姓名学校班级。”方钟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问,以免受到李主席的教鞭袭击。

“齐临毕。”他自报姓名报得很快,像在练习速读,接下来的话就很慢,“广宣中学高二6班。”

方钟毕恭毕敬地面向李主席:“那我开始问他了啊……”

李主席没回答,双手插在胸前,表示默认。

“齐临毕,你认识被告吗?”

齐临毕斜着眼睛和身子看了一眼被告,嘴角露出一抹怪笑:“认识!认识!旌歌的一辩手,还是我家孙子嘛!”

孙子!?

方钟松了口气似的:“请说明,你与被告之间的亲属关系!”

齐临毕愣了愣,双眼翻白,指头不知掐算着什么,不一会说道:“齐禹,是我爸爸的爸爸的哥哥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小蓝反应很快:“这不是孙子辈,差了一辈。”

“那个儿子的叔叔娶了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婆,老婆还带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就都改姓齐,又生了个儿子,但没多久他们离婚了,儿子和女儿都还姓齐,姓齐的女儿嫁给那个儿子生下个女儿,姓齐的儿子也娶了个老婆生下个儿子,后来姓齐的儿子和老婆离婚了,又娶了另一个带着儿子的老婆。姓齐的儿子就是齐禹的生父,老婆就是齐禹的生母,另一个带着儿子的老婆就是齐禹的后妈,我论辈分是齐禹的爷爷!”

小蓝瞪眼骂道:“太可恶了!”

说白了,齐禹和齐临毕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要算是远亲也勉强算,但联系他们之间的纽带人物早已离婚。还有就是,在这层关系中崔隽处于什么位置?

“崔隽是那‘另一个带着儿子的老婆的儿子’。”小蓝说。就是说齐禹和崔隽是婚姻连接的自家兄弟。

“那你呢?”我问。

“他们家没我的事。”

“为什么你不能是‘另一个带着儿子的老婆的儿子的老婆’?”

“你去死!”

我只听见方钟对崔隽说:“明白了吧,这就是他们家……不,你们家的亲属关系。孙子为了让爷爷获胜而不择手段,当然要受到评议会的制裁!”

我要是那孙子,第一个鄙视提出那种变态起诉题的爷爷。

“反对!”崔隽这一声反对喊的时机很恰当,没给李主席任何挥鞭的理由。

“我要提出一点质疑。”崔隽手中转着笔说,“如果一方想让对方获胜,可以在庭辩中故意放水,何必冒着受裁决的风险?无故缺席,这是不是太假了。”

“反对!”方钟喊道,“因为旌歌庭辩队不止齐禹一名辩手。就算齐禹放水,还有赵扬帆和其他队友。家教案的辩护方,胜利十拿九稳,唯一使之落败的方法,就是指定辩手缺席。”

“那我可要问问证人,你是否一早就清楚,齐禹会缺席家教案的辩护?”

我一听便知,崔隽这个问题问得很不错。齐临毕是原告,就算齐禹故意缺席,那主谋也应该是齐临毕本人。如果齐临毕说一早就清楚,那齐临毕就要负主要责任,如果齐临毕说不清楚,那就很大排除了合谋营私的可能。

齐临毕一听这个问题就不知如何回答了。他赶紧面向起诉席看起诉方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嬉皮笑脸地说:“我可不清楚……那全是齐禹自己安排的。当然啦,看到爷爷有危险,小孙子舍身相救,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哈哈哈哈!”

天经地义你个鬼。

方钟说:“使用辩手职权营私,是齐禹独自一人犯下的行为。证人证言无可挑剔,请……”

“等一下!”

我认得,这个声音不是崔隽的,崔隽的双眼正牢牢盯着证人观察,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却被台上的另一个人抢先说了出来。

“证人齐临毕,你不是和齐禹有亲戚关系吗,为什么在台上说话却向着起诉方,还要看起诉方的眼色发言?”李主席的教鞭指着齐临毕,双眼像猛虎般威逼齐临毕,吓得齐临毕哆哆嗦嗦,不由得冲起诉方看了好几眼。

好的,李主席就是明察秋毫,和马瞪眼之流就是不一样!崔隽一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在想办法找证据呢,不料被李主席直接说了出来!

齐临毕哆嗦了一会连忙说:“因为,因为……因为我是爷爷嘛!孙子做了不对的事情,我告诫他不能营私枉法,我得亲力亲为惩罚他,这也是天经地义滴!”

天经地义你个大头鬼。

看齐禹一声不吭地站在被告席上转着笔,崔隽也有点吃惊地在辩护席上转着笔,李主席笑道:“齐临毕,你说的不错,法庭上不允许有任何私心。就算我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先入为主,就算我和齐禹很熟也不会偏袒他,我要参考全部人的发言,我们要按正规的流程走。辩护方,你对证人的发言有没有异议!”

“证人的发言确实无可挑剔。但他除了发言外,全身上下都是漏洞。”崔隽握紧手中的笔说,“我要询问他,很快就会对他的发言产生异议了。”

李主席露出满意的神情。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她对某些事情比台上的辩手和证人更清楚,只是身为审判长不能主观定论,她的敬业让我佩服。

起诉方倒是一点不慌,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二对一,他们一定认为即使崔隽再有本事,也无法在不利条件下同时对抗两个高手。

崔隽一手拿笔一手拿话筒走近证人席,他每次出庭就没哪只手闲着。他边走还边观望,看来脑子也没闲。既然说过要全力以赴,就要身体力行。

崔隽眉头皱了皱,说:“齐临毕,我真没听说过这个爷爷。”

“我也没听说过你这个孙子。”齐临毕别过脑袋,趾高气扬,“如果你一定要认我做爷爷,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

崔隽说:“你们说齐禹使用辩手职权营私,那请证人告诉我,家教案,齐禹在审理结束后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齐临毕瞪圆眼珠子,“没啥好处,好处就是他爷爷我胜诉了!”

“但他自己却败诉了,还要受到制裁。这岂不得不偿失?”崔隽说,“所谓营私,指的是使用某种手段为自己谋利。但证人却说齐禹没好处可得……”

“反对!”朱萱子站起来,“证人已经说了,好处是让他爷爷齐临毕获胜。”

“反对!”崔隽反驳道,“让爷爷获胜算什么好处,更何况是个这么大老远八竿子打不着的爷爷。如果齐禹在败诉后能得到什么好处,那就另当别论了。证人,你是不是和齐禹事先说好……”

齐临毕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刚要说话,却被起诉方朱萱子堵住了嘴。“反对!刚才齐临毕说过,这事全是齐禹一人所为,齐临毕毫不知情。”

朱萱子很精明。如果她不堵住齐临毕的嘴,那齐临毕的发言就会跌进崔隽的陷阱,自相矛盾了。

“反对!”崔隽说,“既然齐临毕毫不知情,你们凭什么认定齐禹是因为齐临毕故意缺席的。也许有其它理由!”

“但他并没有说出他的理由。”

“不论什么理由,要起诉齐禹营私,就必须有一个前提。”崔隽说出他的逻辑,“家教案,齐禹必须在得知原告是齐临毕的情况下,再接下辩护方的委托,如此,营私才能成立。请问证人,你能证明齐禹是得知你是原告后,才接受辩护方的委托的吗?”

齐临毕一拍桌子:“当然能!”

居然还能?

“家教案的原告谁都知道是我,全是他们故意传开的!因为他们都说我提出的起诉题弱智!”

确实很弱智。

“传开后,我就看见辩护方出现了旌歌庭辩队,还有齐禹的名字!当时我就气死了!你敢说齐禹不是看了我是原告后才接受的辩护!?”

崔隽看了一眼齐禹,齐禹转着笔没有回话,似乎是承认了。

朱萱子说:“齐禹看到亲戚是原告,就决定牺牲自己,帮助他的亲戚获胜,多么崇高的自我奉献精神啊!被告却没想到这一层,吃了大亏。”

“反对!我认识的齐禹从来不会对自己的辩手身份不负责!”

“反对!那只是你的个人情感,在法庭上不能作为论据!”

不但对方有两下子,证人的证言也很不利,崔隽又是那种找不到话似的发言,有点不妙。

“反对!请问证人,你会平白无故以自己的人格换取一个毫不熟悉的亲人的胜诉吗?”崔隽手中的笔疯狂转着,连话筒也有转起来的趋势,“齐临毕,你身为齐禹的爷爷,请问你会不会甘愿认输,让齐禹获得胜利!?”

“当然不会!”齐临毕说,“法庭有法庭的规矩,有道德,有准则!就算是亲人,我也要大义灭亲!齐禹那小兔崽子做错了,我要罚他,罚他!”

崔隽说:“那我就明白了!证人齐临毕,你对齐禹的表现不满!”

“对!相当不满!”

“尤其是家教案中,齐禹答应站在辩护方帮对方辩护,身为原告的你更是不满!”

“没错!他竟然站在对方那边!”

“那你当时希望他是胜诉还是败诉。”

“我当然想让他败诉!”

“可他确实败诉了,而且是因为你故意败诉的,请问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我没有……”齐临毕一噎,立刻说,“我,有啊!为什么故意认输!什么意思!”

“反对!”朱萱子立刻抢话,“崔隽已经承认,被告是因为证人的原因而故意败诉了,还有什么比他那更优秀的发言吗?”

“反对!我是想借此询问证人,齐临毕你身为爷爷,你还希望他败诉,结果他败诉了你又不满。请问他到底要怎么辩,你才会满意?”

齐临毕想都没想:“我希望他消停点,别干那什么破辩手了,快禁止他出庭吧。他只要上台辩论我就不满意!”

“反对!”朱萱子赶紧打断,“辩护方辩友,你到底想说明什么?证人满意与否和本案没有关系。”

“那可不一定。”崔隽握紧手中的笔,“自从旌歌庭辩队成立以来,齐禹就是一辩手。但证人的发言充分表明,他一早就对齐禹有所不满,并非短期内的事。既然齐临毕对齐禹一向不满,齐禹为什么还要帮他?”

“反对!齐禹对齐临毕又没有不满,为什么不能帮他!”

“反对!齐临毕讨厌齐禹上台辩论,但齐禹却偏偏接受了辩护方的委托,答应上台辩论,请问齐禹为什么要做出令齐临毕厌恶的事!?”

这句话让朱萱子吃了一惊,一时找不到话反驳,考虑了半天才说:“家教案的起诉题太偏激,齐禹只有接下委托,故意缺席,才能让齐临毕获胜!这是他不得已的选择。”

“未必吧,齐禹这种行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因为齐临毕对齐禹不满,所以齐禹故意接受委托,想做出优异的表现给齐临毕看——这是他接受辩护的可能动机。因此……”崔隽手中的笔再次旋转起来,“齐禹确实是看了齐临毕是原告后才接受的委托,但不一定是为了故意认输。他接受委托,尚有想要获胜的可能性。咬定齐禹使用辩手职权营私,不成立!”

一句话,说得朱萱子愣了愣,连全场都愣住了。唯独李主席没有太多变化,好像早已知道这一切似的。

崔隽说:“感谢证人的发言,让我挖到了一条宝贵线索。”

对方说齐禹使用辩手职权营私,是建立在齐禹毫无其它选择的立场上的。崔隽却利用齐临毕嘴里挖出的线索,找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这样就无法确定齐禹的营私罪了。

这条线索确实无比宝贵,是摸索过河的第一块踏脚石。有了它,庭辩就会继续进行,道路也会继续往前延伸,直到迷雾全部昭然。

起诉方点着脑袋表示佩服,看来都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他们没有害怕没有气馁,接下来还会更加全神贯注,因为崔隽所说的“用自己的能力挖出线索”并非信口开河。

朱萱子说:“齐禹为展现自己,而接受家教案的辩护,这种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确实存在。既然辩护方提出了如此观点,那就请你拿出证据证明它。倘若证明不了,那齐禹的营私罪还是会挂在他头上。”

她不给崔隽一丝喘息的机会,连刚找到的一线光明都要赶紧抹去。她知道崔隽手上没有证据,也知道齐禹接受辩护的目的肯定不是崔隽说的那么回事。即使崔隽拼命挖,也是挖不到任何证据的。

崔隽手里除了转着的笔和话筒以外,什么也没有。他所有的只是台上那老一辈的证人,但继续询问那名证人一点作用也没有,因为齐临毕怎么能证明齐禹的动机呢。

崔隽说:“有一个人能证明齐禹接受庭辩的动机。”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线索!?

“法庭上有起诉方,就有辩护方。有原告,就有被告。齐禹接受的是替被告辩护,那被告一定知道齐禹为什么要接受庭辩了。”崔隽说,“家教案的被告是谁?我要求他出庭作证!”

我们都差点忘了,确实是有这么个人的!家教案,齐临毕起诉的是“某学生课后请家庭教师助教,成绩明显提升,属于不正当竞争行为”,那个“某学生”就是家教案的被告。被这种怪异的起诉题告上法庭,真有点丢人。

李主席宣布道:“上次的被告是高二6班的申韦。请申韦出庭作证!”

申韦既然是被告,那一定想弄明白齐禹为什么缺席,现在肯定会在场旁听的。果然,台下走上一名高个子,他和齐临毕并排站着就像一副高低杠,对比十分强烈。

我认为崔隽能想起这个人物的存在已经十分不错了,想不到他还坚持进一步追问,他一定比任何人都不信齐禹会犯下那些罪状。

“申韦同学。”崔隽仔细观察了申韦一番,除了头顶的发型看不见以外,“我也不多问了,请你说明,齐禹为什么提出帮你辩护。”

申韦一愣。

我发现起诉方的几位不但没有喊出反对,还好像很期待申韦的回答,那种寒心感让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难道崔隽这个问题正中他们下怀!?可崔隽却专心致志地盯着申韦,认为申韦是被告,肯定会帮齐禹一把……

“不是齐禹提出帮我辩护的……”申韦说,“是我去请旌歌庭辩队替我辩护的。”

“正是如此!”朱萱子立刻站起来,她听了申韦的发言后就好像磕了药一样,“申韦请旌歌庭辩队辩护,辩手齐禹是被动参加的,这就排除了齐禹想在齐临毕面前表现自我的可能!因此……”

“我反对!”崔隽立刻拦道,“既然齐禹是被动参加,那又何谈蓄谋营私!”

“不能是刚巧吗?”朱萱子得意地摊开一只手,“齐禹接受家教案的辩护后,不小心发现原告是自己的爷爷。为了帮助爷爷获胜,自己只有缺席庭辩认输。崔隽你提出齐禹主动‘展现自我’观点就不能成立了!”

这个巧合概率确实不低,但本场庭审的关键点并非这里。我见到台上的崔隽眉头有些锁紧,认认真真地观察齐临毕和申韦,似乎觉得那对高低杠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齐临毕是齐禹的爷爷,却帮着起诉方。申韦是被告,也帮着起诉方。而且他们好像早就在一起讨论过什么似的!说白了,这帮人怎么看上去像是……

一伙的!?

李主席紧闭双眼,好像在表达自己不能凭眼睛观察,要平心而论。齐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从他身上转来转去的笔可以看出,他很想给崔隽助力,但畏首畏尾。崔隽手中的话筒被平托在胸前,好像中了埋伏似的,一时半会没有发言。

确实是陷阱。

那个申韦,是起诉方埋设的一个大大的陷阱!崔隽本以为自己找到了通路,没想到却一头栽了进去。

在这种情形下还想从黑暗中爬出来,难如登天。

“我反对。”崔隽还在坚持,“别忘了旌歌庭辩队不止齐禹一名一辩手。为什么指定的一辩手不是其他人,而是齐禹!?是因为齐禹要求出场,赵扬帆才在受理单上写了他的名字。齐禹是主动要求的!”

朱萱子说:“齐禹是否主动要求,这点让我们来问证人申韦吧。申韦,请你说明你请旌歌庭辩队辩护的经过!”

申韦马上说:“我就是去他们活动室,找到赵扬帆、齐禹他们,赵扬帆答应辩护,然后嘛……我向赵扬帆提出让齐禹也上场,他们就答应了,填上了齐禹的名字……没想到齐禹和齐临毕是亲戚,太邪恶了……”

这句证言的意思是:齐禹是完全被动的。

崔隽问:“你为什么特别要求齐禹上场?”

“反对!”朱萱子说,“辩护方的问题与本案无关。申韦喜欢齐禹帮他辩护,有什么不可以?”

“反对!为什么申韦只指定齐禹,不指定其他辩手?”崔隽说,“好像申韦早就知道齐禹和齐临毕之间的关系似的。”

申韦说:“我不知道……我是喜欢齐禹的辩风,但就算不是齐禹也不打紧……”

“那齐禹对你选他有什么表现!”崔隽问得有点急。

“齐禹很开心地答应了啊……”

“就是说,齐禹是知道原告是齐临毕,他才开心答应的!”崔隽说。

“反对!”朱萱子说,“齐禹是知道可以缺席认输,才开心答应的!”

崔隽立刻说:“如果齐禹想故意缺席认输,应该更主动地想要成为指定辩手。请问证人申韦,在你选择齐禹之前,齐禹有做过主动想成为一辩手的行为吗!”

申韦说:“他好像……好像有,齐禹在我提出委托时就说过:让我上场!”

“这就说明齐禹还是很主动的,并非完全被动!”崔隽的陷阱让证人跌了。

“反对!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齐禹无故缺席、营私是不争的事实。崔隽,你到底有没有证明齐禹是为了其它理由而接受辩护委托的证据?如果没有……”

“我有。”崔隽肯定地说。

他有?哪里有?刚才他们辩了一堆都在绕弯子,我什么眉目都没找到。

谁知崔隽说:“刚才证人申韦已经说明,当申韦在活动室里提出委托时,齐禹当场说了句‘让我上场’。当时申韦还没有说出原告是齐临毕。因此,齐禹接受辩护委托的理由,根本不可能是故意认输!”

“不,不是的……”申韦连忙摇摇手申辩,“齐禹早就知道原告是齐临毕了。因为我向他特别强调,原告是齐临毕……”

“你为什么要向齐禹特别强调原告是齐临毕!?”崔隽逼问,“这没有任何必要,证人在说谎!”

“我这么说是为了辩赢……我没有说谎……”

“反对!”朱萱子突然打劫,“证人并没有特别强调原告的名字,只是提到过!”

“反对,证人已经把实话都说出来了。申韦,你明明早就知道齐禹和齐临毕之间的关系,否则不可能为了辩赢而刻意提出原告齐临毕的名字。”崔隽说,“齐禹和齐临毕有亲戚关系,你还要齐禹帮你辩护,这是为什么?你不怕齐禹放水吗?不怕齐禹故意认输吗?是的,你不怕,你知道这样反而能赢!为什么能赢?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推理,那就是,齐禹和齐临毕之间的关系——非常差!”

他旋转着笔,那笔头没有四处飘荡,而是不停指向两位证人。

“证言被我挖出来了。”崔隽说。

齐禹在得知原告是齐临毕后,便说了句“让我上场”。

那句“让我上场”不可能是为了故意缺席认输而说的,因为申韦说过,他刻意向齐禹提出齐临毕的名字,是为了打赢官司。凭什么赢?只能凭齐禹和齐临毕关系不好,齐禹想赢还来不及,又怎可能为了齐临毕获胜而故意缺席认输呢?

这么一来,使用辩手职权营私罪就被彻彻底底推翻。其实法庭里时时处处都表现出齐禹和齐临毕关系不好了,但台上一直没有证据。如今崔隽切切实实地把证言给挖了出来。

小蓝和斯文都赞叹崔隽的勇猛:“太棒了,齐禹脱罪了!”

还没那么简单吧。你们看朱萱子又站起来了,她说:“很好,假设齐禹没有使用辩手职权营私,但他无故缺席庭辩是事实,是他自己承认了的事实。缺席庭辩导致队伍认输,同样是重罪。再说,谁知道齐禹一定没有使用辩手职权营私?他和齐临毕关系差,这么想赢,却偏偏没来,可能吗?他多半是在中途良心发现,觉得还是不能让自己的爷爷败诉,所以无故缺席了庭辩。”

崔隽在起诉方手中攻下一城,总算能大喘一口气:“别着急,我这不是要接着推翻它吗。谢谢大家配合,我手上已经握有很多筹码了。”

李主席挥鞭敲响审判席的桌子说:“齐禹被控告使用辩手职权营私一事已经大致洗脱嫌疑,但他依然缺席了庭辩。根据评议会章程,无故缺席庭辩要判禁止出庭六个月。此事无须目击证人,因为我就是家教案的审判长,我和全场观众亲眼目睹了齐禹的缺席,请问辩护方对此有什么说法。”

崔隽说:“李主席,虽然我也不太懂评议会章程,但我从你们的言辞中听出,‘无故’缺席,才会受到裁决。假若辩手临时有事,庭辩也是可以请假的。”

“反对!”迟迟没有发言的方钟站了起来,“辩护方想说被告临时有事不来?如果是这样,被告早可以说明他缺席的理由。但他拖到现在火烧眉毛,还迟迟说不出他因何缺席。毫无理由的缺席,我们当然认为他是营私,就算不是营私,也当无故缺席处理。”

之前问过齐禹为什么缺席,他说的答案好像是“不知道”,后来又说“就算说了也没人信”。这都什么破发言,让崔隽怎么帮他。

但崔隽一副自有办法的样子,没有回座位,一直站在法庭中央转笔:“既然齐禹说不出缺席的理由,就由我来替他说。我还要询问证人,齐临毕。”

“请便。”方钟说,“如果问不出东西,你又拿不出证据,齐禹的无故缺席就定案了!”

崔隽走到齐临毕身边说:“齐临毕,你曾说过齐禹的缺席令你不满,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你和齐禹的关系很差,他缺席,不但让你获得了胜诉的机会,还让他本人遭到评议会的诉讼。你应该很开心才对吧!?”

齐临毕指着崔隽说:“你是什么意思!?你,你以为他不缺席,我就胜不了诉?”

“起诉方的辩友也曾说过,你提出的起诉题太不平衡。某学生课后请家庭教师助教,成绩明显提升,属于不正当竞争行为?你认为审判团会判全体学生禁止请家教吗?就算判了,如何执行?”

齐临毕说:“我,我知道没办法,但既然是校园法庭,齐禹又缺席,我是有很大机会胜诉的!”

“你怎么胜诉?你身为原告,能否说说家教案的起诉方的思路。”崔隽问。

“他们的思路就是,请家教不好啊,影响正常上课!学生们请家教,都不听课了,还要耽误时间精力……我也不知道……!”

“这样岂不是成绩会下滑?”

“是会下滑……”

“那为什么属于不正当竞争?”崔隽说,“请家教有风险,成绩下降了就他倒霉,成绩上升了就是不正当竞争?你不觉得这个起诉思路一点都靠不住吗!”

“反对。”方钟突然拦道,“辩护方问了半天都不知道在问什么。那次起诉题和齐禹无故缺席没有任何关系!”

“反对,当然有关系。”崔隽说,“齐禹是想赢齐临毕的,又有个具优势的起诉题,会无故缺席认输?当中必有玄机!证人,齐禹想赢你,你是不是也想赢齐禹!?”

“我当然想赢齐禹。”齐临毕说。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赢他!?”

“我……我就等着赢呀!”齐临毕说。

“第一,齐禹所在的辩护方占据优势;第二,你原告和起诉方的思路一塌糊涂;第三,辩护方是赫赫有名的旌歌庭辩队。证人齐临毕却说,他等着赢!”崔隽指着齐临毕,“为什么等着就能赢?”

“反对!”方钟喊道,“证人又不懂法庭上的胜负。”

“反对,这个证人很懂,因为他的作证思路非常清晰,刚才还一个劲想把齐禹往死里整!”崔隽说,“一个思路清晰的原告,岂会在那种劣势的庭辩中坐等胜利?他既然能够等着赢,那手里必然握有通向胜利的法宝!”

“反对!原告怎么会有胜利的法宝?胜利掌握在辩手的手中!”

“反对!辩手什么都没做,原告不也差点就胜利了吗!?”崔隽说,“原告齐临毕和齐禹的关系很差。他知道自己获胜不了,于是采用特别手段,让齐禹无法出庭!——缺席庭辩算认输,原告就直接胜诉了!”

一系列喘不过气的对话最后让我大吃一惊,连全场观众都忍不住“哇”出来。事情竟是这样!?崔隽说的逻辑确实很可能发生,也很符合齐临毕和齐禹的表现。齐临毕说“等着赢”,就表现出了他在开庭前就有获胜的把握。

“反对!崔隽,你说是齐临毕让齐禹无法出庭的,你有证据证明吗!?”

崔隽说:“当然有!齐临毕曾说过一句证言:‘既然是校园法庭,齐禹又缺席,我是有很大机会胜诉的’。这句证言充分表明,在开庭以前,齐临毕就知道齐禹会缺席了!”

全场观众都瞪着证人齐临毕,齐临毕很不自在地把手托在证人席上。崔隽追问道:“请问齐临毕,你为什么在开庭前就事先知道齐禹会缺席呢!?”

“我,我……”齐临毕摆着pose,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才怪。

“反,反对……”起诉方的反对也没什么力度了,“齐临毕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反对!”崔隽说,“别忘了,这可是你们给我的线索。因为齐临毕和齐禹的关系,非常差!”

李主席的双眼早已睁开,高举教鞭,好像她心里很多判断都已经确定了似的。她说:“倘若辩手因为原告的使坏而无法出庭,那他就是无罪的。责任全在原告身上。请问起诉方还要提出齐禹的其它罪状吗?”

“可,可是齐禹缺席造成的影响并不仅仅如此,他的缺席导致原本必胜的庭辩变得模棱两可……审判团迟迟无法下达判决,齐禹已经酿成了恶果!”朱萱子起来说,“如果他按时到场,家教案的判决就不必拖延!”

李主席用一鞭敲打审判席:“我问的是齐禹的其它罪状!缺席的缘由已经水落石出,责任并不在他!即使酿成恶果,也应从轻处罚。”

“如果家教案的辩护方不是必胜的,那审判团就可以下达判决了吧。”

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声从法庭上传出,好像来自辩护席的方位,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仔细一看,居然是……

齐禹!?

齐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被告席,站上了辩护席,和崔隽并排站在一起。

朱萱子喊道:“反对!被告不允许擅自离席,更不允许随意发言!还有,家教案的辩护方怎么不是必胜?请家教还有错不成!?”

“你们对我已经没有其它指控了,我当然可以以辩手的身份站在这里。”齐禹的精神状态和刚才那神游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的发言吐字清晰,手中的笔和崔隽协调一致,两人像一架双螺旋桨的飞机,“既然起诉方认为家教案中,辩护方必胜,那就请你们来当辩护方,替被告申韦辩护。我们则会当起诉方,证明学生请家教属于不正当竞争。如果我们赢了,家教案就并非必胜,审判团也可马上给出判决,我一点也不用受到处罚;如果你们赢,那我就承认家教案的确是必胜,是我延误了判决,我甘愿受罚。怎么样?”

不是吧!

齐禹你想做什么?我知道旌歌庭辩队厉害,能把歪的扭成直的,把对的说成错的……但要证明学生请家教是不正当竞争,简直和要证明一个人不能同时拥有两只手一样。

崔隽无奈地耸耸肩膀:“你真爱给我出难题……”

“崔隽,刚才你只是防御成功。”齐禹说,“接下来该我们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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